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部灣遇見落日（組詩）

◎獨臂老人

他缺少一條胳膊

北部灣有了某種缺陷

左邊的海蔚藍卻有些失重

一只手和一支櫓彼此對望

他用右手向生活掙扎

用左邊的櫓淌過連綿不息的波濤

魚簍總壓在左邊

一支櫓替他耕耘人生

一支櫓橫在水面

剛好讓他找到生活的平衡點

可以和暴躁的大海達成某種諒解

船，仍可以向海的蔚藍部分劃去

像一種具體而深刻的命運

那些數(shù)不完的漩渦，像詩篇里的逗號

遠遠沒有結(jié)束

層出不窮的浪是翻過的蒼白的記憶

一下子被遺忘，一下子又被記起

◎歸于北部灣

一條小河像一行淚痕

那些笑聲，哭聲，那些飄落的樹葉

都有著向大海奔赴的欲望

北部灣有母親細膩而執(zhí)著的愛

有水一樣柔情、溫暖的呵護

有足夠多的淚水用來悲傷或哭泣

那些苦難，病痛，不幸，邪惡

都歸于北部灣

北部灣容納一方命運，一方風情和苦樂哀愁

容納愛與恨，生與死

一場洪水把一棵香蕉樹飄走了

浮在香蕉樹上的少年

 一個急流讓他回歸五里外的海

海潮替母親掏出碎了的心和破損的吶喊

波光常常躍出正值年華的靈魂

◎在北部灣遇見落日

總有大水貫頂時微微的喘息聲

總有九米浪的狂躁從心底涌起

太陽站得高，高處有墜落的危險

魚和水鳥有著自己選定的高度

你站在岸邊凝望，會有沉浮的憂傷

面朝北部灣，恰好遇見落日

你遇見的時間都很虛無

你遇見的海已拐入暮晚

面朝夕光的方向，時光的意志開始動搖、抖落

顫顫巍巍的光，照舊一張新面孔

鐘聲的源頭，撞鐘人沉默如初

海的魂魄乘虛而出

人世間多了一處晃悠的黑影

落日之大，在心之外浩大

在心之內(nèi)微小

此時的落日還在遲疑，等一個人表白

暮色凝成了記憶與舊聞

你把等待和枯萎的心情從光影中掏出

一個巨大的蛋黃，被黑夜張口吞噬

心情放在一首詩的結(jié)尾，失眠地過完今夜

明天還可以重讀這片海的浩大與滄桑

◎海邊空墳

海在低處，柔軟得像一匹無骨的巨獸

那些不時卷起來漩渦像黑洞

魚，海草，堅硬的骨頭都向這里洄漩

一座空墳與空曠的北部灣對望多年

空對著空，生出另一種虛空與寂寥

空，是時間的縫里擠出的無耐的空

那個人耕海去了，變成大海的王子

他總不回來

他空空的宮殿，只讓時光住進去

每年的清明節(jié)

才有紙錢，香燭，炮竹聲填滿

一個被海收養(yǎng)的人常有波浪撫摸的安慰

這一天，海也特意空出來

讓一種濃霧一樣的哀思填滿并彌漫開來

◎血與海水

鮮紅的血在脈絡(luò)里流動

蔚藍的海水在海里奔涌

都是一種流動的，活命的液體

血養(yǎng)人，水養(yǎng)魚，都是活生生的生靈

人在水中沉浮，水在天上行走

血在暗處，水在明處

都在奔涌、動蕩

涌向遠方，或倚著安靜的岸生息

人與海同屬一種命運

血遇上水，人與海就會纏繞不休

有愛有恨，分不清幾多恩怨幾多愁

有時，人騎在水身上奔跑

有時，水壓在人身上沷灑

不是人踩瘦浪花，就是水把人淹埋

這是一種叫北部灣的人生

從身上涌出的血比海水濃而重

◎慈悲的海

有時，大海擁有一顆佛心

心性安靜，露出人性的慈悲

海面波瀾不驚，充滿生命的禪意

它寬恕一條勢單力薄的小船

寬恕一條從紋理深處出游的鯖魚

寬恕一個背叛大海又回歸大海的人

 寬恕曾經(jīng)動過大海奶酪的人

寬恕了一滴走上天堂又回歸故里的水

寬恕了蔚藍對面的那片空白人生

◎等待

等待一條魚上鉤多難啊

 時間在坐化中老去

星辰都移走了

天空與大海都露出巨大無邊的空曠

波浪相約來到彼岸朝拜

魚，船，海鳥相繼離開大海

在時光的背面

你釣起的依然為空

原來

海在喧嘩之后已變得極度虛空

◎北部灣離天堂很近

耕海人總活在天堂的對面

與死亡之間翹首相呼應(yīng)

隨時聽見死亡的呼喚或打暗語

那些海浪閑不下來

多風多雨的命運被押解在風口浪尖上

隨一支櫓搖搖擺擺

暈眩中

自己的命運自己總抓捏不準

多少人啊，手執(zhí)一支殘缺的櫓

從北部灣水域一步一步劃向蔚藍的天堂

◎大海會耗盡一生

魚游著游著就不見了

海鳥飛著飛著就無影了

船兒飄著飄著就失蹤了

一物降一物，生命在輪回

水命的人會被水命的海耗盡一生

時光匆匆從身邊拐過

尸首里榨不出一滴咸啊

一陣潮音過后，已物是人非

只有蔚藍的大海對望蔚藍的天空

只有永恒對望著永恒

只有星辰在大海里發(fā)出微微的光

◎我想掬一瓢海水洗臉

我想掬一瓢海水洗臉，卻很咸

北部灣的海水咸得眼睛模糊

看不清逝去的日子

也看不見清明天的航程

但我愿意掬一瓢海水洗臉

讓眼睛模糊

我不想看見太多的蒼茫

太多注滿咸水的命運

人的一生是一瓢水

潑出去就收不回了

迷糊中

你所看到的水都是前世的遺物

◎海上飄回一塊船板

一艘船出海了

歸期倒插在海浪的縫隙里

一塊木板飄回岸邊報信，樣子蒼白

像一個人

被提刀的歲月剔出一根肋骨

 沉睡一夜的海，一早就抽泣起來

悲慟的聲音讓老船長一聽就哭了

老淚像海水一樣連綿、咸澀

海靜默是有難言之隱

海吶喊是想說出無辜的真相

一個有思想有靈性的海

長久地朝著一塊褪色的船板默哀

說出天空的深度

◎北部灣像一副棋盤

北部灣像一副棋盤

一艘船是一只走動的棋子

在博弈中學(xué)會進退、攻防

那只銀鷗釘在天空上，仿如一只天眼

望盡王朝的江山

三墩島將自己擺成三枚棋子

南海的前沿設(shè)一道玄關(guān)

誰執(zhí)意將瓊州海峽劃為楚界漢河

讓時光一分一秒從季風里漏走

那些穿梭的船只握緊一條水道論春秋

齊魯文學(xué)2018年度獎

《齊魯文學(xué)》（季刊）是齊魯文學(xué)雜志社主辦的刊物之一，分別是【春之卷】【夏之卷】【秋之卷】【冬之卷】。以“時代性、探索性”為辦刊宗旨，發(fā)掘和推出了一批中國當代詩人、作家，名篇佳作如林。富有時代氣息，可讀性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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