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昨天，看到很多省市都陸續(xù)公布了各地的高考成績和錄取分數(shù)線。

我看到有媒體寫的某篇文章，里面提到：十八歲，人生的第一次抉擇。我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心下想著，我十八歲的時候，也面臨著人生的第一次抉擇呢。

瞎爺爺也有自己的十八歲呢。

02

我們那個時候高考，是在考試之前，就把志愿就填報好了的。依據(jù)就是你三年的成績和最后幾次摸底的成績，其余的，大概就是猜和運氣了。

沒辦法，上帝喜歡砸金蛋。

不像現(xiàn)在，成績出來后，各種參考可以依賴。

我們那個時候，太殘酷了，招人少，錄取率低，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真的是只有很少的人能跨過那座橋，進入那扇門。

所以，有位生物老師會在生物課堂上講精子和卵子的結合，會指著教室后墻上的標語說，無數(shù)個精子，為了和卵子結合，就像后面的標語一樣，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03

高考結束后，我就回家干農(nóng)活去了。

估摸著成績快下來了，就騎著自行車，進城 ，去看看。

那個時候，不像現(xiàn)在通訊這樣發(fā)達，即便是有電話，也很少。一般都是政府機關里才有。

所以，對普通老百姓來說，一般都是跑腿。現(xiàn)在電話微信幾句話的事情，在當時可能需要半天甚至一天的時間。

知道錄取通知書來了那天，我姑父和我姑從他們家來了。我和我姑父，騎了兩輛自行車，進城，去學校拿通知書。

在學校門口，我姑父看完錄取通知書，隨手摘下自己戴的手表，叫著我的小名，說你以后要看時間了，這個表就給你了。

那塊表，可能是他當時最值錢的家當。

那是我人生戴的第一塊表。記不得是上海牌，還是磚石牌。

后來，我的表弟，我姑父的兒子也考取了大學，我也是第一時間把我正在戴的那塊手表，摘下來送給了他。

不是矯情，也不是刻意，也不是傳承，就是很自然的行為，覺得應該給他。

可能是刻在骨子里的下意識吧？

后來，在我人生最膨脹的那個階段，我曾經(jīng)買過幾塊手表，每次加薪，每次升職，我就為自己買一塊手表。就像香港曾經(jīng)的某位特首那樣，每次升職，都為自己買一塊更貴的手表。當然，現(xiàn)在不膨脹了，也就沒有這樣的習慣了。

04

開學的日子，我父親送我到學校，那是我長那么大，第一次坐火車。

那個時候，我們那個小縣級市的火車站還是德國人建的平房。廣場上立著康有為題字的雙圣碑：孔子誕生地、孟子誕生地。

據(jù)說，現(xiàn)在這個碑還立在那里的碑亭里。

火車還是綠皮火車，車票是幾塊錢，學生半價更便宜。但火車速度很慢，要幾個小時?，F(xiàn)在，可能只需要一個小時。

我第一次出遠門，怕見生人，我和我爸爸，背著自己的鋪蓋卷，還有我媽給煮的雞蛋。被褥要自己帶，不像現(xiàn)在住公寓，沒有什么拉桿箱，不知道有，有也買不起，用的是紙箱子。

我父親掏出蘋果，放在中間的小桌子上。車晃動，蘋果掉下去，滾到座位下面。我不敢去撿拾。一則怕生人，二則怕人家笑話。

對面坐的老大爺說，撿起來吧。

我諾諾地說，不要了。

老大爺說，這孩子，為什么不要。彎腰幫我們撿起來。

這個印象特別深刻，幾十年了，我還是常常會想起來，那是我出故鄉(xiāng)，就像圣經(jīng)里出埃及記一樣，那是我對這個世界的第一印象。

對陌生的世界的恐懼，對未來生活的幻象和恐慌。

我不知道未來的我，會是什么樣子。

我不知道未來的我，會是現(xiàn)在的樣子。

所以才有人說，如果每個人能重新活一次，每個人都可能成為圣賢。

但生命對于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一次。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從上帝手里拿到的單程票。

