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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文||【故園心影】◆于海濤

       齊魯文學 2020-08-06

      作 者 簡 介



      作者簡介

          于海濤,男。漢族。1969年5月20日出生于吉林省輝南縣。1991年參加工作,原長春北郊監(jiān)獄子弟中學教師、民警?,F(xiàn)就職于吉林省監(jiān)獄管理局監(jiān)獄工作協(xié)會協(xié)會,吉林新生報社編輯、記者。吉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長春作家協(xié)會會員、長春市文學社團協(xié)會副秘書長、吉林省全民閱讀協(xié)會理事。近年來在《新文化報》、《長春晚報》、《東亞經(jīng)貿(mào)新聞》、《城市晚報》、《吉林新生報》、《春風》、《參花》、《綠野》、《黃絲帶》、《中國文學》、《文壇風景線》、《上海警苑》、《江蘇警視》、《監(jiān)獄工作研究》等報刊發(fā)表短篇小說、通訊、論文等近百篇。數(shù)次參加全國監(jiān)獄系統(tǒng)理論研討,并獲得相應獎項。2011年11月由吉林文史出版社出版發(fā)行描寫當代監(jiān)獄民警愛情生活的長篇小說《輝發(fā)河傳》。2012年11月出版“一百位感動中國人物——雙百人物叢書”之《馬海德》。

      作品欣賞

      【故園心影】

      許久沒有回北郊監(jiān)獄家屬區(qū)的老屋了,這一次因為賣房不得不回來。

      費了好半天的勁,才打開生銹的鎖。

      空蕩蕩的屋子里,地面、窗臺上積滿了厚厚的灰塵,墻角也結(jié)滿了蜘蛛網(wǎng),幾只嬉戲的老鼠見有生人到來,“吱吱”叫著逃向廚房。

      檐下的燕子們因故主辭家,人去屋空,再也沒有回來過。我將買房戶讓進屋里任他東瞅西看,獨自一個人來到后園。后園中滿布著半人多高的野蒿和水稗草,地面瘋長著密密麻麻的灰菜、馬齒莧,一派荒蕪。葡萄藤蓬蓬如蓋,瘋長的蔓兒已經(jīng)爬到了房頂上和鄰家院里,但因疏于管理,架上只見葉子,不見葡萄。

      這塊園地,是當年搬家時父親和母親起早貪黑拉來黑土墊起來的,然后又要了幾車農(nóng)家肥摻了進去,土質(zhì)十分肥沃。

      遙憶當年春天,燕子飛來了,呢喃著在屋檐下筑巢。

      那時,我和妹妹還在市區(qū)的高中住校。

      父親利用下班后的休息時間,在這塊菜園里翻地,打垅,點上菜籽,然后施肥,澆水……

      在他的精心培育下,小苗越長越高,慢慢開出了小花。晴蜓在黃瓜架上棲落,蝴蝶在菜花間留連,夏日來臨,園中的各種菜蔬相繼成熟,青翠欲滴。我和妹妹住在市區(qū)的那些同學輪番光顧我家做客。大家吃著父親做的青炒尖椒、肉燉豆角、糖拌柿子、木須瓜片,人人贊不絕口,即使簡單的土豆塊兒他都能做出紅燒肉的樣子和味道來。臨別時,父母總是給大家摘下一些時令菜蔬讓他們的家人也跟著一起嘗嘗鮮。

      初秋的夜晚,夜涼如水,燕子即將南歸,園中的葡萄成熟了,一嘟嚕一串兒,滿枝滿架,茂密的葉子將小院遮得密不透光,形成一個天然的涼棚。一家人圍坐在葡萄架下,輕搖小扇,撲打著蚊蟲,甬道兩旁綻放著幽幽的夜來香,一家人吃著西瓜憧憬著未來美好的生活,那清涼的月光水一樣泄在大地上,同時將我們的心房一起照亮。

      冬天,園子里銀妝素裹,一片潔白,成了雪的世界。父親于晨起掃雪之際,往往會在園中堆起一個滑稽的雪人,貼上兩撇“胡子”,“手”拿一柄掃帚作掃雪狀,給貪睡早覺的兒女們一個善意的嘲諷……

      回憶起父親這一生,苦多于樂。

      他七歲時爺爺就因病故去。當時是一九四九年,東北全境還未解放,兵荒馬亂的年月,年輕的奶奶無奈只好帶著他和四歲的二叔“走道兒”改嫁到輝發(fā)河畔一公里外的一個村莊。

      父親從小自尊心就強,容不得繼父半點白眼,初中剛畢業(yè)就四處流浪打工,自己養(yǎng)活自己了。二十歲走入軍營,開始了長達九年的軍旅生涯。而后和母親結(jié)婚,轉(zhuǎn)業(yè)回到地方煤礦,相繼有了我們幾個兒女。父親深深知道孩子們?nèi)绻貌坏郊彝サ臏嘏瘯窃鯓右环N痛苦,個中滋味,他深有體會。

      記得小時候,本來在煤礦“斗批改”科室工作的父親因為剛直不阿又不會阿諛奉承,不小心得罪了個別領(lǐng)導,遂被“交流”到了井下一線采煤工段,工作又苦又危險,但從沒有聽他抱怨過一句。

      為了幾個孩子,為了養(yǎng)家糊口,父親忍受了一切的痛苦和挫折。

      “吃陰間飯,干陰間活?!薄叭龎K石頭夾塊肉,天天和閻王爺臉對臉,”“腦袋別在腰帶上,早晨下去,晚上不知能不能活著出來……”這些都是當年煤礦工人常念叨的一套嗑兒,聽起來似乎不太吉利,但當時的情況的確是這樣。

