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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藝批評|么書儀:幸運的梅蘭芳

       蕓蕓齋 2020-07-18


           “梅蘭芳”不只是人的姓名,而是一種代表,代表了京劇;也是一種象征,象征了京劇的輝煌。 生性樸訥的梅蘭芳不是徒然升起的明星。他的漸變過程相當(dāng)緩慢,從光緒三十年(1904)他十一歲初次登臺,一直到民國十年(1921)他二十八歲時,才穩(wěn)步地在京劇界確立了被公認(rèn)的權(quán)威地位。

             他說:“藝術(shù)的本身,不會永遠(yuǎn)站著不動,總是像后浪推前浪似的一個勁兒往前趕的,不過后人的改革和創(chuàng)作,都應(yīng)該先吸取前輩留給我們的藝術(shù)精粹,再配合了自己的功夫和經(jīng)驗,循序進(jìn)展,這才是改革藝術(shù)的一條康莊大道。如果只是靠著自己一點小聰明勁兒,沒有什么根據(jù),憑空臆造,原意是想改善,結(jié)果恐怕反而離開了藝術(shù)?!?/p>

              他的結(jié)論其實是“老生常談”,可老生常談卻常常是“真理”。做人、做事、唱戲、學(xué)術(shù)其實一理,世界上的道理也就那么多,梅蘭芳是個藝人,文化程度連小學(xué)畢業(yè)都沒有,可是,他能有這樣的見識其實很了不起。這使得他從始至終都是一個人緣好、口碑好的名伶。在從舊社會走到新中國的伶人之中,梅蘭芳一生都是幸運兒。


      么書儀

      幸運的梅蘭芳

      在中國京劇史上,有三個人在藝術(shù)上是被梨園和觀眾、時人和后人公認(rèn)的經(jīng)典和頂峰,他們就是譚鑫培、楊小樓和梅蘭芳。

      老譚和小梅都得到過“伶界大王”的稱號、楊小樓擁有過“國劇宗師”的桂冠,他們都是梨園行的佼佼者、舞臺上的常勝將軍,都因為藝有真賞而實至名歸。

      他們都曾經(jīng)是名重一時的舞臺明星,然而,在了卻前塵之后,回念他們的一生經(jīng)歷,卻是有幸有不幸:老譚死得凄慘、小樓身后凄涼,相比之下,梅蘭芳無論在新、舊社會、身前身后、臺上臺下、經(jīng)濟(jì)政治……各個方面都一直保持著頭上的光環(huán),真可算得是一生幸運。

                    梅蘭芳                       楊小樓                         譚鑫培

      梅蘭芳占有天時、地利和人和:出身梨園世家、趕上變革的時代、身邊不缺少扶助他的“貴人”,這可能是上天對他特別的眷顧吧!

      梅蘭芳天性醇厚:為人謙恭平和、器量弘深;處事與人為善、從善如流;對于職業(yè)盡職盡力、臨事不茍……這樣的天性不僅讓他一生擁有“人和”,而且讓他把“出身梨園世家”和“趕上變革的時代”真正變成為自己的“天時”和“地利”——要知道,出身和時代都并不是只屬于梅蘭芳一個人的啊!

      這樣的天性,讓他即使是在亂世也能夠既不違背自己的生活原則,也能夠躲閃騰挪,避開災(zāi)難!

      這樣的天性,使他的成功率很高:成年之前是走紅的歌郎、成年之后是“伶界大王”、進(jìn)入老年他成了新中國的“官員”——一切都做得恰到好處,一直到他離開這個世界,他都是一個有口皆碑的人物。

      1

       走紅的歌郎

       聽?wèi)颉ⅰ按虿鑷笔峭砬寰熡虚e、有錢人(主要是官員、商人和士人)的主要娛樂方式。

      在戲園子觀看伶人在臺上表演是聽?wèi)颍搅嫒思抑酗嬀?、聽歌、閑話,叫作“打茶圍”,從事這一服務(wù)的年輕的伶人叫做“歌郎”,因為伶人的住處叫作堂子,所以“打茶圍”也叫“逛堂子”。

      在晚清的社會生活中,“打茶圍”曾經(jīng)是各種娛樂活動中的最時尚、最風(fēng)流的一種,也幾乎是被全北京城的男人們關(guān)心、議論、參與、愛好、憎恨、念念不忘的一種。從嘉慶、道光,直到光緒,這一行業(yè)都是在京師南城發(fā)展得如火如荼,它的活力和魅力持續(xù)了將近一個世紀(jì)。

      打茶圍

      那么,如果是從研究的角度來考慮,到底應(yīng)該從哪些方面去追尋晚清“打茶圍”行業(yè)發(fā)生、生長和長盛不衰的潛在支持呢?這大概就要看看市場和需求了。

      堂子的出現(xiàn)始于徽班進(jìn)京,來自安徽、蘇揚一帶的,年輕貌美、能歌善舞的優(yōu)伶,同時也精通侑酒的技術(shù),習(xí)慣于兜攬侑酒的生意,這是徽人的商業(yè)意識和吳越舊俗的長期融合——他們是成熟的賣方,在徽班進(jìn)京的同時,也就把這些一起帶進(jìn)了京城,從此,戲班的伶人白天作臺上的生意,晚上作臺下的買賣,“打茶圍”很快就在京城成為風(fēng)氣。

      從買方來看:豪門士大夫從明代以來就有狎優(yōu)的傳統(tǒng),可是清代前中期禁止官員出入戲園、挾妓飲酒的政令在順治、康熙、雍正、乾隆時代一直在執(zhí)行,這使得京師的生活中就缺少了一塊滿足釋放偏于性需要的娛樂項目,這是其一。其二是文士和商人以及百姓構(gòu)成的普通觀眾其實也普遍都有一種好奇的心理存在:看過了臺上名伶的精彩表演,就會對于演員的便裝形象、日常生活產(chǎn)生興趣,特別是清代的戲班子沒有女子,臺上的多情公子、紅粉佳人都是男演員扮演,就更有一種性別置換的神秘色彩和特別的吸引力。所以“打茶圍”——年輕的伶人,特別是面貌姣好的“男旦”(唱旦行的男演員)在自己的“下處”(住處)或者顧客指定的飯莊(飯館)接待客人,侑酒(勸酒、陪酒)、歌唱、游戲、閑話這一收費服務(wù),就恰恰投合了京師上、中層社會的這一心理和需求。“打茶圍”的買賣一開張,馬上就擁有了很大的買方市場。

      堂子在京城的興起像是風(fēng)起云涌,同時也就呈現(xiàn)出良莠不齊,就像周明泰在《枕流答問》中所說的:

      當(dāng)時私房子弟,以年青貌都,大多數(shù)習(xí)為旦角,后來子弟浮薄,行為不檢,而達(dá)官貴人,從而利誘,文人墨客,又自命風(fēng)雅,推波助瀾,老板們以懾于官威,明知故縱,其不肖者,亦不免因此博利,遂使人誤以相公為像姑,牽強(qiáng)附會,真視相公堂子如妓藪矣。

      與所有的社會現(xiàn)象一樣,堂主、歌郎和客人之中,都有自愛的和不自愛的,也確實有歌郎形同娼妓。

      梅蘭芳就出生在這樣的年代,那是光緒二十年,歲在甲午,陽歷1894年。

      在二十世紀(jì)初,梅家三代的經(jīng)歷是人所共知的往事:梅蘭芳的祖父梅巧玲除了曾經(jīng)是名伶、是四喜班(戲班子)班主,名列“同光十三絕”(同治、光緒時代最負(fù)盛名的十三個名伶)之外,還是咸豐年間醇和堂(堂子名稱)著名的歌郎。同治年間,他“脫籍”(幼童進(jìn)入堂子需要立下“契約”,在限期之內(nèi)沒有人身自由,到期或者提前交納違約金,方能“脫籍”獲得人身自由)自己經(jīng)營堂子——景和堂,成為景和堂主人。梅巧玲的兒子梅竹芬(大瑣、雨田)、梅肖芬(二瑣)(一說:梅蘭芳父親名竹芬)子承父業(yè),也曾經(jīng)是光緒年間走紅的歌郎,梅雨田后來學(xué)習(xí)文場,成為著名的琴師,梅蘭芳的父親梅肖芬在梅巧玲死后,成為景和二主人……

