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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魯南大山深處的我的老家，以前這里交通不便，貧窮落后，是當時遠近聞名的窮山村。村里的姑娘過不管山里的苦日子，紛紛嫁到山外，村外的姑娘都不愿意嫁到這樣的窮山溝里，除了有手藝或當過兵的，或家里有兒有女的，采用“換親”或“轉(zhuǎn)親”的能娶上媳婦外，村里其他大多數(shù)成年男人都很難說上媳婦，有的甚至一家兄弟五六個都打光棍，我的老家成了遠近有名的“光棍村”。

所謂“換親”就是有兒有女的AB兩家，經(jīng)過協(xié)商，A家把女兒嫁給B家的兒子為妻，B家同時把女兒嫁給A家的兒子為妻。所謂“轉(zhuǎn)親”其實就是“換親”的升級版，就是由條件大致相當?shù)娜倚置没蚪愕苻D(zhuǎn)著相互娶嫁，像買賣、等價交換一樣，與“換親”相比，多了些選擇的余地。

無論是“換親”或“轉(zhuǎn)親”，實際上都是因為貧窮，兒子娶不上媳婦，為了傳宗接代以續(xù)香火，而無奈采取的辦法。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我們國家還沒有實行改革開放，在農(nóng)村還沒有實行包產(chǎn)到戶，在村里仍然是以生產(chǎn)隊為主的集體生產(chǎn)，不像現(xiàn)在交通這么方便，可以外出打工，經(jīng)商辦企業(yè)，搞山村旅游，農(nóng)家樂等，所以村里的男女老少除少數(shù)投親靠友，闖關(guān)東，下江南的外，大多數(shù)都固守在村子里，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我家兄弟五個，一個妹妹，是村里有名的貧困戶。眼看著輟學(xué)在家的大哥和二哥已經(jīng)到了娶媳婦的年齡，卻沒有人上門提親，爹娘心急如焚。想來想去，在這樣的窮山溝里，唯有當兵或?qū)W手藝，大哥和二哥才有可能娶上媳婦，于是爹娘決定讓大哥去當兵，二哥去學(xué)木工?？墒翘觳凰烊嗽?，大哥連續(xù)三年都因身體原因，沒有當成兵；還好，二哥學(xué)好木工出徒，自立門戶成了村里唯一的木工。

在我們老家那里，如果一家兄弟多人，一般先給老大說上媳婦，老二才能再說，以此類推。

大哥沒當上兵，人長得一般，既沒有當兵，也沒有手藝，所以基本上沒有人給大哥說媒。即使偶爾有說媒的，大哥和姑娘一見面，姑娘一看到大哥和家里的情況，就都不愿意了。而二哥因為是木工，活干得不錯，嘴巴特甜，能說會道，人長得又好，所以說媒提親的很多。因為大哥沒說上，所以給二哥提親說媒的，都被爹娘一一推掉了。爹娘明確地告訴媒人，讓他們先給老大說，只有老大說上了，才能再給老二說。

冬去春來，寒來暑往，一年又一年，快三十歲的大哥，仍然沒有說上媳婦，這可急壞了爹娘。更糟糕的是，二哥因為大哥說不上，耽誤自己，所以二哥經(jīng)常發(fā)脾氣，整天活也不好好干，不是和爹娘吵，就是和大哥打，弄得爹娘里外不是人，不知怎么辦好。

爹娘覺得老這樣等也不是個辦法，要不和老大商議一下 ，先給老二說吧！不管怎樣，說什么也不能讓老段家絕了后，先說上一個是一個吧！

因為家里窮的叮當響，從來不喝酒吃肉的爹，特地從鄰居家借了幾塊錢，步行幾十里山路到公社買了一斤豬肉，打了二斤酒。

回到家，晚上爹叫娘炒了幾個菜，把全家人叫在一起，打開酒，先給大哥二哥倒上，然后給自己倒上，爹輕聲說道：“今天咱們一家，難得吃肉喝酒，你們幾個都多吃點，喝點。喝完，吃完，我有話和老大說！”

爹不知高興呢還是……，一個勁地和大哥、二哥干杯，沒多大功夫，三個人都喝得面紅耳赤，二斤酒干完了，還意猶未盡。

借著酒勁，爹用沙啞的聲音對大哥說：“老大，這么大了還沒給你說上媳婦，都怪你爹娘沒有本事。本想先給你說上，再給老二說，可是現(xiàn)在看來，先給你說，再給老二說很難。你看，老二也這么大了，不能再耽誤了。爹懇求你，你就委屈一下，咱們先給老二說吧！唉，說上一個是一個，總不能讓你們都打光棍吧！老大，爹對不起你了！”說完，爹像個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來。