      由于條件有限,井下生產(chǎn)工人安全很難得到保障:冒頂,跑水,片幫,瓦斯爆炸……等等,隨時隨地的威脅著礦工們的生命安全,而且井下采煤工作三班作業(yè),工人三班倒,活兒不但危險,而且又苦又累。故當時有“好男不進礦,好女不進紡”這一說。

      井口位于礦區(qū)南邊一個大山坳里,新開井剛兩三年,是距礦機關(guān)所在地最遠的一個井口,走大路有二十多里的路程,走小路能近一半,但全是大溝塘子里的小毛毛道,父親在沒買自行車之前走的一直是這條小路,一個人孤單的走了差不多有整整兩年。

      溝塘子兩邊長滿了黑森森的幾十米高的紅松,遮天蔽日。一條清澈的小溪順著山谷蜿蜒流下,水聲潺潺。小路兩邊,松樹林下的空地上、荒草叢中,稀稀落落分布著上百座墳塋——這是歷年來那些因公死亡礦工們的長眠之地,大部分墳前連塊墓碑都沒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花星星點點的開在墳旁,陪伴著墳中孤寂的亡魂。

      偶爾,添座新墳,再窮困的喪家也會買兩個花圈來祭奠死者以示哀悼。然而,這對于一個獨行的路人來說,那鮮艷璀璨的花圈于深山幽谷中突然闖進視野,一定會令人毛骨悚然,背脊發(fā)涼。

      青天白日尚且如此,更何況,父親一個月足足有二十個夜班,夜夜都要走這條山間小路。深夜里更加陰森的黑松林,潺潺的小溪流水聲,凄涼的月光下,鮮艷依舊的花圈,四處飄蕩的幽藍鬼火,山梁上不時傳來的野狼的凄厲的長嚎……這一切一切,對一個孤伶伶的夜行者來說,是何等的恐怖和心悸啊。父親也絕非自己嚇唬自己,有一次,他真切的聽到一個墳中傳出女人或嬰兒似的哭聲,冷不丁聽見嚇得他毛森骨立,幾乎背過氣去,最后一咬牙沖過去一看,原來是只迷路的小狼崽。

      為了照路,同時也是為了壯膽,父親買了只能裝五節(jié)電池的大手電筒。然而沒用,總覺得自己身后有什么東西跟著,有時硬起頭皮壯膽回頭甩手一照卻什么也沒有,心里明知這是自己嚇唬自己,可當時就是不由自主的害怕,只好一路小跑回家。啥時進家門了,啥時這種感覺才消失,才能靠在門框上長喘一口氣,但人也累得跟一攤泥一般。

      每次半夜一兩點鐘進家門,他的內(nèi)衣都是濕透的,既有走路累出的熱汗,也有不時驚出的冷汗。

      無論多晚,母親都會燃起一盞油燈,一邊做著女紅,一邊癡癡等待丈夫的歸來。那一盞微弱的燈光告訴深夜獨行的丈夫他并不孤獨,無論海角天涯,他的親人永遠陪伴在他的身邊。

      每當這時,父親便愈發(fā)羨慕單位那些騎自行車結(jié)伙走公路的同志們。便又發(fā)一次狠說,借錢!寧可借錢也要買一輛自行車。

      夜夜提心吊膽大睜著眼睛等候父親的母親也說買吧買吧,早買早借力,可別讓人再耽這個心了。

      可一到了動真格的時候,父親又變卦了。家里的經(jīng)濟條件實在不允許啊,自己借錢買了自行車,老婆孩子拿什么生活,總不能讓娘幾個喝西北風去吧,再說萬一……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就這樣,父親每天不辭勞苦的走十余里山路去上班,到井下挖八小時煤,然后再走十余里山路下班回家——日復一日,無怨無悔。

      直到兩年后他才買了一輛嶄新的飛鴿牌自行車,可剛買到手還沒等稀罕夠呢,兩個妹妹又同時得了肺炎,父親二話沒說立即賣掉,全部買了當時治療肺炎的特效藥青霉素。當然這是后話。

      為了給千家萬戶帶來溫暖,帶來光明,更確切的說是為了每月那三十九元六角工資錢,父親也只能無怨無悔。他和那些普普通通的礦工們一樣,要用這三十九元六角工資錢來維持全家人一個月的生活。

      雖然這井下工作三班作業(yè),又苦又累又危險,可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父親下班后仍不閑著。上了一宿夜班后休息的那個白天,他幾乎從未有一天用來睡過覺,總是簡單吃口飯后,要么抓起工具侍弄小片荒上的菜地,要么就是約人一同到山上采山貨,或者到河邊去捕魚??傊瑳]個閑著的時候。

      望著一天天長大的兒女,父親常常充滿希望的說:“再過十年就好了,十年后,你們都長大了,就能幫爹爹一把了?!?/span>

      那時的父親似乎有使不完的精力,活得勁兒勁兒的,他仿佛就象一匹拉車的大馬一樣,為了一家人的生活,為了使兒女們健康茁壯的成長,只身負載著生活的全部重負,同時也滿懷著對美好未來的期望和憧憬,在坎坷不平的人生之路上奮力前進著,無怨無悔。因為,他深深的知道,自己既是一位父親,也是一位丈夫,他要盡自己為父為夫的責任。