      梅蘭芳的祖父梅巧玲

      景和堂也曾經(jīng)是當(dāng)時出名的堂子,門下走紅的歌郎不少,后來,景和堂在梅肖芬死后,隨著家道中落也就衰敗了。

      梅肖芬死后,梅蘭芳由伯父梅雨田撫養(yǎng),梅雨田開始讓梅蘭芳讀書,后來因為經(jīng)濟(jì)的緣故,他被送到朱小芬的云和堂(朱小芬的父親朱靄云出身于梅巧玲的景和堂)為私寓(堂子)子弟,一方面學(xué)藝一方面做歌郎。

      雖然云和堂主人朱小芬是梅蘭芳的姐夫,但是,梅蘭芳進(jìn)入云和堂還是履行了“典”、“質(zhì)”的手續(xù)(類似于簽訂“賣身契”,契約內(nèi)容大致是:自愿到某某名下為徒,生死各由天命,幾年出師,出師之前收入全歸師父所有等等)——親戚歸親戚,買賣是買賣,可能是舊時商界的規(guī)矩。

      在祖父梅巧玲、父親梅肖芬之后,梅蘭芳是梅家的第三代歌郎,他以與生俱來的、對于任何事情都是盡心盡力的態(tài)度,步入了梨園行臺上和臺下的職業(yè)——一邊用心地學(xué)藝、一邊用心地做歌郎……

      光緒三十年(1904)梅蘭芳十一歲的時候,他在廣和樓第一次上臺演出《鵲橋密誓》中的織女,自言“一邊唱著,心里感到非常興奮。” 在十四歲的時候,他已經(jīng)開始在喜連成附學(xué),參加上臺演練折子戲。

      梅蘭芳、王蕙芳“蘭蕙齊芳”

      有記錄說是:1904年的最后一次“菊榜”(排列歌郎色藝和服務(wù)優(yōu)劣的名次):王蕙芳(梅蘭芳的表兄)狀元,朱幼芬(梅蘭芳的姐夫朱小芬的弟弟)榜眼,梅蘭芳名列第七(一說名列探花)。鳴晦廬主人的《聞歌述憶》中,也記錄了羅癭公、馬炯之與鳴晦廬主人一起,召請“梅郎”到萬福居侑酒的過程:

      ……予以是日招梅,熏沐而往。熏沐非原(原非?)恭畏,第恐見憎美人,特加飾耳。乃梅郎竟翩然依人而至。乳燕嬌輕,群加憐惜。甫入微笑,瓠犀稍隱,初未大展,蓋其齒本近唇,差里也。著青摹本細(xì)花袷衣,背心亦作青色,青帽絨頂,雙足深藏未露。坐定命餐,要糖炙蘋果,又要炮雞丁、陳子羹等菜。櫻口輕含,異常妙嫵。

      飯畢,余思將何以慰之?遂得一事,乃取余眼鏡,俯以近其身,輕聲曰:“你試之,予目近(近視)也?!泵防蓽\笑離座,持之甚謹(jǐn),略一加目,即捧還予手。曰:“喲,真暈吶,我可帶(戴)不得,您眼可真近吶?!睍r鳳卿之子同蒞,亦欲索觀,予竟與之。梅郎向雛鳳曰:“你可別給人家摔啦,你怎么還是這么淘氣!”言畢,不知何由,而竟微赧。余于是知其善感矣。余嘗研考髫年心理,悟人群艷其色,亦未嘗不自惜其妍……

      又學(xué)瑤卿、玉珊《汾河灣》、《醉酒》以悅之,梅笑曰:“真像。”又娓娓告余以《虹霓關(guān)》一劇,丫鬟實系青衣,不過為露手戲而已。色本乳娘,后紫云演此,遂作花衫,著背心如貼旦裝矣……

      復(fù)飲于福興居,仍為癭公主人,炯之(馬炯之)亦臨。時寒云(袁世凱的二子袁克文)方映歷代帝王畫像,予因密邇,常往觀之。席間,炯(馬炯之)復(fù)談及。梅郎曰:“聞后妃面上嵌珠,真怪呵!怎么會按得上呢?炯之,我到要去瞧瞧,二爺(指袁克文)亦熟,他總肯吧!”馬(馬炯之)曰:“巴不得你去,會不肯?”此言已略含梅子風(fēng)味矣。余亦囅然,梅竟無覺,其人真老實也。

      而九陣風(fēng)(閻嵐秋)亦為癭公所契,招之飲,予亦偕往,雖武健亦略含婀娜。其弟嵐庭,尤有天真,昆玉并可念也。

      這里記錄的梅郎的穿著打扮、神情動作、座間的談話、鳴晦廬主人“驚艷”的感受、“打茶圍”的人與歌郎之間的微秒關(guān)系、也是歌郎的閻嵐秋兄弟的神態(tài)……都可以讓我們想象當(dāng)時“打茶圍”這一娛樂活動的情景實況。

      這則記錄也可以說明,當(dāng)時的梅蘭芳已經(jīng)是受到迷戀的走紅歌郎。

      梅蘭芳十四歲(1907年)在侑酒的過程中,結(jié)識了馮耿光(馮國璋為總統(tǒng)時任命的中國銀行總裁),也結(jié)識了一大批官員和名流:奭召南、易實甫、樊樊山、羅癭公、謝素聲、文伯英……

      波多野乾一在《京劇二百年歷史》中說是:“京僚文博彥,出鉅金為梅蘭芳脫籍”。如果這則記錄屬實,文博彥應(yīng)當(dāng)也是梅蘭芳作歌郎時候喜歡他的京中官僚——梅蘭芳應(yīng)該感謝文博彥,有文博彥為他付“鉅金”讓他提前出籍,梅蘭芳才有可能在契約到期之前離開“堂子”專心于臺上演戲。

      當(dāng)時歌郎成功的標(biāo)志是:有“老斗”彼此鐘情;有人肯為他出錢讓他提前“出籍”獲得自由;有人愿意為他購置房產(chǎn)、打理婚事;而且平時還有很多的崇拜者追隨左右……梅蘭芳作為歌郎不僅可以算是“成功”,而且他的特別之處還在于:他把起初是仰慕他的色、藝的崇拜者,慢慢地變成可以終其一生的朋友。

      2

       梅蘭芳與馮耿光

      穆辰公的《伶史》中說:“諸名流以其為巧玲孫,特垂青焉,幼薇(馮耿光)尤重蘭芳。為營住宅,卜居于蘆草園。幼薇性固豪,揮金如土。蘭芳以初起,凡百設(shè)施,皆賴以維持。而幼薇亦以其貧,資其所用,略無吝惜,以故蘭芳益德之……”

      如果用當(dāng)時娛樂業(yè)的“行話”來說,馮耿光是梅蘭芳的“老斗”——逛堂子的客人喜歡某一歌郎,而且舍得為他花錢,二人長期交往,關(guān)系非同一般,這位客人就成為歌郎的“老斗”;如果用宿命的說法,他是梅蘭芳生命中的“貴人”,他們的交情繼續(xù)了幾十年。

      梅蘭芳感激馮耿光幫助他“四十余年如一日”,為他出力、花錢毫不吝惜的事情數(shù)不勝數(shù),其中的兩件最能表現(xiàn)他們之間非同尋常的關(guān)系:一次是在1915-1919年,為了維護(hù)梅蘭芳和自己的名譽(yù),馮耿光滅了兩家報紙;二次是在1929年,他以銀行總裁的身份之便,為梅蘭芳籌措十萬元資助他前往美國演出。

