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門是樂山城舊時的大碼頭,熱鬧非凡。碼頭這個詞,與清代民國年間廣布于四川的袍哥組織有關(guān),只要有袍哥的地方就統(tǒng)稱碼頭。 舊時的袍哥一般有五個堂口,仁義禮智信,什么人加入哪個字號有一定的規(guī)矩。四川人喜歡喝茶打牌,所以各個堂口都在交通要道上設(shè)有自己的碼頭,茶館正是最好的聯(lián)絡(luò)點。樂山城里迎春門一帶集結(jié)了四五家茶館,要么在順城街口子上,要么在上河街口子上,教場壩的口子上也有兩家。過去的街都是小街小巷,茶館皆小青瓦白粉墻,挑出寬寬的屋檐。打眼一看,茶館連著茶館。從早到晚,為茶館挑水的腳夫,摻茶燒水的幺師和來來往往的茶客構(gòu)成了迎春門的熱鬧。那時候,小孩子白天沒有人在茶館里耍,到了晚上,茶館有人說書講故事,才有許多小孩圍在茶館各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聚精會神聽人說書,美其名曰聽晃子書。說白了就是不吃茶也不占坐。 那時候我住在縣街榮升店,最喜歡聽評書。巴不得天早早的黑下來,穿過轅門口,過玉堂街、東大街,去早了說書人的驚堂木還沒敲響,三三兩兩的茶客來了,有錢的茶客叫了炒花生、香瓜子,講究的還讓幺師擰把熱毛巾擦臉手。說書人的周圍坐的是老茶客,他們一年四季的日子都在茶館里消磨,彼此熟悉,連坐位都有一定的講究,是茶館真正的主人。他們身后,是那些長年在水上行走的船老大和水手,他們構(gòu)成了茶館流動的人群。約定成俗,大凡江津、眉山、彭山下來的船夫,一般喜歡順城街的茶館,取順風(fēng)順?biāo)囊馑肌j鶠?、宜賓、瀘州上來的船工占據(jù)了上河街的茶館,其他的販夫走卒混在其間,相互之間交流著上游的風(fēng)情下游的買賣。 我小時候的樂山?jīng)]有自來水,茶館里的水全靠人用木桶從河里挑來。茶館的老虎灶旁邊,有石板鑲嵌的大水缸,可存上百挑的水。河水還不能直接飲用,講究的茶館,把河水倒進用棕片、沙石做成的過濾器中,一般用陶缸做成,然后把濾清的水用竹管引到老虎灶,這才可以燒水泡茶。 舊時的茶館,每天晚上都有人說書。那時的說書人是一個專門的職業(yè),從相貌上看的出來,清瘦的身材,渾濁的眼睛,穿著洗的發(fā)白的長衫,他們以碼頭為家,長年在江河碼頭說書為業(yè)。他們說書的內(nèi)容大都取材于俠客演義,諸如《七俠五義》《小五義》等等,膾炙人口的《水滸傳》《三國演義》一般不講,因為大家都知道,腦子里有固定的開篇、結(jié)尾,用行話說是沒有噱頭。最叫坐的說書人,僅憑一張嘴,手執(zhí)一驚堂木,清真透明的大千世界就在眼前,大忠大孝,小奸小壞,清楚明了,全不似現(xiàn)實世界魑魅?魎,陰陰陽陽。無論秦漢魏晉,不管村姑莽夫,還是秀才貪官,說書人的故事都是勸忠盡孝,獎善懲惡。每每說到動情處,說書人驚堂木一甩,雙眼炯炯有神直視遠(yuǎn)方,停頓片刻,手指舞跳,"你可知舉頭三尺有神明,你怎敢欺君罔上將心眛來把神瞞……。" 每當(dāng)來了名氣大的說書人,茶館會提前幾天在門板上用粉筆寫上說書人的大名,到了開講的晚上,茶館會點亮一盞明晃晃的汽燈,讓人老遠(yuǎn)就知道。遇到這樣的日子,小孩子沒辦法擠進去,茶館的幺師像變了個人,認(rèn)真負(fù)責(zé)把混進去的小孩子清理出場。小孩子不泡茶也不會出錢聽評書。那時說書人的收入,總是講到故事主人翁性命攸關(guān)的時刻,驚堂木一拍,“要知二郎性命如何,豈聽下回分解”。摻茶跑堂的幺師便拿著竹籃子,挨著去收錢。隨喜,知趣的茶客便從身上摸出三分五分的硬幣丟進籃子。說書人趁此機會起身上廁所,或者喝幾口濃茶,有時和老茶客聊幾句家常。清高的姿態(tài)并不影響眼角的余光,遇到從身上掏出紙幣的大方的茶客,說書人雙手抱拳致謝。 聽書到了這個時段,第二天有事的人,特別是船上的水手們,大都起身離開了,明天,還有激流險灘等著他們征服。站在屋檐下聽晃子書的小孩戀戀不舍的離開,怕回去遲了開不了門。寂靜的街道上,有木門開關(guān)的吱呀聲,間或有知道故事結(jié)局的人,一邊走一邊繪聲繪色的說著故事主人翁后來的命運,聲音飄散如煙。古城樂山沉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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