      光靠憧憬未來解決不了問題,父親每天還得下井挖煤,掙錢養(yǎng)家。無論遇到什么事,為父、為夫的他都得堅強的活下去,為了妻子,為了兒女。

      俗話講“好男不進礦,好女不進紡”。進礦進紡的非好男好女們,或是為生活所迫,或是因命運的陰差陽錯,都各有苦衷。

      我在前文曾經(jīng)交代過,父親和他的礦工朋友們沒事好嘮些閑嗑,而且凈是些不吉利的閑嗑,象什么“吃陰間飯,干陰間活?!薄叭龎K石頭夾塊肉,天天和閻王爺臉對臉”等等。早晨下井,的確不知晚上能否活著出來,真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去上班。而當時煤礦的工作條件的確如此,工人的生命安全很難得到保障,冒頂,塌方,跑水,片幫,還有瓦斯爆炸等等,隨時隨地威脅著工人的人身安全。

      可是,為了每月那396角錢,為了維持一家人的生活,父親不得不每天硬著頭皮下井。

      礦上發(fā)給每名入井工人一個面包做午餐,有中號飯盒那么大,可他從來都舍不得吃,每每帶回家來,讓母親放鍋里蒸熱后切成四份分給我們兄妹。

      現(xiàn)在的孩子可能對面包早已不屑一顧,可物質(zhì)匱乏的七十年代卻是我們難得的美味。

      貪吃的我和大妹妹常常三口兩口就將分得的那一份吃掉了,懂事的小妹常將面包送到父親口邊,撒著嬌說:“爹爹,你吃。”

      父親便慈愛地將小妹攬在懷里,親了一口道:“爹不餓,早就吃過了,不信,你們看?!闭f完,象征性地拍拍肚子。

      哪里是那么回事。長大后我們才知道,父親那是騙我們的,面包是他餓著肚子挖八小時煤再走上十里山路帶回家的。

      每每這時候,看著兒女們吧嗒著嘴貪婪地吃著又香又軟的面包,父親臉上便帶著會心的笑,滿懷希冀地說:“再過十年就好了,再過十年,孩子們長大了,咱家就會過上好日子了。”

      同其他礦工一樣,父親也有一個嗜好。那就是每天下班洗完澡后回到家里,帶著一身的疲憊,躺在熱乎乎的炕頭上,摟著依人小鳥般的幾個孩子,對母親道:“孩子他媽,去,給我打二兩酒,今兒個又饞了,再買兩塊豆腐改善改善吧,剛才路過豆腐房時我忘帶錢了?!?/span>

      每當這時,淑蘭往往是表現(xiàn)出面有難色的樣子道:“錢不多了,到月底開工資還得半個月呢,先買一塊吧?!?/span>

      父親一聽,爽快的道:“行,一塊就一塊吧,酒也打一兩得了,我對那玩意兒不太感興趣,喝不喝都一樣?!?/span>

      其實,這是精打細算的母親想每個月都從牙縫里“勒”出倆“過河”錢來,以備將來萬一出個大事小情的好應急用。窮人家就怕攤事。

      母親端著盆已經(jīng)走出大門外了,父親想起什么似的隔著窗玻璃又大聲囑咐她一句:“別忘了帶錢,記著,概不賒欠!”

      “概不賒欠”是父親的口頭禪,也是他的處世原則。有時,他下班后路過豆腐房,豆腐已經(jīng)裝進飯盒里了,一摸衣袋,錢忘帶了,他會立刻把豆腐放下對豆腐倌說:“你等著,我回家取錢去。”

      豆腐倌老王頭便一拍腦瓜門,打著山東腔,眼睛瞪得跟燈籠一般圓,叫著父親的名字道:“明仁啊,你個林明仁,你小子咋就這么愚呢,不就兩塊豆腐嗎,幾個錢的玩意兒,先拿回家去給小嘎兒門燉上,算他王大爺我的一點心意中不?”

      這時,父親的犟脾氣也上來了,學著他的山東腔也瞪著眼睛道:“不中,就不中!概不賒欠!”

      “啥概不賒欠,今兒個我老王頭非治治你這個驢脾氣不可?!崩贤躅^的“驢脾氣”也上來了,拿起豆腐盒就往父親的自行車后架上放。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父親拿下豆腐,騎上自行車就跑。

      望著父親遠去的背影,老王頭端著豆腐無奈的搖搖頭,但心中卻暗對父親豎大拇哥。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說父親“愚”也罷,“吝嗇”也罷,他都不在乎。他只知道要用那不足四十元的工資來養(yǎng)活一家人,逢年過節(jié),還要不時的給老家的母親和繼父郵點錢。深深體驗了生活的艱辛,雖然當時我們幾個孩子還幼不諳事,但父親時常告戒我們“窮不怕,爹可以去給你們掙,咱林家人活就要活出個樣兒來,活出個骨氣來,掙來干的吃干的,掙來稀的吃稀的,決不能干出讓人背后指脊梁骨的事!”

      家屬區(qū)有對小胖子兄弟,就是富衛(wèi)東,富衛(wèi)華哥倆,就因嘴饞挨了老爹一頓胖揍,屁股都打腫了,而且成了同齡兒童們的“反面教材”。

      那個年代,家家都是上頓苞米碴子下頓苞米面窩頭,菜也無非是土豆燉白菜或白菜熬土豆,吃頓豆腐就算改善生活。

      七十年代末期,無論城鄉(xiāng),物資都非常緊張。孩子們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真的很饞啊。但肉,只有年節(jié)才能吃到,而且憑票供應,限量發(fā)售。因此,每個月能吃上三五頓豆腐,對一般人家而言的確已經(jīng)是最好的改善了。

      然而,每當“改善”生活的時候,父親和母親只是喝點湯湯水水,豆腐幾乎一口也舍不得動,嘴上卻說“孩子們,吃,大口地吃,吃得越多越好?!?/span>

      乖巧的妹妹常常舀一勺豆腐放進父母碗中,嘴里懂事兒地叫著:“爹,媽,你們也快吃吧,再不吃就沒有啦,都被我們吃光啦……”