      馮耿光

      第一件事發(fā)生的起因是,京師《國華報》記者穆辰公(滿族,名儒丐,原名穆都哩,字辰公、六田)1915年在《國華報》連載小說《梅蘭芳》,從梅蘭芳幼年從業(yè)寫起,到赴日本演出終止,重點是寫梅蘭芳從髫年起始作歌郎走紅的過程,其中有很大的篇幅談到梅蘭芳作為歌郎從事“打茶圍”生意的生活景況,主要的內(nèi)容有:他與眾多的官宦、名流、文人、雅士之間,屬于商業(yè)往來的陪酒、陪聊、陪笑生涯、與世家子弟郭三相出于情的同性相戀、與奭召南、謝素生、羅癭公、易實甫、樊樊山諸位官宦名士攝于錢和勢的親密無間、和“老斗”馮耿光與眾不同的關(guān)系、馮耿光鐘情于梅蘭芳并把他視為己有的景況……

      由于小說《梅蘭芳》的紀(jì)實性,并且涉及了有權(quán)有勢的社會要人馮耿光(馮耿光字幼偉,書中“馬幼偉”即指馮耿光),所以在刊出之后,在讀者之中引起了極大的轟動,接著,連載《梅蘭芳》的《國華報》和《群強(qiáng)報》相繼被勒令停刊,讀者不明所以,議論洶洶、猜疑四起,兩家報紙和穆辰公共同承擔(dān)了“嚴(yán)重的”后果,穆辰公受害首當(dāng)其沖……

      穆辰公擔(dān)當(dāng)著讀者的誤解和權(quán)力者的加害,于第二年(1916)離開京師,兩年之后的1917年才在奉天(沈陽)日本人所辦的中文報紙《盛京時報》安頓下來,為了給讀者一個交代,也為了心頭的不平和怨憤,穆辰公完成了十五回本的紀(jì)實性小說《梅蘭芳》,在1919年出版了單行本——印刷所是盛京時報社,印刷者是小林喜正。

      書的前面有四則序文,它們是:“中華民國八年歲在已未荷月  憫卿室主人謹(jǐn)敘于藩水”、“己未荷花生日  瘦吟館主序于萬泉河上”、“中華民國四年十二月四日  東滄布衣許烈公謹(jǐn)序”(后有“儒丐附志”)和穆辰公的“答曾經(jīng)滄??停ù颍保ê笥小叭遑じ街尽保?/p>

      穆辰公在“答曾經(jīng)滄??停ù颍焙蟮摹叭遑じ街尽敝?,講述了這件事的始末:

      民國四年(1915)吾書始見于京師《國華報》,未數(shù)日為有力者所劫,勒令??辛φ邽檎l?即書中所敘馬幼偉其人也。后《群強(qiáng)報》又轉(zhuǎn)錄之,亦遭同一之不幸,于是《梅蘭芳》一書遂不能竟其業(yè),而外間不察,以此書之停刊為受蘭芳之賄買,當(dāng)時,仆與《群強(qiáng)報》主任陸瘦郎合登廣告以明心跡,有“若貪不義之財,必得不善之果”之句,而世人之疑終不能釋?!霸?jīng)滄??汀敝|(zhì)問即其一也。

      爾來仆奔走衣食無暇及此,丁巳(1917)冬入《盛京時報》社,以應(yīng)友人之囑為《女優(yōu)》一書,固無意于重續(xù)《梅蘭芳》之舊作,后徇友人華公之慫恿,始完成之,又以謬承讀者之推許,而印行之議遂決。

      自吾書初見《國華報》至于今日,其間迭經(jīng)摧折已四年于茲矣……《國華報》于民國五年(1916)已???,今吾書成而該報已歸烏有,回首前塵,感慨系之矣。

      穆辰公的朋友許烈公在寫于民國四年(1915)的序文中,對于穆辰公把《梅蘭芳》作為社會小說來寫作的初衷,有詳細(xì)的敘寫:

      梅蘭芳優(yōu)而娼者也,跡其平生,齷齪萬狀,宜乎為社會所不齒,世人所吐棄,然優(yōu)而娼者非蘭芳始,而使蘭芳優(yōu)而娼者,亦非蘭芳之本心,實不良之社會萬惡之金錢有以驅(qū)使之也,茍無不良之社會,萬惡之金錢,則蘭芳優(yōu)可耳,何至于娼?況蘭芳之藝可以操梨園必勝之券,挾其所懷抱,亦可優(yōu)游一世,何必再以不潔不凈者貽畢生之污玷哉!故曰不良之社會萬惡之金錢有以驅(qū)使之也。

      辰公之為蘭芳作“外史”,亦有憤于社會之不良金錢之萬惡構(gòu)成一種齷齪不堪之風(fēng)氣,而使優(yōu)潔清白者受畢世難洗之羞恥,且小則有悖人道,大則有喪禮教,故借稗史之直筆,寫社會之真狀,蓋欲警戒群愚掃滅萬惡,其心苦其志正,誠幽室之禪燈,迷途之寶筏也,而嗤嗤者流以為不利于蘭芳之名譽(yù)一再阻撓,直欲舉個人言論自由箝制之不使發(fā),其心亦何愚乎?

      夫蘭芳之齷齪史,不自辰公作“外史”始播露于人間也,稍留心社會情形者類能道之,而辰公之為蘭芳作外史,非欲矜其能刺人隱私也,即不忍目睹齷齪之風(fēng)氣,蔓延于社會禍吾群生,故不憚筆墨之勞曲曲傳出,此余所以有“其心苦其志正”之言也……

      許烈公說得明白:

      第一,歌郎這一職業(yè)的性質(zhì)是“優(yōu)而娼”,這是事實。

      第二,梅蘭芳作歌郎是受社會和金錢驅(qū)使,責(zé)任不在本人。

      第三,梅蘭芳作為歌郎的種種事情早已是人所共知,并非“外史”“刺人隱私”。

      第四,小說《梅蘭芳》的寫作目的是揭示“社會之不良,金錢之萬惡”。

      穆辰公對于兩報被勒令??匀皇切拇嬖箲?,亦曾經(jīng)有過“辰公小說必有出現(xiàn)之一日,以公同好,除??菔癄€、人類滅絕,吾書或歸烏有,不然,必履吾志”的誓言,所以,盛京時報印行單行本《梅蘭芳》,對于穆辰公和他的支持者來說,真成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而從上述的四則序文來看,穆辰公們對于這本書還會引起什么后果,并沒有什么精神上的準(zhǔn)備?;蛟S是穆辰公和慫恿他的人,以為此時距離《國華報》、《群強(qiáng)報》被勒令停刊已有四年之久,當(dāng)時的熱烈和轟動已然經(jīng)過了“冷卻”,“有力者”也有了檢討自己行為的時間?或許是他們覺得當(dāng)時畢竟已經(jīng)是講究“民權(quán)”和“言論自由”的民國時代,對于文字的管制不至于仍然沒有章法?或許是他們覺得奉天遠(yuǎn)離京師,遠(yuǎn)離了京師的“有力者”,加害也不至于如影隨形?或許是他們寄希望于《盛京時報》社乃是日本人經(jīng)營,“有力者”有可能心存顧忌?當(dāng)然,這些都是推測。

      可是,小說出版之后,加害仍然跟蹤而至:“馮耿光悉數(shù)收購而焚之”——鄭逸梅的《藝林散葉續(xù)編》第153條,記下了這一筆——權(quán)勢者仍然是無往而不勝! 

