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想吃胡蘿卜飯,不知從何下手,電話搬來救兵媽媽。雖說現(xiàn)在交通便利,但由于我車技不過關,每到冬季天氣愈加寒冷時,懼于相隔30多里的路程,媽媽也會從盼我回家到勸我天冷少出門,往返的次數(shù)便漸漸減少。這段時間,周末尤為忙碌,又有3個星期未回了。
今天陽光正好,接到電話后,媽媽便帶著90多歲的外婆坐公交匆匆趕來。和往常一樣,一進家門,她便直入廚房,圍上圍裙準備開工。看我已將食材洗切完畢,紅黃白綠排列整齊頗為好看,她拉著眼睛不太好的外婆湊過來細看一番,將我一陣好夸。平時和媽媽一起做飯,習慣打下手的我被這表揚熱乎了頭腦,硬是扯下她已套好的圍裙,今天也要獨自在媽媽面前做回大廚。在她的指導下,我先把胡蘿卜飯準備妥當,開鍋煮上后,再把她推出廚房,一個人忙乎開了。今天的飯菜,我做得極為用心。外婆不喜咸,我便把每道菜做得稍淡一些;老人家喜食蔬菜,我就把最近剛學會的用各種菌菇加上西蘭花小火燉上,營養(yǎng)健康色澤鮮亮;兒子是肉食動物,兩道葷菜可以填飽他的肚子。等我從廚房撤出時,媽媽已幫我把家里的皮鞋擦得锃亮,這些鞋子此刻正悠然享受著溫暖的陽光。
90多歲的外婆胃口不算太好,身子也不如從前,走路慢,走不多遠便覺得累。媽媽現(xiàn)在專門照顧她,平日里兩人也經(jīng)常出門,到鎮(zhèn)上走走散心。雖離我家較遠,她卻是極喜歡來的。香甜軟糯的胡蘿卜飯,她極愛,清淡的菜肴也是她所喜歡,每一道菜她都高興地嘗上兩口,還不忘送我她能想到的最高評價:“不咸不淡,比飯店好吃,丫頭真能干!”其實這飯菜都極其普通,可是在媽媽還有媽媽的媽媽眼里,女兒為她做的飯當是世間美味了。
從小,媽媽就極為嬌慣我們姐弟倆,雖然是農(nóng)村孩子,童年卻基本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幸福日子。平時大多住在媽媽單位,宿舍不用土灶,每次回爺爺奶奶家,聽到大鍋里傳來極為響亮的噼里啪啦爆油炒菜聲,膽小的我會嚇得躲到灶臺后捂住耳朵,若是冬天,我便趨勢往灶膛添火??粗t紅的火苗在膛里越燒越旺,小小的心兒也似乎隨之飛躍起來。賢惠的媽媽臺上炒上一把,灶里添上一把,動作嫻熟游刃有余。我呢,一旦抓住膛中“火叉”,便占座為王般賴在鍋臺后的木樁小凳上,不肯再挪半步?,F(xiàn)在想來,那時的我雙眼堪比雷達,緊盯灶膛內(nèi)跳躍的火苗,一心只想大點再大點,若是火勢稍微轉小,就忙不迭添柴火,搖風箱。有時,火勢會遂了我的心愿,似乎要從灶膛里沖出來高歌歡唱,映得我小臉通紅,渾身暖洋洋,聽到媽媽高喊“不能再添了,火太大了”,我便惡作劇般越添越樂。若是遇到天氣不好,任我添再多轉潮的柴火,媽媽也會不斷囑咐我搖風箱,實在等不下去了,便不顧我噘著嘴,黑著臉,硬把我從小木凳上趕走,用“火叉”推散被我塞了滿滿一膛的濕柴火。
這便是我對做飯的最初印象了,可以如游戲一般。
真正拿著鍋鏟炒上兩把,可以把飯菜端上桌來填飽肚子,始于初中畢業(yè)的那年暑假。我考上了中師,對于上個世紀末的農(nóng)村家庭來說,孩子將來畢業(yè)工作有了保障,從此跳出農(nóng)門吃上國家飯,是一件極為隆重的喜事,許多親戚朋友還特地趕來祝賀了一番。媽媽呢,突然改變了只要你把學習搞好,其他什么都不用你管的想法,破天荒把廚房讓給了我。不記得她是否手把手教過我,還是只交代了一些基本步驟,我便開始了灶旁的慌張與忙碌。咸了加水,淡了加鹽是基礎準則,菜爛了湯還太多,盛完直接倒掉湯湯水水,水快干了菜還沒熟,有熱水加熱水,沒有熱水加上冷水繼續(xù)燒,就這樣葷素全包,我居然滿足了一家人整個暑期對胃的需求。父母不挑剔嫌棄,剛上幼兒園的弟弟怕是不懂,我邁開了漫漫廚房征程的第一步。那時,媽媽逢人便夸,我這閨女做的菜味道還不錯,那得意勁兒絲毫不亞于我的成績給她掙來的自豪。
做飯,可以在媽媽的夸獎中,如取得成就一般。
再后來,我離家學習,好幾年都沒有再親近灶臺,剛剛漸長的廚藝也就日漸退步。再次返回校園走上講臺只有18歲,初為人師的忙亂,突發(fā)事件的委屈,媽媽見了,更加舍不得讓我再受這人間煙火干擾,在父母的心中,專心工作,繼續(xù)學習提升學歷是我的頭等大事。走進校園,我是別人眼中的“小老師”,回到家中,我又成了父母眼里的小孩子。工作的學校是我的母校,隔壁班的老師是我當年的小學老師,姓徐,彼時已是校長,人極溫和,是遠近極有名氣的才子。某個周末加班,那時學校還有宿舍,徐校長一家平時都住校里,我們幾個小丫頭便被喊去吃午飯。像極了現(xiàn)在的這個周末,食材都由徐校長拾掇好了,他把深加工的任務分配給了我們,許是當時他已看出,我雖在工作上努力上進,但家務怕是不如人的,那些個丫頭一看就要比我潑辣幾分。他把最簡單的炒青菜交給我,我果然不負他所望,炒出了怕是這輩子最難吃的青菜。我居然像回到童年似的,再次拿起鏟子時,害怕起熱鍋里冒出的油煙,在鍋未熱油煙未起的時候,便把青菜一股腦兒倒進鍋里,油鍋很安靜,我覺得很安全,怕是沒翻炒幾下,放了多少水實在是記不清了。大家在嘗過每道菜之后,便自然冷落這盤青菜,不肯再光顧。我給自己帶來的那份尷尬與羞愧,在徐校一人獨自悠然將青菜消滅中無聲化解。
十多年過去了,屬于這份餐桌上的回憶怕是只我一人獨有。做飯,是在別人的包容中,讓我懂得了尊重與保護。
前幾日,看到朋友圈中有人言:家庭團聚,兒時大人忙飯,我們快樂玩耍;今日輪到我們廚房掄鏟,聽他們圍坐笑談,這也許是一種傳承。
見此言,我想:催促我們長大成熟的,不只是工作和學習,還有一直默默陪伴我們的裊裊炊煙,家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