05

對于學校所在的那個城市，我的第一印象永遠是十八路公交車，因為我就是坐十八路到達學校的。

報到結束，我爸爸和我，在那個單人床上擠了一夜。第二天，我們父子去了大明湖。

就記得那天很冷，風很大。

我和父親轉了一圈，我要求給父親拍個照片，他疼惜錢，說不拍了吧，就沒有拍。

這是我特別后悔的一件事。

三年后，父親去世，他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留下一張照片。以至于我想起他的時候，都會想，他是什么樣子呢？尤其是在看見鏡子里的自己，我都會想，我會越來越像我的父親嗎？

就像加西亞馬爾克斯說的，當一個男人越來越像自己的父親，那就是他老了的開始。

我的孩子，也不知道爺爺?shù)臉幼樱袝r候會問我，爺爺是什么樣子？為什么沒有一張照片？

是啊，為什么會沒有留下一張照片呢？

當天的下午，父親就回去了。

三年后，他長眠在故鄉(xiāng)的土地上，從此成為我一生的牽掛和永遠的疼痛。

然后，我就像沈從文初到北京寫的那樣，我的大學開始了。

我的人生開始了。

06

四年的時光很快就過去了。等到大學畢業(yè)，我的一位同學幫著我把四年的書本和裝被褥的紙箱子放在車上，他下車，隔著車窗流淚，我才意識到，大學畢業(yè)了。

很多年后，我這位同學做了某個縣的縣委書記，我們一起吃飯，我還問他，你送我到車上，為什么隔著車窗就哭了？

他說他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哭了。

他人高馬大，應該有一米八的樣子。我那時候叫他老西開。其實他的名字叫周東開。

07

08 年的時候，我去參加畢業(yè)多少多少周年紀念會。

在這個世界上，但凡冠之以“紀念”兩個字的，一般都是需要用記憶去追尋，但又追尋不回來的事情。 

大學畢業(yè)多少年聚會也是。 

就是在那個聚會上，我的大學老師，當時七十幾歲，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八十多歲的宋先生，講過一 段話，談他的人生感受。

他說他活了 70 幾歲，江南的書香門第，復旦大學的高材生，大學生右派，下放到北方的山村，曾經(jīng)的中學老師，后來的大學教授，有四點人生感受：

第一，人生來是不平等的?？此泼恳粋€人來到塵世，都是赤身而來，但有的人生在錦衣玉食之家，有的人生在窗牖瓦屋茅草之棚。就像一粒種子，有的生在溫室，有的生在巖石縫里。 

這種不平等，是命里的不平等。 

第二，命運是不公平的。來到這個世界上，你的遭遇，也是不公平的，沒有人為你一碗水端 平，你會無端遭受貧寒、孤單、白眼、誤會、輕視、看不起、孤單，甚至背叛、甚至傷害， 等等諸多不公平的事情，很多的機會，不是給你準備的，盡管你可能覺得那是最適合你的。 

這個世界，沒有公平可言，即便是你牢牢記住了 24 字核心價值觀。 

第三，人性是有落差的。人性無所謂善惡，同樣一個人，可以成盜賊，可以成王成寇，也可 以成偉人。全看你自己的選擇。 

第四，盡管有如上三點，但活著，還是很美好的。那一場聚會，有很多的細節(jié)，我獨獨記住了老師這四句話，從 08 年到現(xiàn)在，每每想起來， 就忍不住咀嚼一番，總有不同的況味。

08

我們每個人，多是這個應然世界的囚徒。盡管我們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自由的，在努力奔跑。

對很多人來說，猜不透自己的未來，但未來就寫在那里，就在那里等你。

那薄如蟬羽的未來，經(jīng)不起誰來猜。

成為你自己，成為你自己想成為的樣子，是一條不歸路，也是一條單行線。

每個人的人生，都是如此，概莫除外。

09

林語堂說：

塵世是惟一的天堂。我們都相信人總是要死的，我認為這種感覺是好的。它使我們清醒，使我們悲哀，也使某些人感到一種詩意。它使我們能夠堅定意志，去想辦法過一種合理的真實的生活，它使我們心中感到平靜。一個人心中有了那種接受最壞遭遇的準備，才能獲得真正的平靜。

10

一生是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