      馮耿光把事情做得很是徹底,看來《盛京時報》也沒有再頂風(fēng)重印,現(xiàn)在,《梅蘭芳》這本書在日本尚存,而在國內(nèi)幾乎絕跡。

      從馮耿光的立場來看,誰敢登載“詆毀”梅蘭芳的小說,就讓它“??保≌l敢出版“詆毀”梅蘭芳的小說,就把它們買來銷毀!事情也算是做得干凈漂亮。馮耿光相信,殺雞給猴看!以戒效尤!以警來者!只要誰都不許提,不許說,這段“歷史”終究會被遺忘,就像是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1929年馮耿光為梅蘭芳籌措十萬元巨資的事情是人所共知,不需多講。

      梅蘭芳對于馮耿光終生感激不盡,在《舞臺生活四十年》中,他這樣敘述:“在我十四歲那年,就遇見了他。他是一個熱誠爽朗的人,尤其對我的幫助,是盡了他最大的努力的。他不斷地教育我、督促我、鼓勵我、支持我,直到今天還是這樣,可以說是四十余年如一日的。所以我在一生的事業(yè)中受他的影響很大,得他的幫助也最多……”

      梅蘭芳的敘述凸出了他和馮耿光之間朋友關(guān)系“純潔”的一面,卻隱蔽了歌郎和“老斗”之間關(guān)系的另一面。

      梅蘭芳的回憶錄《舞臺生活四十年》

      3

      年紀(jì)輕輕的伶界大王

      梅蘭芳的姑母說他幼年時候“言不出眾,貌不驚人”其實不假,八九歲至十一二歲的“群子”(梅蘭芳的小名,一說:裙子)面貌不美,又不大聰明,教習(xí)覺得他有點“木訥”,只有啟蒙老師吳菱仙(時小福的徒弟)天天耐心地去教梅蘭芳,毫不灰心,那時候,梅蘭芳的姐夫朱小芬還抱怨吳菱仙說:“你不是白費事么,難道說這樣的小孩,將來還可以吃戲飯(靠唱戲吃飯)么?”(見齊如山《清代皮簧名角簡述》)可是,吳菱仙的功夫沒有白費,梅蘭芳慢慢地有了起色,到了十六歲,面貌越變越美,嗓音也越來越甜、越來越亮——他不過是開竅晚了一點。

      梅蘭芳的時運好,他進(jìn)入演藝界的時候,正是“后三鼎甲”打造的,看重京劇藝術(shù)的時代,同時,他也適逢作為娛樂業(yè)的堂子走向衰敗的時期,這使他有可能避免了深入歌郎一途。一板一眼的木訥性格,也使他受益匪淺,這使他沒有步“聰明反被聰明誤”的走紅歌郎王蕙芳的道路,而有機(jī)會選擇在藝術(shù)上展開自已的生命。

      舊時評判演員的天分學(xué)力有六個方面:嗓音好、身材好、面貌好是天分;會唱、身段好、表情好是學(xué)力,天分是上天所賜,學(xué)力卻是需要自己努力的。

      梅蘭芳天賦上乘:嗓子寬而亮、有膛音、有韻味,身材適中,面貌和扮相也符合理想的尺度。他對于事情的領(lǐng)悟能力卻不是屬于一學(xué)就會、一點就透、靈氣逼人的那一種,可是他卻是一旦銘記在心就能夠細(xì)心揣摩、舉一反三,他常常認(rèn)定自己“很笨”,其實笨也有笨的好處。

      梅蘭芳生活在祖父梅巧玲、父親梅肖芬的余蔭之下,生活在名琴師、伯父梅雨田的輔佐之中,他從小家境貧寒,沒有養(yǎng)成紈绔的習(xí)氣,當(dāng)時不少名伶都對“梅巧玲的孫子、梅肖芬的兒子”有過悉心的指點:同光十三絕之一,時小福的弟子吳菱仙為他啟蒙,教他學(xué)會了《二進(jìn)宮》、《桑園會》、《三娘教子》、《三擊掌》、《二度梅》等三十幾出青衣戲;外祖父楊隆壽的弟子茹萊卿教他武功打把子,傳授給他武戲《木蘭從軍》、《乾元山》等等,而且還在四十歲后成為他的琴師;師事梅巧玲的舊派青衣泰斗陳德霖,盡心竭力地教給他昆曲和青衣的身段、步位、唱腔,一遍一遍不怕麻煩,讓他學(xué)會了昆曲《游園驚夢》、《思凡》、《斷橋》;曾經(jīng)是內(nèi)廷供奉的喬蕙蘭以及李壽山、丁蘭蓀向他傳授昆曲的身段、表情、做工、唱法;當(dāng)時演出《貴妃醉酒》最叫座(使觀眾為他去看戲)的刀馬旦路三寶,教給他“銜杯”、“臥魚”的身段、醉酒的“臺步”、看雁的“云步”、“執(zhí)扇”的身段、“抖袖”的程式;武凈錢金福教給他小生戲如《鎮(zhèn)潭州》中的楊再興,《三江口》中的周瑜;昆旦李壽山教給他《風(fēng)箏誤》、《金山寺》、《斷橋》和吹腔戲《昭君出塞》;王瑤卿教過他《虹霓關(guān)》……這一切都給了他博采眾長的機(jī)會。

      梅蘭芳《貴妃醉酒》劇照

      梅蘭芳和梅葆玖同臺演出

      從繼承傳統(tǒng)的方面來看,幸運的梅蘭芳趕上了“后三鼎甲”的靈魂——譚鑫培爐火純青的藝術(shù)晚年,并有幸與這個在年齡上是他的爺爺輩的老生泰斗同臺演出,這使他受益非淺。

      梅蘭芳在《舞臺生活四十年》里曾經(jīng)詳細(xì)地談到自己第一次看譚鑫培的戲,如何體味了老譚的與眾不同:

      我初看譚老板(鑫培)的戲,就有一種特殊的感想。當(dāng)時扮老生的演員,都是身體魁梧,嗓音洪亮的。唯有他的扮相,是那樣的瘦削,嗓音是那樣的細(xì)膩悠揚,一望而知是個好演員的風(fēng)度。有一次他跟金秀山合演《捉放曹》,曹操出場唱完了一句,跟著陳宮接唱“路上行人馬蹄忙”,我在池子后排的邊上,聽得不大清楚。呂伯奢草堂里面的唱腔和對句,也沒有使勁。我正有點失望,哪曉得等到曹操拔劍“殺家”的一場,才看出他那種深刻的表情。就說他那雙眼睛,真是目光炯炯,早就把全場觀眾的精神掌握住了。從此一路精彩下去,唱到《宿店》的大段二黃,愈唱愈高,真像“深山鶴唳。月出云中”。陳宮的一腔悔恨怨憤,都從唱詞音節(jié)和面部表情深深地表達(dá)出來。滿戲園子靜到一點聲音都沒有,臺下的觀眾,有的閉目凝神細(xì)聽,有的目不轉(zhuǎn)睛地看,心靈上都到了凈化的境地。我那時雖然還只有一個小學(xué)生的程度,不能完全領(lǐng)略他的高度的藝術(shù),只就表面看得懂的部分來講,已經(jīng)覺得精神上有說不出來的輕松愉快了。

      在梅蘭芳的眼里,譚鑫培的唱不是單純的唱,演也不是單純的演,而是名副其實地演唱,他的表演是從人物出發(fā),注重揭示人物內(nèi)心,而只有這樣的演唱,才會感人至深。他與譚鑫培合演過《桑園寄子》、《汾河灣》、《四郎探母》等等,一次次近距離的領(lǐng)略到老譚的藝術(shù)修養(yǎng)。

      他也有幸趕上了風(fēng)華正茂的楊小樓在舞臺上的傳神表演,并且有機(jī)會和這位在年輩上是他的“楊大叔”的國劇宗師同臺演出《霸王別姬》,他對楊小樓這樣敘述:

