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span>
——《論語》
撥通電話,和往常一樣,接電話的還是父親。
“二丫頭嗎?”老爸的手機上有我的信息。
“爸,在忙什么呀?”
“喂——喂!我聽不見,我叫你媽來接?!?/span>
我問母親是怎么回事,父親聽力一直不太好,但聽電話比母親清晰。母親說,你爸耳朵又聾了,這是第二次了。上次吃了藥有好轉,昨天突然又聽不見,買了藥,你放心,沒事的。
心陡然沉重,淚水溢出眼眶。強忍住哽咽,叮囑母親,兩人做事不要太急、太累!
我總以為,父親母親年歲不算太大,應該還如以前一樣康健,對他們的記憶總是停留在往事之中。殊不知,他們在一天天老去。
知道兒女們都忙,父母身體不好時也只是對我們輕描淡寫幾句。父親的耳朵還會好起來嗎?不會真的永遠聽不見老伴和兒女們的呼喚了吧?母親身體也不好,總是失眠,胃不好,長期吃藥。這樣想著,臉頰上已滿是淚水。
以往的清明,我們處理好老家的事,就會馬不停蹄地往山里趕。一來可以帶幾斤明前茶嘗嘗新,二來可以和父母親聚聚。今年身體微恙,沒有安排行程。
山里的清明雨后,永遠是我心里最溫馨的時光,有時回憶起來,竟如夢境般甜蜜。
天空迷茫一片,是細雨還是霧靄,從來就沒有細細分辨。天空下的山嵐,茶葉樹一片連著一片。母親帶著斗笠,披著雨衣,胸前斜挎著布袋,黑瘦的雙手在茶葉樹上劃出優(yōu)美的弧線。茶葉的清香在空氣中彌散,醉人心田。
父親摘茶慢,于是,茶香季節(jié),不太會燒飯的他,也學著炒菜做飯。做好的飯菜盛在保溫桶里,拎到茶葉地,帶給母親吃。這樣母親就能節(jié)省很多時間。
摘下的茶葉,多的就賣到茶葉廠,大部分送到茶葉廠加工,給我們一人留上幾大包。清香可人的綠茶,陪伴我們走過了一個個年輪。
小時候,我體弱。夏天的太陽是不能曬的,一曬臉上就蛻皮;黑黢黢的泥田里,我是不敢赤腳踩的,見到螞蟥,就嚇得大哭;稻田里拔草也不行,一卷起衫袖和褲腳,胳膊和腿上就大塊大塊的紅腫。于是,理所當然地享受著特殊待遇,一家人都慣著我,硬是將窮人家的女孩養(yǎng)成了富家千金。
家里人口多,房間少。轉眼間我已經上了初中,父親和母親就商量著制一個閣樓。杉木是有的,每次他們到山上干活,回家時就捎一兩棵杉樹??彻饬藰淙~,樹干就架在房梁上,日積月累,梁上的杉樹數(shù)量可觀且大多已風干。
請木匠,父親自己也幫著刨樹皮。哐當哐當,那時候全是手工活,手拉的鋸。木匠一只腳蹬地,一只腳踩在樹上,父親蹲在對面的地上,兩人一上一下,不停地拉著鋸,樹鋸成一截一截。然后,拉墨線,木匠用斧頭將樹段砍成木板。最后,厚厚的木板整整齊齊架在加固的房梁上,固定好。閣樓就造好了。里面放一張床,一張桌,擁有自己的房間,雖簡樸卻滿心喜悅。
冬天的小閣樓真暖和??!尤其是下午。閣樓在南邊,有個小木窗也朝南。日過晌午,陽光溫柔地照著屋頂?shù)暮谕咂?,調皮地鉆進小木窗,投在我翻開的書頁上。竹梢墨色的影子也跟我捉迷藏。我常常陶醉在這樣溫暖的世界中,靜靜凝思,以致忘記了要寫的字。
閣樓的清晨也很美好。那時候,村里有喇叭,每天早晨放每周一歌。毛阿敏的《渴望》主題曲“悠悠歲月”、《封神榜》里的“花開花落”,張咪的《好人一生平安》、《藍藍的天,藍藍的夢》……學會了很多流行歌曲。興致來了,拿起笛子,不用曲譜也能把這些歌吹出來。
閣樓中的美好時光莫過于此了。
夏天的閣樓就不能待了。怎么辦呢?孩子們都大了,房間還是不夠,另外,做作業(yè)的話,攪在大人一塊太吵。父親母親又商量著在家東邊的菜園里制兩間小屋,人可以住,還可以放點物什。
農閑時,父親母親就去田里挑土,和泥巴,用磚模板自己做磚。和好的泥巴,雙手捧進模具里,再使勁用拳頭砸,用手掌抹,然后再使勁抽出模具,一塊土磚就做好了。不知道父親母親做磚花了多長時間,只記得我去學校住宿,過一星期回來,他們在修磚。曬干的磚還要用磚刀把多余的零碎去掉。再過幾天磚已經整整齊齊堆放在一起。再回家,房子的雛形就做好了。
終于有了一間屬于自己的房間。我精心布置起來。
床頭掛一幅水墨山水畫,那是在當?shù)乇容^有名氣的表叔送我的。床對面貼一張自己畫的“秋日殘荷”,那張畫曾在師范展覽廳展示過,我頗為得意的作品。放一張桌子在前面的窗戶旁,那窗戶正對著菜園,瓜果蔬菜一一收入眼簾。于是,打開書本,或讀書,或寫字,或畫畫,或吹笛子,都是很美妙的事。
我這般怯懦,實在沒有農家女孩的強壯與勤快,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自己對于讀書的熱情。在父母的寬容和溺愛中,我終于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不知不覺,父親老了,母親的身體也不比往常。我卻沉醉在父母愛的海洋,以為他們的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從沒想過,有一天,他們終會老得無法付出?;厥淄拢切┠甑膼垡廊蝗鐫夂竦幕ㄏ?,將我緊緊包圍。那些愛,我終究無法償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