      “吃光沒關(guān)系啊,讓你媽再去給你們買,只要孩子們都吃飽了,我和你媽吃啥都一樣?!闭f話間,豆腐又被夾回到孩子們碗中。

      “擱啥買呀,騙人!咱家每月就那點錢,除了買糧的,沒有買菜的,你又不讓賒……”年齡稍大些的我對家里的經(jīng)濟狀況多少有些了解,不禁囁嚅著插了一句。

      “混帳!”輕易不跟兒女發(fā)脾氣的父親一聽此言,勃然大怒。

      “現(xiàn)在咱家是沒錢,可家家都窮,我就不信,將來能窮一輩子。你們幾個都給我記著,咱林家的人,凍死迎風站,餓死不低頭,就是饞死了,也不能伸手向人家要或跟人家賒東西吃,概不賒欠?!?/span>

      立下“概不賒欠”家規(guī)的父親,卻于一九七六年四月下旬的一個早晨,首先破了這條家規(guī),而且賒了近乎一個月工資的酒肉,請他的礦工朋友——瓦斯爆炸幸存下來的,在家里大吃一頓,個個喝得酩酊大醉,吐得滿屋滿院,一片狼籍。

      那天晚上本來父親正當班,因為我發(fā)了高燒,所以他半夜請假早回來一會,逃過了一劫。可當聽說井口發(fā)生了瓦斯爆炸,他又第一時間沖了回去,帶頭下井救人。在那個吞噬了無數(shù)生命的黑洞洞的井口,父親甩掉淚眼婆娑緊隨其后的母親,并大聲囑咐:“孩子他媽,回家,多買幾塊豆腐,再張羅幾斤肉,打一桶酒,照一個月的工資干,沒錢,給我賒。原先我不賒不欠是怕哪天萬一埋里邊了,還不上人家,給老婆孩子留下麻煩。這回老子不怕了,閻王爺?shù)膸ざ几屹d,還怕活人的帳?弟兄們,廢話少說,下井救人去。救完人,集體到我家喝酒去,有一個算一個,有一頭算一頭,走!”

      那一次,父親他們一共救上來20多人,父親一個人就背上來四個。

      第二個月,也是蔬菜最便宜的季節(jié),除了賣豆腐的王大爺送過幾次青菜外,我家?guī)缀鯖]買過一個菜葉,大人孩子吃了整整兩個月的鹽水苞米面糊糊。

      十年時光轉(zhuǎn)眼過去。文革結(jié)束后不久公檢法恢復,父親也隨著煤礦的改制轉(zhuǎn)行做了勞教所警察,我家也搬離了礦山,搬到了省城郊區(qū)的新家。我和妹妹考上市區(qū)的高中,學校離我家住的地方很遠,必須住宿。除了學雜費,我和妹妹每人每月伙食費三十元,平均每天一元錢,最低限度了,好在當時物價不高??蛇@,卻要拿出父親當月工資的一半,當時他每月工資才120元,母親沒工作,家里的四口人每月就靠剩下的六十元錢維持生活,度日維艱。但為了兒女們的前途,父親義無反顧,“念!我小時候就因家里窮,沒念多少書,我的兒女們,考到哪兒,念到哪兒,寧可砸鍋賣鐵也要供孩子上學,爹把一切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了,希望孩子們將來能有出息。不愁,再過十年,再過十年就好了?!?/span>

      “再過十年”是父親的口頭禪,熟悉父親的叔叔伯伯們往往用這句話來打趣他。父親不做任何辯解,僅僅會心一笑。他對孩子們,尤其我這個大兒子寄予全部的期望,同時也抱有極大的信心。

      父親不但對兒女們充滿慈愛,對我們領(lǐng)回家做客的朋友同學,尤其是那些身世孤苦的孩子更是關(guān)懷備致,好東西他自己舍不得吃,但拿出來招待孩子們卻一點不含乎,對每個來我家的孩子都熱情周到,不厭其煩。

      大家都羨慕我們兄妹有位慈祥可親的好父親,凡來過我家的人無不對父親留下最好的印象,以至于后來當大家聽到我父親去逝的噩耗時,好多同學不由痛哭失聲。

      父親部隊時穿的是軍裝,到煤礦穿的是工作服,到勞改隊工作時穿的是警服,一輩子沒見他穿過什么像樣的便裝,以至于父親走后,母親在他的箱子里除了警服竟翻不出一件象樣的衣服,襪子沒有一雙是沒有補丁的,忍不住又傷心難過了好一陣子。

      ——父親的一生都為兒女們奉獻了。

      原先我們上學時,家務活從不要我們干,父親僅僅一句話:“學習去!活兒有我和你媽呢?!?/span>

      再累,他也不愿耽誤兒女們的學習,以至于兩個懶惰的妹妹早晨起床后被子從來都不疊。那時,母親在小市場起早貪黑出攤賣東西,家里洗衣做飯燒爐子刷碗等活計父親全包了,常常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把活干。在父親看來,干家務活不但不是一種負擔,而是一種享受,一種消遣。

      記得當初我剛考上重點高中時,全家人是多么的高興啊,尤其父親,整天樂得合不攏嘴,連走路的姿勢都變得挺胸抬頭的,甭提多自豪了。在他看來,這個兒子考上大學十有八九沒有問題了。他建議我考醫(yī)學院,而不希望我報考自己擅長的文科學校。文革十年,他恐懼了波詭云譎的政治運動。為此,高一分班時我無奈選學了自己并不擅長的理科。但私下里卻從沒有放棄自己從小的夢想——文學。