      楊老板的藝術(shù),在我們戲劇界里可以算是一位出類拔萃、數(shù)一數(shù)二的典型人物……他的嘴里有勁,咬字準(zhǔn)確而清楚,遇到劇情緊張的時候,憑他念的幾句道白,就能把劇中人的滿腔悲憤盡量表達(dá)出來。觀眾說他扮誰像誰,這里面雖然還有別的條件,但是他那條傳神的嗓子,卻占著很重要的分量。所以他不但能抓得住觀眾,就是跟他同臺表演的演員,也會受到他那種聲音和神態(tài)的陶醉,不得不振作起來……

      在梅蘭芳的眼里,楊小樓除了武功之外,他在舞臺上的一行一動,他的道白、聲音和神態(tài)都能夠傳達(dá)出劇中人的心理內(nèi)容,抓住觀眾和同臺表演的演員。梅蘭芳說是:

      生旦凈末丑,哪一行的前輩們都有他們的絕活,就怕你不肯認(rèn)真學(xué),要是肯學(xué)的話,每天見聞所及,就全是藝術(shù)的精華……

      譚鑫培、楊小樓這二位大師,是對我影響最深最大的,雖然我是旦行,他們是生行,可是我從他們二位身上學(xué)到的東西最多最重要。他們二位所演的戲,我感覺很難指出哪一點最好,因為他們從來是演某一出戲就給人以完整的精彩的一出戲,一個完整的感染力極強(qiáng)的人物形象。

      梅蘭芳從譚鑫培、楊小樓等前輩那兒懂得了,以聲容并茂的神韻刻劃人物是表演的關(guān)鍵所在,梅蘭芳慢慢地接受了不能死守門戶、勇于創(chuàng)新、博采眾家之長的理念,而且把這些有益的理念,逐漸貫徹到他自己扮演的戲曲人物心理、性格的多層次表現(xiàn)之中,并且開始開拓自己的與眾不同……觀眾立刻就敏感地注意到了這顆正在冉冉升起的明星,在他二十歲的民國二年(1913),他的“人氣”已經(jīng)直趨老譚和小樓。

      《舞臺生活四十年》第一集“二本《虹霓關(guān)》”中記錄了一位叫做言簡齊的觀眾在1951年感慨良深地回憶起四十年前在廣德樓看義務(wù)夜戲時的一件往事:

      民國二年(1913)的初夏,日子記不清了。我跟幾個朋友預(yù)先定好了一個包廂,同座還有紅豆館主桐五爺(那桐)。我進(jìn)館子的時候,臺上正是吳彩霞唱的《孝感天》,下來就是《黃鶴樓》,劉鴻聲的劉備,張寶昆的周瑜……

      戲單上寫著梅蘭芳、王蕙芳合演《五花洞》,戲碼正在《黃鶴樓》前面一出。觀眾先以為是把兩個戲碼換了演的,那么下面該是《五花洞》了。等到瞧見《盜宗卷》的太后上場,就知道不對了?!侗I宗卷》是譚鑫培的張蒼、賈洪林的陳平、戴韻芳的太后、謝寶云的張夫人、陸杏林扮張蒼的兒子,照習(xí)慣是不會唱在《五花洞》的頭里的。那準(zhǔn)是《五花洞》不唱了。登時臺下不答應(yīng),騷動起來。人叢里面亂哄哄地有許多人在自由發(fā)言,說:“為什么沒有《五花洞》?為什么梅蘭芳不露(不演出)?”您想樓上下都這樣嚷著說話,秩序還能好嗎?這情勢越來越嚴(yán)重,就連老譚的張蒼出場,也壓不下來。等他唱過兩場,臺上貼出一張紙條,上寫“梅蘭芳今晚準(zhǔn)演不誤”九個大字,這才算稍微平靜了一點。

      在這種紛亂的情緒里面,老譚也唱不痛快,把這出《盜宗卷》總算對付過去。跟著王蕙芳扮的東方氏上場,臺下又都嚷著說:“《五花洞》改了《虹霓關(guān)》,梅蘭芳又露了。”等梅先生扮丫環(huán)出場,觀眾是歡聲雷動,就仿佛有一件什么寶貝掉了,又找了回來似的,那種喜出望外的表情,我簡直就沒法加以形容……

      大軸是《殷家堡》,楊小樓的黃天霸、黃三(潤甫)的殷洪、錢金福的關(guān)太、王栓子(長林)的朱光祖、九陣風(fēng)的郝素玉,搭配得非常整齊??上r間已晚,觀眾也都盡興了,有不少人就離座走了……

      這場戲的戲碼,壓軸是老譚、大軸是楊小樓,梅蘭芳不過是倒第三,老譚和小樓早已經(jīng)是多年的常勝將軍,偶像級的明星,觀眾居然因為“梅蘭芳不露”而騷亂,老譚和小樓竟然壓不住場,這使得“爺爺”和“楊大叔”都很沒有面子,那天,楊小樓唱完戲,一句話沒有說就走了,譚鑫培的心情也不亞于楊小樓……這是老譚和小樓在“人緣”上第一次輸給了梅蘭芳。

      1913年,二十歲的梅蘭芳作為“二牌”角色第一次跟隨王鳳卿去上海演出大獲成功,風(fēng)頭甚至于超過了“頭牌”王鳳卿,他在報紙上被說成是“初到申獨一無二天下第一青衣”“環(huán)球第一青衣”,這樣的名頭雖然讓梅蘭芳覺得夸張?zhí)^,但是上海的新奇,新思潮、時裝新戲仍然讓他興奮不已,回京以后他開始排演新戲。

      在追逐新潮的社會氛圍中,梅蘭芳排演了穿老戲服裝的新戲《牢獄鴛鴦》;實驗了穿時裝的新戲《孽海波瀾》、《宦海潮》、《鄧霞姑》、《一縷麻》;創(chuàng)演了古裝新戲《嫦娥奔月》、《黛玉葬花》、《千金一笑》;從唱腔、表演等方面改進(jìn)了昆曲《思凡》、《春香鬧學(xué)》、《佳期拷紅》等等。

      青澀的梅蘭芳先生之早年時裝戲《鄧霞姑》留影

      梅蘭芳先生《一縷麻》劇照集錦

      十八個月的改革實踐過去了,梅蘭芳的緊張、興奮、新異逐漸冷卻下來,回憶起前一段的日子,雖然靠著“梅蘭芳”三個字就已經(jīng)具有的號召力,使他無論演出什么戲都可以有“上座率”,新戲也的確吸引了一批求新求異的觀眾,可是他也失去了一批自己的老觀眾,他開始對自己的實踐進(jìn)行了實事求是的思考和評估,得出了這樣的結(jié)論:

      藝術(shù)的本身,不會永遠(yuǎn)站著不動,總是像后浪推前浪似的一個勁兒往前趕的,不過后人的改革和創(chuàng)作,都應(yīng)該先吸取前輩留給我們的藝術(shù)精粹,再配合了自己的功夫和經(jīng)驗,循序進(jìn)展,這才是改革藝術(shù)的一條康莊大道。如果只是靠著自己一點小聰明勁兒,沒有什么根據(jù),憑空臆造,原意是想改善,結(jié)果恐怕反而離開了藝術(shù)。

                  (見《舞臺生活四年》)

      他的結(jié)論其實是“老生常談”,可老生常談卻常常是“真理”。這個“老生常談”后來被他表述為“移步不換形”,1950年曾經(jīng)被批判為“阻礙京劇徹底改革”的“改良主義”理論。

      做人、做事、唱戲、學(xué)術(shù)其實一理,世界上的道理也就那么多,梅蘭芳是個藝人,文化程度連小學(xué)畢業(yè)都沒有,可是,他能有這樣的見識其實很了不起,這樣的見識比今天一些文化程度超高卻是急功近利的人高明得多——看來,見識與文化程度并不總是成正比的。