剛才還是興高采烈的大哥一聽這話，臉色立馬變得鐵青，踉踉蹌蹌?wù)酒鹕韥?，扔掉手中的飯碗，哭喊著跑了出去。而二哥聽后高興地又蹦又跳，在院子里哼哼唧唧唱起歌來。

我們幾個和爹娘怕大哥出事，就追了出去?？墒牵蟾缗艿锰?，天又黑又暗，我們找了好久，也沒找著大哥，只好無奈地回家等著，心中默默祈禱大哥千萬別干傻事。

晚上十一點多，一臉疲憊的大哥，無精打采地回來，撂下一句：“爹，你看著辦吧！”，說完就扭頭鉆進屋里，蒙頭睡大覺去了，直到第二天晚上才起床?？吹贸?，大哥內(nèi)心掙扎，倍受煎熬。

不久，二哥就娶了媳婦，分開家自己過。

因為家里實在太窮，十幾歲的妹妹只好輟學(xué)，和大哥、爹娘一起，早出晚歸，辛勤勞作著，供養(yǎng)我們?nèi)齻€上學(xué)。

我們?nèi)齻€也不負眾望，紛紛考上大學(xué)。

考上大學(xué)就意味著脫離我們這個窮山村，吃上國庫糧，成為城里人，也就不愁說不上媳婦。

看到我們考上大學(xué)，大哥真心為我們高興，特意從山上采了一些蘑菇，摘了一些果子給我們吃。

飯后，看著我們高興的樣子，大哥有些落漠，一個人在一旁默默地抽煙，一口接著一口。不久，整個人就掩沒在煙霧中。

我知道大哥心中苦悶，就停止了嬉笑，走過來，輕輕拍拍大哥的肩膀，小聲說道：“大哥，不早了，別抽了，睡覺去吧！”

“嗯！”

這一切，爹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其實自從二哥結(jié)婚后，爹娘一直托親求友，求爺爺，告奶奶，到處張羅著給大哥找媳婦，可是一直沒有成功。為此，爹娘不知暗地里流了多少淚，遭了多少白眼和冷嘲熱諷。

看看已二十歲,長得如花似玉的妹妹，爹對娘說：“孩他娘，妮兒大了，要不咱們也試試換親或轉(zhuǎn)親，給老大找個媳婦吧？”

“??？妮才二十歲，老大都三十多了，換親，轉(zhuǎn)親、換親妮恐怕都得找個大男人，妮從小就跟著我們吃苦受罪，沒享過一天福，這可太委屈妮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也不想這樣，可總不能讓老實能干的老大，打一輩子光棍吧？”

“唉！也是，要不和妮商量一下再說吧！”

“嗯，那你抽空和妮拉拉?！?/span>

“中！換親沒得選擇，轉(zhuǎn)親還有選擇的余地。既然這樣，要不咱們選換親吧！”

“那就選換親吧，唉，咱們盡量爭取給妮找個好人家?！?/span>

娘和妹妹一說，一向聽話善良的妹妹，二話沒說，就痛快答應(yīng)了。

妹妹同意后，爹娘就找媒人并說好要求，媒人就開始操作轉(zhuǎn)親之事。

沒幾個月，經(jīng)媒人撮合，我們?nèi)覅f(xié)商達成一致，換親之事就塵埃落定了。

為了防止各家變卦，十月一日那天，三家同時既娶又嫁。

一向萎縮、邋遢，沉默寡言的大哥，如今鳥槍換炮，身穿青衣，頭戴藍帽，顯得英俊瀟灑，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不時和親戚、鄰居熱情的打招呼。

爹娘更是老淚縱橫，喜極而泣。

只有穿著紅夾襖的妹妹端坐在床上，面無表情，呆呆地看著忙碌的人們，一句話也不說。沒有人知道，此時的妹妹心里是怎么想的。

其實，沒有換親這檔子事，善良漂亮的妹妹一定會嫁個好人家。

看到妹妹這個樣子，我心里酸楚楚的，卻又無能為力。

迎親的隊伍到了，妹妹站起身來，在鄰居嫂子們的攙扶下，像木偶一樣，緩慢地走到了用紅毯子蓋著的木推車旁，猛然轉(zhuǎn)過身來，走到娘跟前，跪在地上，向娘磕了三個響頭，哽咽地說道：“娘，我走了，你和爹要好好的！”

“好，好，妮，大喜的日子，別哭，快走吧！”娘強忍著淚水說道。

送走了妹妹，迎親的隊伍也回來了。頓時，鞭炮齊鳴，震耳欲聾。整個村莊彌漫著歡笑聲，鞭炮聲。

在村里文書的主持下，大哥和大嫂拜完天地，拜完高堂，然后夫妻對拜。儀式結(jié)束后，在村民的歡聲笑語中，滿面春風(fēng)的大哥將頭頂紅蓋頭的嫂子，領(lǐng)進了洞房。

大哥終于有媳婦了，壓在爹娘身上多年的大石頭，終于落地了，爹娘終于可以放心睡個安穩(wěn)覺了。

而我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一直為妹妹感到悲傷和不平，真沒想到漂亮善良的妹妹到底還是成了換親的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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