      每到周六,父親怕我影響學習,都不讓我回家,又擔心學校食堂的伙食不好,每次都給我做許多好吃的然后親自送到學校來。

      最使我難忘的是高考前幾天,父親冒雨給我送來人參燉雞湯,到學校時還是熱的呢,父親抹著臉上的雨水說我身體弱,吃人參燉雞可以補補,高考時好有足夠的精力。

      而父親自己卻常年一身警服,吸當時最低廉的煙,喝最便宜的散白干酒,節(jié)衣縮食供我們兄妹上學。

      甚至來學校為節(jié)省兩元錢車費,每次都是騎自行車來去。

      遠在郊區(qū)的家距學校足足有四十華里路,而且又是崎嶇不平的山路。

      記得高一下學期,我無意中投出的一篇稿件在晚報副刊上發(fā)表了,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稿子變成鉛字,心里非常高興,又加上父親有一個月沒來學校了,心里很惦念他,于是破例回了家。

      可是,回家后只見父親躺在床上,頭上手上纏滿了繃帶,原來,父親上次從學校回家時,由于雨天路滑,不小心自行車滑下路基,父親摔到山溝里了。

      我心里說不出的難過,告訴他自己發(fā)表稿件的喜事,同時含著淚水對父親發(fā)誓道:“爹,你放心,我絕不辜負您的希望,我一定要考上大學?!?/span>

      父親躺在病床上,欣慰地笑了,滿懷期望地對我說:“兒子,爹小時候家里窮沒有機會上學,就希望你能考上大學,好給全家爭光。至于寫東西當作家,那純屬不務正業(yè),我不贊同。愿意寫等你考上大學再說。爹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你千萬要給爹爭氣呀。”

      可惜,高考時我卻徹底辜負了父親的期望。

      那一年的七月七日,天空中烏云翻滾,空氣沉悶,預示著一場暴雨即將來臨。

      “成敗在此一舉,兒子,爹就看你的了?!备赣H的目光火一樣燃燒,心情比將進考場的兒子還要緊張。

      父親,留下了兒子眼睛里那一泓純澈的清泉。

      兒子,帶走了父親目光中那一簇跳動的火焰。

      我緩緩地向考場移動著腳步,身后,父親那凝重的目光,山一樣……

      汗水,一滴滴流下來,滴在潔白的考卷上,倏然而逝,留下清晰的印痕,似母親憂郁的眼神,又恍然父親凝重的目光。

      忽然,考卷上的試題模糊起來,有如沉沉的濃霧,一片迷茫,轉(zhuǎn)瞬又變成翻滾的烏云,蓋地鋪天……

      我只覺得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連日的疲勞作戰(zhàn),導致我大量流鼻血休克在考場上。

      考完試,我的淚水就象室外的瓢潑大雨,一發(fā)不可收拾。

      “考場緊張,難免的,沒有關(guān)系。”父親的臉上掛著一絲比哭還難看的苦笑:“不是還有其他科目嗎,一科考不好,不要緊的,別緊張。爹,全靠你了?!?/span>

      我也只好把命運押在其他科目上了,心存僥幸。然而心中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與隱憂。

      果然,發(fā)榜時,那不幸的預感成了現(xiàn)實。

      高考落榜后我堅決放棄了復讀,因為妹妹還要考大學。家里的經(jīng)濟太緊張了,我不忍心再給父母增加壓力。

      小時候酷愛文學的我決定走文學之路,用筆寫出人間冷暖,世態(tài)炎涼,寫自己的失落苦悶和迷惘憂傷,寫這如夢的人生。在逆境中奮起,改變今天,創(chuàng)造明天。

      然而,使我難過的是,一心堅持要我復讀的父親認為我不聽話,太沒出息,讓他失望傷心了。

      父親對我越來越冷淡,甚至于不愿和我多說話。

      我只是默默不作聲,有淚暗往肚里流,執(zhí)著地堅持著自己的信念,父親更加生氣,對此冷嘲熱諷:“整天劃拉廢紙有個屁用,能當飯吃,能頂衣穿,指望憑寫東西當作家?。堪兹兆鰤羧グ??!?/span>

      父親開始每天手不離壺,醉醺醺的喜怒無常,動輒摔盤子砸碗,無緣無故就會大發(fā)脾氣,對一切橫挑鼻子豎挑眼,百般刁難。

      但,無論父親說什么難聽的話,如何刁難,我都緘默不語,用沉默、無言來代替反抗。

      同時,投寄出去的一篇篇稿件仿佛石沉大海,一去無蹤。

      我的心,沉重得象山一樣。

      新年到了,去歲今夕人依舊,今夕去歲年不同。

      大年三十,又是我的生日。

      從前,每逢過年的前幾天,父親都去市里采辦一批年貨回來,肉啦、蛋啦、魚啦,還有青菜水果之類,當然少不了的是煙花,鞭炮還有我的生日禮物,一般都是筆啦文具盒之類,或是一本最新出版的小說,他知道我從小喜歡看小說。無論經(jīng)濟多么緊張,這些禮物都是必不可少的。

      記得去年過年時,父親曾說過,如果我明年考上大學,他要拿出半月工資專買鞭炮,連起來放,讓全家屬區(qū)的人都知道,他的兒子出息了,給父親增了光添了彩。

      然而,我落榜后,父親的希望宛如那多彩的肥皂泡,徹徹底底破滅了,心情比落榜的兒子還要失意難過。

      兒子就是他的寄托,他的希望,他的精神支柱,而今,這根精神支柱倒了。

      ——世上事與愿違的事情太多了,難得如意。

      那一年的年前,父親也去采辦年貨了,采辦得甚至比往年還要豐盛,但通過父親那漠然的臉色,我明顯感覺出那不過是在走一種形式而矣,就象每天的一日三餐一樣,再沒有往年那種熱熱烈烈的新年氣氛了。