      生性樸訥的梅蘭芳不是徒然升起的明星。他的漸變過程相當(dāng)緩慢,從光緒三十年(1904)他十一歲初次登臺,一直到民國五、六年(1916、1917)梅蘭芳開始接替前輩名旦陳德霖、王瑤卿,取得了與年長他兩輩、當(dāng)時的伶界泰斗譚鑫培唱“對兒戲”的資格,成為撐持旦行的中堅人物,一直到民國十年(1921)他二十八歲時,才從唱配角、唱主角、唱堂會、灌唱片、會海派的一系列較量中,穩(wěn)步地在京劇界確立了被公認(rèn)的權(quán)威地位,標(biāo)志就是:1921年1月8日,梅蘭芳在名伶合作會演的義務(wù)戲中,成為了壓軸的主角。

      辛亥革命后的1923年,紫禁城內(nèi)的“皇廷”還存而未廢。這年的8月22、23日,在敬懿皇貴太妃整壽的時候,升平署按照老例“傳戲”,曾經(jīng)的內(nèi)廷供奉和新走紅的民間演員都被傳進(jìn)皇宮承應(yīng)演戲,那是紫禁城中的最后一次“承應(yīng)戲”。民間藝人被調(diào)選進(jìn)宮給皇家演戲,在當(dāng)時仍然是一種不可多得的榮譽(yù),那意味著對一個演員素質(zhì)、技藝的全面肯定。

      梅蘭芳與姚玉芙、善妙香搭檔合演了《游園驚夢》,與楊小樓合演了《霸王別姬》。

      《霸王別姬》

      《游園驚夢》

      次日,他得到了賞金三百元,成為新傳演員中獨一無二的“狀元”,只有早已成名的升平署教習(xí)、內(nèi)廷供奉楊小樓與他的賞金相同。

      那時候譚鑫培已經(jīng)去世,而梅蘭芳此次成為“狀元”、在皇宮中獲得“殊榮”,則意味著他在梨園的排行,已經(jīng)上升到開始取代“伶界大王”譚鑫培,那一年他剛剛年屆而立,可以算得上是年紀(jì)輕輕。

      1924、1925年,他與在清宮一同獲得衣料和文玩特賞的楊小樓、余叔巖,事實上已經(jīng)成為又一屆雖無其名,但有其實的“新三鼎甲”,不過,與“三鼎甲”和“后三鼎甲”不同的是,“新三鼎甲”已不再是清一色的老生,男旦梅蘭芳的廁身其間,開啟了“四大名旦”領(lǐng)先時尚的新時代。

      關(guān)于“四大名旦”的來歷和排列,在八十年后的今天已經(jīng)是眾說紛紜,有的說法還會與事實相去甚遠(yuǎn)。

      2002年,我在東京的“東洋文庫”,為了弄清楚辻聽花的事情去查閱《順天時報》時,特別注意到民國十六年(1927),該報是否有過“群眾投票”選舉、排列六大名旦、五大名旦、四大名旦次序的舊事,查閱的結(jié)果如下:

      這件事是由《順天時報》舉行的一次“五大名伶新劇奪魁投票”選舉引發(fā)出來的。

      《順天時報》是日本人辦的中文日報,光緒二十七年(1901)發(fā)刊于北京。負(fù)責(zé)新劇票選這件事的報社記者,筆名叫辻聽花,他是一個在日本人中不多見的、不折不扣的“戲迷”。

      1927年6月20日,《順天時報》開始“征集五大名伶新劇奪魁投票”活動,報上說明活動主旨是:“本社今為鼓吹新劇,獎勵藝員起見,舉行征集五大名伶新劇奪魁投票,請一般愛劇諸君,依左列投票規(guī)定,陸續(xù)投票,以遂本社之微衷為盼?!?/p>

      五大名伶依次是:梅蘭芳、尚小云、荀慧生、程硯秋、徐碧云。每人名下舉列新劇四五出,以供投票者選擇。

      到了一個月之后的7月23日,《順天時報》公布“五大名伶新劇奪魁投票最后之結(jié)果”:

      梅蘭芳的“太真外傳”當(dāng)選,得票總計1774張

      尚小云的“摩登伽女”當(dāng)選,得票總計6628張

      荀慧生的“丹青引”當(dāng)選,得票1254張

      程硯秋的“紅拂傳”當(dāng)選,得票4785張

      徐碧云的“綠珠”當(dāng)選,得票1709張

      這次投票,不是票選“四大名旦”,而是票選“五大名伶新劇”,投票結(jié)果的名次是:

      第一:尚小云的“摩登伽女”

      第二:程硯秋的“紅拂傳”

      第三:梅蘭芳的“太真外傳”

      第四:徐碧云的“綠珠”

      第五:荀慧生的“丹青引”

      梅蘭芳

      程硯秋

      徐碧云(坐者)

      荀慧生

      尚小云

      在7月23日投票結(jié)束,發(fā)表“五大名伶新劇奪魁投票最后之結(jié)果”的同時,辻聽花在他的戲評專欄“縹蒂花”(184期)上,為這次活動寫了這樣的“結(jié)束語”:

      嗚呼五伶新劇之奪魁,現(xiàn)已確定,聲譽(yù)隆起。果爾則各劇場若一旦將此種當(dāng)選新劇再行開幕,熱心演唱,深受各界人士之歡迎,倍蓰從前,不卜可知矣。

      算是為這次炒作了一個多月的活動畫上了句號。

      這次“選舉”的意義和過程,沒有今人敘述的那么特別和嚴(yán)重,它只是當(dāng)時無數(shù)次選名伶、排座次之中的一次,也可以說是作為媒體的《順天時報》,為了引人注意而制造的一次新聞宣傳而已。

      2004年作家出版社出版了《梅蘭芳畫傳》,其中對于“四大名旦”的稱謂和排列順序發(fā)生的來龍去脈做了清理:

      “四大名旦”的稱謂是由天津《大風(fēng)報》社長沙大風(fēng)于1921年在《大風(fēng)報》創(chuàng)刊號上首提(先指梅蘭芳、尚小云、朱琴心、程硯秋,后改梅蘭芳、尚小云、程硯秋、荀慧生)……

      1930年8月,上海的《戲劇月刊》首次以“四大名旦”之名舉行了一次有關(guān)梅、程、尚、荀的征文活動,此活動名為“現(xiàn)代四大名旦之比較”,說穿了其實就是一個座次排名問題。綜合天資、扮相、嗓音、字眼、唱腔、臺容、身段、臺步、表情、武藝、新劇、舊劇、昆戲、品格等,比較結(jié)果是梅蘭芳以575分的總分名列“四大名旦”之首,其次是程硯秋、荀慧生、尚小云。

      如果《畫傳》所言不虛,再加上前面所述《順天時報》“五大名伶新劇奪魁”票選結(jié)果,關(guān)于“票選四大名旦”的事,就算是清楚明白,可以不再以訛傳訛了,也就是說,“四大名旦”的說法,首提于1921年的天津,確定于1930年的上海,1927年北京《順天時報》的“五大名伶新劇奪魁投票”只是一個中間環(huán)節(jié)。

      2004年作家出版社出版了《梅蘭芳畫傳》,其中對于“四大名旦”的稱謂和排列順序發(fā)生的來龍去脈做了清理:

            《梅蘭芳畫傳》

      以梅蘭芳為首的“四大名旦”的幸運之點是他們趕上了新舊交替的時代變遷。辛亥革命、五四運動和以后的社會變革,使社會和觀念都出現(xiàn)了近乎解體、但又醞釀著重建的狀態(tài),也許正是這樣的失了章法、然而又顯得特別寬容的時代,充滿了各種生機(jī)和可能性,從而提供了使人的創(chuàng)造力和創(chuàng)新意識可以得到發(fā)揮的土壤,這與所謂“國家不幸詩家幸”是同樣的道理。梅蘭芳這個奇跡是這個時代成就的,也是他自己成就的。

      芙蓉草(趙桐珊)說:

      梅大爺在臺上的玩意兒是沒法學(xué)的。他隨便抖一抖袖,整一整鬢,走幾步,指一下,都滿好看,很普通的一個老身段,使在他的身上,那就不一樣了。讓人瞧了覺得舒泰。這沒有說的,完全是功夫到了的關(guān)系。

