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宮春·立春日》

豪放派詞人辛棄疾寫了一首婉約風格的詞作，這一點也不奇怪，因為他此時豪放不起來。

南宋時的立春日，不僅是一個大節(jié)氣，也是王朝政治生活的一件大事。辛棄疾身在京口，站在北固山上，眺望北方，但也一定會想像到今日都城的熱鬧。臨安府早在前一天就迎來春牛，將其送入迎春館，提前營造了歡樂祥和的氛圍。而今天，朝廷又在東郊舉行隆重的迎春大典，一如太平的北宋。

立春燕歸來

此時此刻，辛棄疾剛剛從迎春的人群里走出，在眾人的歡笑聲中感受到了孤獨和憂傷。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在初來江南的第一個立春日里，他無論如何都靜不下心，開不了懷，因為故國難回。

首句一個“已”字說明，詞人與眾人曾一樣地盼春望春，終于盼來了凱風自南，春雨潤野。你看，江南女子頭戴彩綢剪就的春幡游春賞春。吳儂軟語聲中，春幡隨風舞動，如柳枝一樣柔美，似春桃一般妖嬈。這是迥異于故鄉(xiāng)的畫面，激發(fā)了詞人的對比聯(lián)想——此時，歷城仍在金人鐵蹄之下。詞人的情緒顯然受到了刺激，開始了抱怨感傷。

京口北固山

都說是春雨送春歸，怎么我感受到的還是春寒料峭呢？為什么她們頭上是駘蕩的春風，我的心中卻是凜冽的朔風呢？是誰無來由地送來風雨，卻又吝嗇得不肯除盡逼人的寒氣呢？其實，這些都是他的錯覺。錯覺的原因在于他去年的心事化作了心結(jié)，到了今年更解不開了。

去年，辛棄疾“錦襜突騎渡江初”，接受了高宗趙構(gòu)的拜官授獎，好不風光。他原以為可以充任先鋒，率大軍光復(fù)中原，卻落得任一閑職，無所事事，眼看著大好時光的流逝。

辛棄疾以功業(yè)自許，志在恢復(fù)

立春的物候，最能擾動人心的就是燕與雁了。詞人猜想著，她今夜該飛回了故都，棲息于西園的舊巢了。只是幾十年過去了，徽欽二帝的禁苑早已成了胡虜?shù)臉穲@，偏安一隅的皇室卻無所作為。一想到這些，詞人更加傷感，一個“渾”字加重了這種它的程度——哪有心緒去籌辦迎春的筵席。而臨安的官人們，今夜定是擺上五辛盤，品著黃柑薦酒，在暖風之中享受無盡的西湖歌舞——他們無所作為的后果就是詞人的無所事事。

立春

過片有些突兀，本來已為國事家事愁到如此地步，此時卻來了一“”笑“”。這一笑絕非嫣然一笑，而是無奈的苦笑。又有東風惹惱了詞人，詞人怪她閑來無事，熏染出梅紅柳綠，吹蕩出無限生機，卻吹不開自己的心花。又是一年立春日，對著銅鏡仔細看，又多了幾絲白發(fā)，那是愁出來的。朱顏仍在，只是少了一些鮮艷生動。

辛棄疾可不是無病呻吟，無故尋愁覓恨。他用一個連環(huán)的典故，道出了造成無盡的愁緒的根本原因：君臣們陶醉于聲色犬馬之中，無人有心有能力去破解大宋社稷生存發(fā)展的難題。想當年，齊王椎破玉連環(huán)，以果決的舉措粉碎秦王陰謀，取得外交斗爭的重大勝利?？慈缃?，一個“問何人”是大聲喝問，分明是在指斥時無英雄北伐故土導(dǎo)致國運衰頹的局面。

臨安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辛棄疾似有萬字平戎策，可無人問津，無人欣賞——他還不知道，天降大任，注定是他一生的期待與幻滅。望見北歸的大雁，又使他時不我待的緊迫感更加強烈。他怕不知不覺中，年復(fù)一年春花開落，蹉跎了收復(fù)失地的最佳時機，可又無可奈何……

四十多年后，辛棄疾舊地重游，再次生發(fā)了這種歷史責任感：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