      最令人心涼的是,父親不知怎么搞的,非但未給我買生日禮物,竟然把鞭炮也忽視了,一樣沒買。

      回到家里,母親注意到這一點,問起,他才若有所悟地道:“噢,看我這記性,忘了?!?/span>

      繼而嘆了一口氣,又淡淡地道:“咳,忘了就忘了,明年再說吧?!?/span>

      母親不再說什么了,我更不能說什么了,心里明鏡兒似的,說出來反倒會使父親的心里更不痛快,鬧得大家心里都不愉快。

      后來母親覺得實在不是那么回事,過年嘛,多多少少有點動靜,是那個意思,也崩崩晦氣,于是去附近的賣店買了一掛小鞭和幾個二踢腳,放的時候,是妹妹去放的,小鞭受了潮,零星地響了幾聲,就再也聽不到動靜了。

      年三十的晚飯做好了,是母親做的。

      北方人很重視這頓飯,也稱團圓飯;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圍坐在豐盛的餐桌前,大吃一頓共享這一年的成功與歡樂,回憶過去,憧憬未來。

      每年過年都是父親做菜。父親的炒菜技術(shù)雖未經(jīng)過專業(yè)訓練,但炒出的菜色香味俱全,特別有滋味,而同樣的作料,母親做出的就顯得淡而無味。

      不過,父親不遇節(jié)日或高興的事,輕易是不會下廚房亮自己的手藝的。

      今年大年三十這頓飯,父親一手未伸,躺在炕上,蒙著被子睡大覺,母親在廚房里喊他來幫忙,他充而不聞,躺在那里一動不動。

      我知道父親的眼睛里一定噙滿淚花。

      “他爹,孩子怎么說也是沒考上,你何必總是沒完沒了不罷休呢,本來孩子心里就夠難過的,你看這半年來他有過笑模樣嗎,你不但不體諒,還總是冷嘲熱諷的,是不是把孩子逼死了你才高興?。俊蹦赣H的心也傷感起來。

      “死了又怎么樣,廢物東西,死一個少一個!”父親猛地坐起來,而后又重重躺下,長長地嘆一口氣,“咳——”

      我激靈打了個冷戰(zhàn),我驚呆了,不認識似的看著父親,我不相信這種話竟會從一向疼自己,愛自己的父親口里說出來。

      可是,千真萬確,沒錯!

      我只感到血液似乎已經(jīng)凝固,遍體冰涼。

      我的心痛苦得要流血,再也說不下去了,猛地轉(zhuǎn)身向門外沖去,沖進門外茫茫風雪中……

      雪,不停地下著,西北風卷著雪花,無情地掠過公路,氣勢洶洶地撲向我的頭臉,然而我卻感覺不到寒冷了,只是機械地向前走著,走著。

      身后家屬區(qū)內(nèi),不時傳來爆竹的鈍響,偶爾,一兩束煙花升起,給這漆黑的大年夜留下短暫但卻奇異的光華,不過,透過茫茫的風雪看上去顯得很縹緲,很朦朧。

      我不停地向前走著,走著,心中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母親那憂郁的眼睛,父親那期盼的目光,從此,都將與自己永訣了。

      我抽動著雙肩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兒子,你在哪里,快回來啊?!彪[隱的傳來喊聲,是母親的聲音。

      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沒有停下腳步,依舊不停地走著,心里默念:“放心吧,媽,我一定混出個人樣再回來,回來看你和妹妹,當然,還有父親……”

      想起父親,我的心說不出的復雜,就象打翻的五味瓶,說不出是什么滋味,有敬,有愛,有怨,有恨……

      前面出現(xiàn)兩道光怪陸離的光華,映在飄飛的雪花上,是那么的詭異,那么的美麗,仿佛幻化成母親那憂郁的眼神,恍然又似父親那凝重的目光,在我眼前交替著,重疊著。

      我神情恍惚地走向那兩道奇異的光華。

      耳邊忽然聽到一陣刺耳的剎車聲。

      可沒等我反應過來,只感到身體一震就飛了起來,接著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一次我沒有死成,醫(yī)院為我輸?shù)?/span>800毫升血救了我。

      一年后,我憑借自己的努力,考入一家政府機關(guān)成為公務員,我的作品也開始在省內(nèi)報刊陸續(xù)發(fā)表,并成功加入作家協(xié)會。

      然而,我那本來就內(nèi)向的性格顯得更加郁郁寡歡,那份憂傷極少有人讀懂。推開一扇窗,你會看到一道風景;打開一扇門,你才能走進一個世界。

      我喜歡一個人站在單位的窗前沉思,或是獨自背上背包,到人跡罕至的蠻荒地帶遠游。

      黃昏落日,悠悠江水,凄美殘霞,勾起我無盡的憂郁與感傷,仿佛一條清清的小溪,通過筆尖淙淙地流淌到作品里,使我的作品也流滿憂郁的色彩,帶著感傷的情調(diào)。

      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五年來,我沒有回過一次家,包括過年。

      家,這個概念對于我似乎淡漠了,早已成為過去,變成一個符號。

      稿費已經(jīng)夠我生活了。每到月底發(fā)工資,我僅留下零頭,剩下的全部郵回家去,一分也不留,分明在償還一種債務。

      父親去世的那年春節(jié)前,我收到他一封來信,信很短,寥寥數(shù)語:

      “兒子:快過年了,你媽和妹妹都盼著你呢,回家來一起過年吧?!?/span>

      我輕輕嘆了一口氣,肉體的創(chuàng)傷好醫(yī)治,心靈的創(chuàng)傷卻不是那么輕易就能愈合的。

      臘月里臨近過年,收到已經(jīng)大學畢業(yè)妹妹的一封來信。

      “哥:

      你為什么不回家來過年呢?