      也就是說,梅蘭芳的藝術(shù)已經(jīng)臻于化境。芙蓉草的說法與余叔巖評判楊小樓如出一轍。

      確實,中正平和、中規(guī)中矩、不峭不險、沒有特點就是梅蘭芳的特點。

      當(dāng)然,如果你一定要追問他的特別之處,那就是他有著一種特別的氣度:高貴、大氣、從容,又不失神秘。

      吳性栽說是:

      他虛懷若谷,謙謙君子,在舞臺上盡管享盛名而不墜,作為一個藝術(shù)家和一個人,我覺得也是惟一不為盛名所累的。他不求特出,只求平凡,也許可以說,最高的藝術(shù)是從絢爛到平淡。他具備一切不平凡的美德,身體力行,終生不懈……

      此言甚是。

      4

      人緣好的名伶

      如果說梅蘭芳對于職業(yè)的勤奮好學(xué)、臨事不茍,處事與人為善、從善如流的品性,是他在藝術(shù)上取得成功的根本原因,那么他的為人謙恭平和、器量弘深則是他一生都有人鼎力相助、一生平安的因由。

      謙恭平和是他的一種態(tài)度,也是他為人的出發(fā)點,從年輕時候直到他成為名重一時的伶界大王,他都能夠始終是以別人的長處衡量自己的短處,從別人那里吸取長處。

      看完黃三(黃潤普)的戲,他說:“這位老先生對于業(yè)務(wù)的認(rèn)真,表演的深刻,功夫的結(jié)實,我是佩服極了。他無論扮什么角色,即使是最不重要的,也一定聚精會神,一絲不茍地表演著。觀眾對他的印象非常好,總是報以熱烈彩聲。假使有一天,臺下沒有反映,他卸裝以后,就會懊喪到連飯都不想吃?!保ㄒ姟段枧_生活四十年》)

      看完王瑤青的《悅來店》,他說:“王大爺?shù)耐嫠嚕ū硌菟囆g(shù))咱們簡直沒法比?!保ㄒ娞启攲O《南北看》)

      看完小翠花上蹺表演《貴妃醉酒》,他說:“看過于老板的醉酒,咱們這出戲,應(yīng)該掛起來(不再上演)了。”(見唐魯孫《大雜燴》)

      對于譚鑫培和楊小樓就更不用說了,每一次看完他們的演出,他都會有不同的收獲……

      他對其他伶人的肯定都是真心真意的,正因為如此,他才能做到不斷地轉(zhuǎn)益多師,不斷地豐富自己。

      他尊重所有的人:前輩名伶、同輩弟兄、晚輩生徒……用自己的方式——傳統(tǒng)而又充滿了人情味。

      他生平最最尊重的人,就是與梅巧玲交情深厚的譚鑫培(他叫他“爺爺”)和小時候常常背著他上學(xué)的楊小樓(他叫他“楊大叔”),然而,在他的人望開始高漲,而譚鑫培已經(jīng)夕陽西下的時候,卻在事先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與譚鑫培唱了一出“對臺”。

      那是雙慶社在東安市場的吉祥戲園演出,老板俞振庭要求梅蘭芳把新戲《孽海波瀾》分唱四天,每天再搭配一出老戲,以新舊搭配的“雙出”增強(qiáng)號召力,俞振亭卻沒有告訴他,真正的原因是:他們碰上了老譚要在丹桂茶園演出,兩個戲園子相距不遠(yuǎn),俞振亭實在是害怕自己的雙慶社敵不過老譚的叫座能力——梅蘭芳并不知道這些情況,就答應(yīng)了俞振亭的建議。

      當(dāng)時,梅蘭芳二十出頭,譚鑫培已經(jīng)年近古??;梅蘭芳風(fēng)頭正健,老譚則無論身體和精力都已經(jīng)是強(qiáng)弩之末;梅蘭芳新戲、老戲拼在一起每天演雙出,自然是號召力大、賣座好……這四天,吉祥戲園的觀眾擠不動,老譚雖然是打點精神,以貼演平時叫座的“硬戲碼”來應(yīng)對小梅,可是丹桂茶園的上座還是掉下去幾成,最后的兩天就更是觀眾寥寥了……譚鑫培的傷心、無奈可想而知。

      知道了這樣的情況以后,梅蘭芳心里好生不安……幾天以后,兩個冰雪聰明的人在戒臺寺相遇,梅蘭芳緊走幾步,雙手垂下,站在老譚旁邊恭恭敬敬地招呼一聲“爺爺”,譚鑫培是何等樣人?他很大度的拍了拍忐忑不安的梅蘭芳,笑道:“好,你這小子,又趕到我這兒來了,一會兒上我那兒去坐?!比缓蟛桓某B(tài)地與其他人打招呼——他顧及著自己的面子。

      梅蘭芳果然到老譚的住處(戒臺寺的偏院)去看爺爺,祖孫兩個誰都沒有提“對臺”的事情……是啊!誰都知道:舞臺是無情的,觀眾只追捧年輕走紅的名伶……這件事之后沒多久,譚鑫培就去世了。

      不知道是不是老譚的很快去世讓梅蘭芳更加不安和自譴,梅蘭芳在三十幾年之后,仍然沒有忘記這次錯在自己的“對臺”往事,在《舞臺生活四十年》“戒壇寺”一文中他說:

      按說我跟譚老板都是舞臺上的演員,各唱各的戲,本來談不到要什么你讓我躲的,可是這一次的情形有點兩樣。因為他在晚年,是不常出臺的了。我正在壯年,唱的日子多得很。當(dāng)他偶然露(出演)幾天,我不應(yīng)該順著俞振亭的意思,用新戲老戲夾著唱的新花樣,來跟他“打?qū)ε_”的。我不錯在答應(yīng)俞振亭要求的時候,我是錯在譚老板在丹桂貼演重頭戲碼以后,沒有跟俞五(俞振亭)交涉,變更我們預(yù)訂的計劃。其實等譚老板唱過了,不是還可以讓俞五使上這個噱頭的嗎?我當(dāng)時的確只顧了吉祥的營業(yè),忽略了丹桂會受這樣大的影響。后來事實已經(jīng)告訴我們,他那邊座兒不好,我還是咄咄逼人,不肯讓步。使這位久享盛名的老藝人,在快要結(jié)束他的舞臺生活以前,還遇到這樣的一個不痛快。這無論如何是說不過去的……

      在這件事之后二十年的1936年,梅蘭芳在第一舞臺演出時,有人建議他的最高票價一定要定在一塊二以上,超過正在吉祥戲院演出的楊小樓,意思是:如果梅蘭芳的票價高,賣座還能超過楊小樓,楊小樓就真的是敗下陣來了……這樣的爭上下、比高低,也是當(dāng)時一種常見的“打?qū)ε_”的方式。

      已經(jīng)處于全盛時期的梅蘭芳,堅決拒絕了這樣的建議,他無論如何也不想讓楊小樓下不來臺……楊小樓當(dāng)時五十九歲,已經(jīng)進(jìn)入老年,而梅蘭芳剛剛年逾不惑——或許是當(dāng)年與老譚“打?qū)ε_”的事情依然還在他的心頭吧!

      正在他顧念前輩名伶楊小樓,堅決不與“楊大叔”“打?qū)ε_”的時候,他的年輕氣盛的徒弟程硯秋卻在中和戲院實實在在地與他打了一場“對臺”……梅蘭芳以平和的心境,接受了徒弟的挑戰(zhàn),結(jié)果,程硯秋在賣座上沒能勝出、在輿論上也沒有占到上風(fēng),對于此番師徒“對臺”,旁觀者人言籍籍,當(dāng)時的輿論,大多數(shù)習(xí)慣于以“事師之道”作為出發(fā)點來作道德判斷。

      又過了十年,梅蘭芳與程硯秋在上海又不期遭遇了第二次“對臺”,這一年梅蘭芳已年屆五十歲,而程硯秋正值盛年,此次的程硯秋或許是面對年老的師父內(nèi)心感到了不妥和不安,特別先期到梅宅致歉,梅蘭芳依然心境平和,大度地寬慰弟子盡量發(fā)揮……結(jié)果是師徒打了平手——想要扳倒梅蘭芳,看起來也不那么容易!

