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小說:鶴筑(2) 鶴 筑 “你在做什么?”一個冷冷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將何逸文嚇了一跳。他回過身,秦叔拿著一盞幽幽的煤油燈不知何時來到了他的身后, “噢,秦叔,我只是想來拜訪一下室友而已…” “這屋子沒有人住?!?/span> “怎么可能,我分明看見這窗子后面有人……” “你看錯了,這房子已經(jīng)空了五十年了,你是除了我之外唯一住在這的活人。” “可我拍到了她的照片……” “好了,不要說了,以后不要到西邊的臥室來,這里放著很多原來主人的東西,很多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很晚了,回去休息吧?!鼻厥宀蝗莺我菸亩嗾f,幾乎是半強(qiáng)迫的將他送回了客房,回頭離去了。 何逸文滿腹狐疑,忍不住再去翻看手提電腦里的照片,奇怪的是那張照片還在,而窗后根本就沒有任何人影…… 整個晚上何逸文都在重復(fù)一個夢境,一個年輕的男孩兒和一個美麗的女孩都在拼命尋找著對方,男孩去河邊喊著女孩的名字,去山坳尋找女孩的身影,而女孩兒拼命的奔跑著,瘋狂的詢問著每一個人男孩兒在哪兒,他們就這樣各自穿梭又各自陰差陽錯般的錯過彼此,何逸文跟在女孩兒的身后,大聲的對著她喊著:“他在河邊,他又去了學(xué)校,他也在找你……”可女孩卻什么都聽不見,他忍不住去抓女孩兒的胳膊,想阻止她這樣瘋狂而徒勞無功的找尋,可手卻從她的身體穿過,他這才察覺到不但女孩看不到自己,滿街的行人也看不到自己。他大吃一驚,每個人都會被自己變成了透明人或者說像一個鬼魂一樣的存在而大驚失色吧。而他雖然心中驚懼,卻仍然忍不住跟著女孩,女孩沖進(jìn)街頭的酒坊,那時的沽酒阿婆還那么年輕,“桃嫂,桃嫂,你看見子衿了沒有?你告訴他,你告訴他,我爹在派人抓我們,我就在鎮(zhèn)子最東邊的大榕樹下等他……”女孩兒匆忙的說完又奔跑出去,她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理智,滿腦子只剩下尋找,何逸文仿佛聽到她心中的呼喊,“子衿…子衿…子衿”似乎她的世界只剩下了這兩個字。 驚醒坐起,何逸文腦子還在重復(fù)著“子衿”這個名字。他抹一把冰冷的額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滿臉都是汗水,而被單也濕了一片。而他整個人也散架了一般,覺得勞累無比。好像整個晚上也都在奔跑。“子衿”這是一個人的名字,對,一定就是夢中那個一頭倔強(qiáng)的短發(fā),高高的鼻梁,有一雙明亮的眼睛的男孩兒,他也在瘋狂的尋找著女孩兒。“子衿”對了,前一天晚上,街頭沽酒阿婆就將他錯認(rèn)為了那個人,叫他子衿少爺。 他匆忙整理了一下自己,就沖出門去,他迫不及待的想問一下沽酒阿婆,他幾乎可以肯定她就是夢里的桃嫂,后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待馬上就要走到酒鋪,他才想起,現(xiàn)在天色尚早,沒有人會早早去酒鋪沽酒,是自己太沖動和急躁了,他甚至為自己因?yàn)橐粋€夢而如此失去理性覺得可笑。于是從急匆匆的步伐改為緩步而行。努力平穩(wěn)著自己的情緒。奇怪的是酒鋪的門板大開著,和昨天他離去的時候竟然一模一樣,他遲疑了一下,終于忍不住走了進(jìn)去,好一會他的眼睛才適應(yīng)了屋里的陰暗,而阿婆竟然還蜷縮在屋角,一動不動。他忍不住蹲下身子,輕輕拍拍阿婆的肩膀,“阿婆,阿婆,”那身體冰冷僵硬,似乎是一具尸體。何逸文大驚失色,待要站起身去喊人,只見阿婆忽然仰起頭瞪著血紅的眼睛,一把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角,何逸文驚懼萬分,阿婆大張著嘴“子衿少爺,婉儀小姐她……回來了……你快……走……”而后便再無聲息。何逸文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跑到街上,大聲叫喊著路過的行人。 阿婆死了,而且據(jù)鎮(zhèn)里的醫(yī)生說早在前一天的午夜,她就已經(jīng)死了,是驚懼而死。因此何逸文一個外來的,和她沒有任何嫌隙的年輕人并沒有什么嫌疑。鎮(zhèn)里的人們仿佛已經(jīng)看慣了生死,壓根也沒有火葬這回事,只是平靜的將干瘦如柴的阿婆一口薄棺葬在了山里。那酒鋪也永久的封閉了。反正鎮(zhèn)里還有其他沽酒的人家,無親無故的她很快就被遺忘了。 而何逸文卻久久不能平靜下來。阿婆并不是什么壞人,他也并不知道她有什么罪孽,雖然自己并沒有害死她,可他卻總是覺得她的死和自己有著莫大的關(guān)系。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不再滿鎮(zhèn)子閑逛。