      每年的大年三十下午,爹都會做好多好多的菜,然后一次一次出門去公路口上望,看你回來沒有,可一直等到天都黑了,也不見你的影子。

      媽說:‘別等了,兒子不會回來了,他的心性太重,咱們先吃吧。’

      爹說:‘再等一會兒吧,我再出去看看,這一次兒子保證會回來的?!f完起身又要走。

      媽攔住爹,含著淚水說:‘你就別去了,天這么冷,再說最后一班車早就過去了,你明明知道兒子不會回來了,何苦還這樣呢?’

      爹眼圈紅了,說:‘我也不知怎么的,不把兒子接回來,我這心里不好受?!?/span>

      媽哭了,大家都哭了。

      每年過年時,別人家都全家團聚,歡歡樂樂,只有咱家,冷冷清清,沒意思極了。

      這還不是最使爹傷心的。

      最使爹傷心的,是每月你往家寄錢的時候。

      有一次,爹拿著你寄來的錢,哭著對媽說:‘難道咱們把兒女養(yǎng)大,所需要的就是月月往家寄錢嗎?不是的,我要的是給父母爭氣的兒子,不是錢啊?!f完后,把錢扔得滿屋子飛。

      媽只是流著眼淚,一句話也不說,倔爹遇上強兒子,互不相讓,她說誰好呢。

      ‘從前沒錢的時候,咱們有兒子,現(xiàn)在有錢了,反倒沒了兒子,這是為什么呀,就算過去我做得再不對,可我畢竟是他爹啊,這兔崽子心咋這么狠???’爹傷心極了。

      哥,你太絕情了。

      哥,你太使爹媽傷心了。

      爹說得在理,他做得再不對,可他畢竟是咱們的父親呀,用他自己的話說,是恨鐵不成鋼,只是方法不得當罷了,一切都為了你好啊。

      債可還,情難償。

      父子之情,你割舍得斷嗎;養(yǎng)育之恩,你償還得起嗎?

      那一年除夕晚上,你被車撞傷,需要輸血,否則就救不過來了,爹給你輸了好多血,他一直都沒對你說,也不許我們跟你說。

      爹的身體一直都沒恢復過來,臉色煞白,夜里經(jīng)常咳嗽。

      有時候,常常一個人發(fā)呆……

      哥,別再讓爹傷心了。

      哥,回家來吧……”

      讀完這封信,我的淚水已將信紙打濕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

      我決定還是等到我那部長篇小說發(fā)表后,再回家去,給父親一個驚喜,送父親一份特別的新年禮物……

      農(nóng)歷大年三十轉(zhuǎn)眼來到,單位冷冷清清,同事們都回家過年了。

      我獨自一人站在窗前,默默地望著窗外。

      天氣陰冷陰冷,又飄起了雪花。

      北方的新年似乎特別隆重,別具情調(diào),因為它有嚴冬白雪作為陪襯,更能烘托出一種新年的濃烈氣氛。

      大街上行人腳步匆匆,匆匆走向自己的家門,去與家人團聚,共度佳節(jié)良宵。

      空中不時傳來爆竹的鈍響,與那長久不息的鞭炮聲,將新年的氣氛烘托得更加濃烈!

      街上的行人漸漸稀少,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此刻,遠在郊區(qū)的家會是什么情形呢……

      一定擺上了飯桌,桌上擺滿了豐盛的菜肴,全家人端坐在桌邊,靜等著自己的歸來。

      父親大概又在一次一次地去公路邊的小站接自己了。

      我仿佛看到了蒼灰的暮色下,飄飛的清雪中,父親頂著刺骨的寒風,佇立在公路邊,滿懷著綣綣的親子之情,翹昔望著遠方,期盼著兒子的歸來,等待著,等待著……

      我的淚水無聲地流下來,可依舊硬下心腸來默默地道:“不,今年還不,等寫完這部長篇小說再回家吧?;丶宜徒o父親做新年禮物?!?/span>

      然而,春節(jié)過后不久,噩耗傳來,父親患腦出血突然離開了這個世界,從發(fā)病到故去僅僅兩天時間,太突然了,死前一點不祥的預兆都沒有,仍然和兒女們有說有笑的呢。

      等我從市區(qū)聞訊瘋了一樣回到家中時,父親已經(jīng)失去意識,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第二天晚上七點四十分,死神便將他從我們身邊無情地,永遠地奪走了,年僅五十四歲。

      慈祥可親的父親怎么會突然沒有了呢?不會的啊,我不相信,不相信……

      然而事實是殘酷的,不接受也得接受。

      天,瞬間塌了;世界,黑了。

      病房那一幕,現(xiàn)在回想起來,依舊肝腸寸斷,淚水潸然而下,打濕了面前的鍵盤。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世間多少事,最痛苦莫過于最親最近之人的生離死別,況且還是猝然辭世,不給你一絲一毫的精神準備。我深深體味到“死亡”二字所隱含的恐怖與猙獰。

      父親臨死前兩天還將家里的被子統(tǒng)統(tǒng)拆洗一遍,等著他不孝的兒子歸來呢。做兒子的實在是不孝。

      回想起來,父親的死我們做兒女的有很大的責任。

      父親血壓高,經(jīng)常頭疼,衣袋里向來少不了止疼片,可卻從未想到去醫(yī)院檢查一下,以至于醫(yī)大一院的醫(yī)生說“如果早做檢查,防患于未然,你父親是不會走得這么快的?!?/span>