      梅蘭芳與程硯秋

      名伶?zhèn)儗τ凇按驅(qū)ε_”的不同處理,透露出他們不同的人品和性情,雖然是“商場無情”可是人是可以有情的??!對于一個人來說,名和利應(yīng)該不是一切,這大概是梅蘭芳品性之中最可貴的地方。

      在梅蘭芳的生命中,有兩種人一直伴隨著他,一是同事,二是朋友,對于一個出身梨園的藝人來說,同事和朋友的內(nèi)容其實又很復(fù)雜:同臺演出的同事,經(jīng)常本來就是親戚故交,而臺下研討戲曲的朋友,又常常是觀眾、崇拜者、利害相關(guān)的人,這是一個內(nèi)容復(fù)雜、成分各異的群體。

      說到與梅蘭芳常年合作的同事,那可真是數(shù)不勝數(shù):年輕的時候,他“陪著”爺爺譚鑫培、大叔楊小樓唱;成名之后,小生姜妙香、丑角肖長華、劉連榮是陪伴輔佐梅蘭芳時間最長的綠葉,與梅蘭芳合作將近半個世紀(jì);年長半輩的老生王鳳卿,開始是“提拔”梅蘭芳,后來是為梅蘭芳“跨刀”(次主角)多年;姨父徐蘭沅為他操琴二十八年,姚玉芙曾經(jīng)是梅蘭芳的配角,謝絕舞臺之后,與李春林一起幫助梅蘭芳處理對外事務(wù);文公達(dá)、李斐叔、許姬傳都曾經(jīng)為梅蘭芳司管宣傳和文書。其他如:路三寶、王蕙芳、俞振飛、周信芳、王瑤卿、孟小東、田際云、俞振庭、李順亭、錢金福、王長林、楊寶森、程硯秋、尚小云等等當(dāng)時中國京劇的第一流名伶,都曾經(jīng)是他的合作伙伴和同事……梅蘭芳遭逢了戲曲的全盛時代,他和一大批名伶共同造就了晚清至民國年間舞臺上的絢麗多彩。

      梅蘭芳的朋友也是多得數(shù)不勝數(shù),他不僅能夠在忙碌之中,與各式各樣的人相處到善始善終,而且可以在關(guān)鍵時刻得到他們的鼎力相助,這不能不歸功于梅蘭芳天性中的與人為善和器量弘深所具有的極大的吸引力,這種吸引力可以使不同出身、不同文化、不同教養(yǎng)的人與他同聲相應(yīng)、同氣相求,比如:

      馮耿光(中國銀行董事)從仰慕他才藝的“老斗”,變成維護(hù)他的朋友,五十年如一日,在梅蘭芳走出國門前往美國之前遇到困難的時候,馮耿光還為他籌錢十萬元。

      齊如山(世家子弟、同文館學(xué)生)輔佐梅蘭芳不遺余力,為他編戲、排戲、策劃出訪美國,合作二十余年。

      他如:李釋戡(留學(xué)日本、民國初年陸軍中將、行政院參事)、吳震修(留學(xué)日本)、黃秋岳(留學(xué)日本)、張彭春(哥倫比亞大學(xué)畢業(yè)、中西戲劇研究者)、余上沅(胡適學(xué)生、北大英文系畢業(yè)、曾經(jīng)赴美研究戲劇)、費穆(電影導(dǎo)演)、羅癭公(光緒二十九年副貢、康有為的學(xué)生)等等,都是多年來圍繞在梅蘭芳的周圍,可以為他撰寫劇本、與他討論劇情、導(dǎo)演戲曲表演的人。

      而曾經(jīng)是北大學(xué)生的劇評家張厚載(張豂子)、京師大譯學(xué)館的學(xué)生張庾樓、張孟嘉、沈耕梅、陶益生、言簡齋,以及光緒元年恩科舉人易順鼎(實甫)、光緒三年進(jìn)士樊增祥(云門)等等,也都是他的崇拜者和朋友。

      在競爭激烈的舊時代舞臺上,梅蘭芳度過了四十多年的舞臺生活,他從始至終都是一個人緣好、口碑好的名伶。

      京劇四大名旦1949年合影:梅蘭芳(后中)、程硯秋(坐者)、尚小云(左)、荀慧生(右)

      5

      恰到好處的一生

      梅蘭芳在圍繞著他的、有著不同的出身背景、工作經(jīng)歷和不同文化修養(yǎng)的人的影響、薰陶、幫助下眼界大開,藝術(shù)品味也不斷地得到提高,以至于成為戲曲界走出國門的第一人:

      1919年,第一次赴日本演出。

      1924年,第二次赴日本演出。

      1928年,第二次赴香港演出。

      1930年,第一次赴美國演出,帶回了“文學(xué)博士”的頭銜。

      1931年,第三次赴香港演出。

      1935年,第一次赴蘇聯(lián)演出、第一次赴歐洲考察戲劇。

      ……

      梅蘭芳成為了中國藝術(shù)的使者、代表和象征……

      1949年梅蘭芳五十六歲,在齊如山東去臺灣的時候,他選擇了留在大陸。

      建國之后,他被挑選成為“戲劇界的一面旗幟”,他被委以諸多的“重任”,一躍成為政府的官員:全國政協(xié)常務(wù)委員、全國人大代表、中國文聯(lián)副主席、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副主席、中國戲曲研究院院長、中國京劇院院長、中國戲曲學(xué)院院長……

      1931年楊小樓和梅蘭芳在長城唱片公司錄制

      1957年7月,周恩來與梅蘭芳

      梅蘭芳訪蘇期間與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合影

      在進(jìn)入老年的時候,這些“榮華富貴”的桂冠和光環(huán)依然簇?fù)碇?/p>

      他可以免去舊社會藝人老景凄涼的命運(就像是余玉琴);也可以不必晚年時候還不能不登臺演出(就像是譚鑫培、楊小樓);他還能夠在各種各樣的政治運動中平安無事(沒有像尚小云、言慧珠、楊寶忠、葉盛蘭、葉盛長、奚嘯伯、馬連良一樣)……

      梅蘭芳死在1961年,他睡在原本存放在故宮博物院、給孫中山準(zhǔn)備的楠木棺材里,死得安靜、清揚、瀟邈……那是周恩來總理建議,作價四千元賣給他的妻子福芝芳的。

      他埋在香山碧云寺萬花山自家的墳地里,他的第一個妻子(王明華)的旁邊,另一邊留下了福芝芳的壽穴。

      《人民日報》和多家報紙在頭版發(fā)表了他的巨幅訃告。

      北京各界兩千余人參加,陳毅副總理主持了他的追悼大會。

      最最幸運的是,周恩來指示要修建的他的墓地還沒有來得及施工,“文化大革命”就開始了,當(dāng)紅衛(wèi)兵扛著工具沖向萬花山,準(zhǔn)備挖掘梅蘭芳墳?zāi)沟臅r候,卻因為墳前尚未立碑,找不到確切的位置而無奈作罷,梅蘭芳終于沒有遭到掘墓揚尸。

      他的死后哀榮為伶人們親眼所見,他的不算長壽也曾經(jīng)成為大家的遺憾,可是,到了此時此刻,那些度日如年、看著同類死無葬身之地的名伶?zhèn)?,才開始想到,梅蘭芳的死是多么的恰到好處!

      在從舊社會走到新中國的伶人之中,梅蘭芳一生都是幸運兒。

      北京梅蘭芳紀(jì)念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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