他開始去鶴筑的書房查閱古舊的典籍,為自己要寫的小說充實(shí)內(nèi)容。夜以繼日的沉浸在工作中,他果然覺得安寧了許多。在書房里,他翻到一本手抄的詩經(jīng),娟秀的小楷,讓人一眼就看的出是出自一個蕙質(zhì)蘭心的女子之手。打開書頁,一頁薛濤箋飄落在桌上,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寫著“子衿”。那一瞬間,他恍然看見一個穿著緋色旗袍的少女坐在桌前,滿眼笑意的一筆一劃寫著心上人的名字,忽然門開了,一個個子稍高的穿著藍(lán)色長袍的女子走進(jìn)來,兩人面目有幾分相似,應(yīng)該是兩姐妹。少女連忙將薛濤箋夾入書中。用另一本書蓋住。卻不意被發(fā)現(xiàn),兩人嬉鬧追逐著穿過他的身體跑出屋去。 是夜,何逸文又在重復(fù)著同一個夢境,一群家丁在追著什么人,遠(yuǎn)遠(yuǎn)的何逸文看見他們在大聲叱責(zé)著桃嫂,桃嫂緊攥著衣襟在搖頭,而為首的管家模樣的人,撥開叱責(zé)桃嫂的人,露出虛偽的笑容,似乎在勸桃嫂,又拿出一個錢袋樣的東西,桃嫂的眼神開始掙扎,畢竟錢財(cái)對于窮苦的人是最大的誘惑。她似乎下定了決心,抓過錢袋,說了些什么,如狼似虎的家丁奪門而去。桃嫂緊攥著手里的錢,緊咬著雙唇,抓過一個少年,似乎是她的兒子囑咐了什么,那伙計(jì)飛奔出店門,去找那個男孩兒也就是子衿了。 何逸文在石板路上飛奔,他知道迎面走過的人,馬車都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妨礙,他青煙一般的穿過所有的障礙物,以最快的速度,他想無論如何,不管用什么辦法也一定要去告訴那個女孩兒,她的父親已經(jīng)去抓她,不,是去抓他們了。雖然說是女孩的父親,他卻本能的覺得女孩將面臨巨大的危險(xiǎn)。他知道鎮(zhèn)子?xùn)|頭的大榕樹,那大樹兩人合抱不住,中間被雷劈開,又各自生長,扭曲而又掙扎,如兩個被生生拆開的人一般千絲萬縷的藕斷絲連,卻又越長越遠(yuǎn)。 天開始下起瓢潑大雨,路變得其滑無比,何逸文踉蹌奔跑著。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那棵大榕樹了,也看見了被一群人架住,在死命掙扎的女孩兒。終究是柔弱的女子,怎么能敵得過強(qiáng)壯的家丁。她被半拖半架著抓走了。何逸文頹然坐在雨中,他知道對于這一切自己都無能為力。這只是一個夢,一個真實(shí)的夢,撕心裂肺的夢吧!一道巨大的閃電劈中了榕樹,大樹一分為二,在雨中冒著嗤嗤的青煙。巨大的樹枝連著樹葉散落一地。這時一個男孩踉蹌著飛奔而來,瘋狂的扒開地面的樹葉,喊著女孩的名字“婉儀”,何逸文赫然想起他在書房翻起的《詩經(jīng)》扉頁曾小巧的寫著赫婉儀。男孩兒沒有找到女孩兒,又發(fā)足向鎮(zhèn)里奔跑,何逸文知道他的目標(biāo)一定是鶴筑! 又一次夢醒,何逸文張開眼睛,身上還感覺的到大雨的水汽,而窗外天還沒有亮,他坐起身子,拿起桌上的半杯涼茶一飲而盡。忽然他聽到門外似乎傳來一聲微弱的嘆息。那帶著無比傷痛與悲哀的聲音出自一個女性,絕不是守屋的黑衣人。他輕輕將手里的杯子放到桌上,躡手躡腳的走到門前,在開門的剎那,他忽然猶豫了,自己希望看見什么呢?看見那曾經(jīng)在窗子里出現(xiàn)的曼妙的青年女子還是……赫婉儀!半個世紀(jì)過去了,大屋的人都已經(jīng)逝去,即使赫婉儀活著也年近古稀,絕不會發(fā)出剛才那樣的嘆息。他手握著房門把手,靠在門上,短短半月時間,他已經(jīng)覺得和鶴筑,還有這個鎮(zhèn)子,密不可分,其中的情感糾葛,他似乎感同身受。他甚至覺得當(dāng)赫婉儀被抓走的時刻,他傷心難過的程度并不遜于那個叫做子衿的青年。這似真似幻的夢境,好像經(jīng)歷的是自己的另一個人生! 作者簡歷:筆名素衣,原名何銳,女,滿族,老姓赫舍里,鑲黃旗。1977年出生。畢業(yè)于黑龍江大學(xué)。2000年開始創(chuàng)作,代表作有散文《故園黃昏》《老樹》《山海為關(guān)》、通訊《全勤老陳》、小說《三生緣》、《抱素齋物語》等、有多篇作品在《散文百家》《鄉(xiāng)土詩人》《東方作家文萃》《上海二十冶報(bào)》《冰城警察》《警苑青年報(bào)》等全國各大報(bào)刊發(fā)表。作品曾獲得全國散文優(yōu)秀創(chuàng)作獎,選入《中國散文大系》《紀(jì)念抗日戰(zhàn)爭勝利七十周年叢書》等,2017年《雙城堡》第一期封面作家?,F(xiàn)任哈爾濱市雙城區(qū)公安交警大隊(duì)秘書。哈爾濱作家協(xié)會會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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