      唉,一切都晚了。

      愛,有時也是痛苦的源泉,一旦失落,愛得越深,痛苦越大。

      有淚皆成血,無聲不斷腸。

      長悲化痛,抱憾終生,在兒女還未盡到孝心的時候,父親便猝然離我們而去,這是做兒女的一生的遺憾,我再也無法報答父親的養(yǎng)育深恩了。

      一切皆已成為前塵舊夢,晚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

      直到父親逝世的那一刻我才深深體味到這短短十四個字中所蘊涵的寒徹肌骨的遺憾、凄涼與憂傷。

      父親去逝后,難過了,我們會獨自偷偷找個沒人的地方盡情地大哭一場。我們誰也不敢當著對方的面掉淚。一家人見面,都盡量擠出一副笑臉——裝出來的、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而且,全家人總有一種錯覺,每一個孩子都覺得父親沒有死,隨時隨地會回家來一樣,老屋里一桌一凳、一磚一瓦到處都有父親的影子,總是幻覺門外響起父親那熟悉的腳步聲。

      父親去世后,母親,我的平時看似柔弱不堪的母親,除了父親去世的當天哭得昏天黑地外,沒有再在我們面前掉一滴眼淚!也沒有嘆息。每天依舊忙忙碌碌地去市場出攤賣東西,然后回家給兒女們洗衣做飯、擦地刷碗。周圍的鄰居阿姨們紛紛勸還不到五十歲的她,“趁年輕,再找一家吧。兒女們白扯,否則到老了看你怎么辦?”

      母親搖搖頭,輕輕地謝絕了鄰居阿姨們的好意,“不找了。孩子們剛剛長大,一個都沒有成家。我走了,這個家就散了;我在,永遠都是一家人。媽在,家就在!到老了,我的兒女們會管我的,我生的孩子,我心里有數(shù)。不找了,謝謝大家。”

      可是,母親卻利用出攤的便利,逐步變賣了家中的家具工具等,那一件件不起眼的東西,每一件都留有父親點點滴滴的回憶,每一件都是我們心中永遠的痛。慢慢的家里的粗笨東西快被她賣空了,而后,經(jīng)常一個人坐上郊線汽車跑到市區(qū)去。

      半年后,母親向我們宣布了一個重大決定:搬家。

      父親去世后,我們最不愿做,卻又不得不做的事,就是回家。因為那個家,留有太多父親的影子,留有太多的痛苦和回憶!

      那份痛徹心肺的悲痛和哀傷只有我們一家人能夠讀懂!

      幾個孩子驚呆了,因為,沒有錢。家里經(jīng)濟本來就拮據(jù),搶救父親時又花掉了一大筆錢。

      “現(xiàn)在,咱們家必須搬家。你們哥幾個,工作、上學都在市區(qū),每一個人都要吃、要住,天天在開銷。所以,媽決定,在市區(qū)買一座房子,大家一起住,扭成一股繩。房子,媽找妥了,錢現(xiàn)在籌了一部分,但不夠,不夠的部分,你們哥幾個集資,有多拿多,有少拿少。最后實在不夠,賣掉這個老屋。大家看怎么樣?”

      沒有人否定母親的意見。孩子們不過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對一個幾乎一貧如洗的家庭突然決定要在繁華的市區(qū)買一座樓房,我們覺得好像天方夜譚。

      可是,母親卻帶我們做到了。而且,沒有向外人伸手借一分錢!當時那種情形之下,也沒人敢借給我們家,伸手了,得到的只能是拒絕和尷尬。

      我們只能靠自己。

      裝修的時候,我把自己變成了瓦工、木工和電工,妹妹弟弟變成了小工——我們都是純粹的自學成才!

      今天,那些貼得里出外進的瓷磚,那些齜牙咧嘴的櫥柜,是我們今生最好的“作品”,是我們自立自強的象征。

      父親,還有母親,給我們上了最好的人生一課,他們倆,是兒女們一生最重要的老師!

      裝修后不久,我們家搬離了這塊傷心之地,這個家空了,這個園子再也無人侍弄了。

      ——老屋也必須賣掉,還債。

      現(xiàn)在,站在園中,一切一切恍如前塵舊夢,不堪回首。

      “房子真是不錯,只是顯得太荒涼了,不過住住就好了,就這么定了吧?!辟I房戶對房子十分滿意,當然更滿意的是這房子的價錢,那是以極其低廉的價格賣給他的。他哪里知道,我賣掉的不單純是房子,而是一個充滿無數(shù)美好和痛苦回憶交織的傷心之地。

      一切談妥后,我把鑰匙交給新房主,頭也不回地登上了開往市區(qū)的公共汽車。

      車子駛過家門的一剎那,隔著車窗,我忍不住又回頭望了一眼漸行漸遠的老屋,心中忽然掠過蕭紅在《呼蘭河傳》中多次重復的一句話:“——我家的后園是荒涼的……”

      荒涼的后園勾起了女作家無盡的感傷與回憶,因為那里埋藏著她無數(shù)兒時的舊夢。

      淚水一下子模糊了我的鏡片,老屋,也在我的視野中模糊起來了,父親的形象卻愈加清晰起來。

      我想起了那一年冬天在父親墳頭立下的誓言,我的描寫故鄉(xiāng)長篇小說《輝發(fā)河傳》截稿出版后會第一時間燒一本給他,以此告慰老人家的在天之靈。

      這一天,已經(jīng)到來。

      父親,九泉之下,您安息吧。

      ——唯有將這份拳拳赤子深情回報母親的如海深恩了。

      情系齊魯★文學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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