在一口天井、老敗變形的舊屋廳堂，外婆坐在竹椅上包粽子，總是有說有笑，為我們平添了許多童年的樂趣。記得她說起土地革命時期，偽保長端午上門查房的事，說是有一年臨近端午時，白狗子道聽途說、捕風捉影，說有一位紅軍傷員躲藏在街道，就挨家挨戶搜查起來。來到外婆家的偽保長，火燒火燎地檢查完房間灶臺，還氣勢洶洶地要攀上長長的梯子去查看閣樓。坐在門前包粽子的外婆，十分地看不慣他的霸道，就待偽保長摸黑走向梯子時，故意弄翻一柄銅勺摔在地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嚇得心虛的偽保長一臉發(fā)白，只好自個找個托詞訕訕地溜走了事。

這個故事，聽得我出神入化。我問外婆那閣樓上到底有沒有藏著紅軍傷員。外婆聽后朗朗地笑著說：“沒有。即使有也不讓他們上去?！闭f得我心底的一塊石頭終于放了下來，對外婆的智慧與膽識肅然起敬，從此外婆的偉岸形象，在我的心目中歷久彌堅。

母親自個兒操持包粽子，頭幾年也是由純糯米做的，為增加韌性口感，就略為加了點堿。煮熟的堿水粽子經(jīng)冷卻之后再食用，滿嘴粽葉的清香，又非常有嚼勁，形成了這家道的味蕾。待社會的糧食逐漸豐盛，包粽子的作料也慢慢豐富起來，增加有少量花生或黃豆餡的，但我們?nèi)砸詨A水粽子為傳承。而母親那時在小爐子上慢慢熬制，散發(fā)清香的茶葉蛋，還有自己腌制、蛋黃都油光發(fā)亮的鹽鴨蛋，與包粽子一道成為爾后難以忘卻的端午情結(jié)。

及至少年，對包粽子的原始初衷愈加清晰之后，我還多了些家國情懷的多愁善感，每當端午節(jié)來臨，要包粽子了，總有一股淡淡的惆悵。初中語文書的扉頁上，就手書屈原“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詩句自勉。記得有一年端午的洪水特別大，離漫過城墻僅一米左右，我和四哥從北門上游跳入洶涌的江水，借助水勢，朝百多米寬的江面對岸游去，漂流幾千米，直至東門木橋旁才爬上岸，以此紀念忠魂屈子，排遣心底的憤懣。

而今的市面上，粽子常年有?；涌谖兑仓鹉攴拢闾鹞逗拖条r味的任你挑選，有瘦肉餡、烤魚餡、臘肉餡，還有鴨黃餡、蜜棗餡、豆沙餡的等等。想吃什么走出門就有，或上網(wǎng)“剁手”就有快遞送來。但那樸實傳統(tǒng)的堿水粽子，和端午節(jié)必定要自家包粽子，始終是我們家的傳承。

小孫兒興奮地清點著鋁盆中堆積的粽子，我問他可知道這包粽子的來歷，他一臉認真地想了想后回荅我說：“和賽龍舟一樣，都是為了紀念一位古代詩人?！蔽倚老驳嘏e起拇指點贊表揚小孫，并補充告知他，包粽子是為紀念古代的屈原，一位吟詩作賦、愛國愛民的偉大詩人。他聽完爺爺?shù)脑挘忘c頭說起去年的端午節(jié)，父母帶他到章水河畔看龍舟賽的情形，說有一條勇猛競渡的藍色龍舟，后來居上；從橋頭下墜河道的長條爆竹，燃放了很長的時間。

猛然間，我仿佛聽到水上擊鼓搖漿的吶喊，天穹響徹《離騷》的吟誦。聞著高壓鍋水煮米粽的清香，已非常地高興與自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