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日子，一種若有若無的期待都在浸染著我，一直到我確定那些小精靈真的不會再來，只留下筑在梁上的兩個空空的巢時，竟然讓我悵然若失。

在五樓頂?shù)臋M梁上，有兩個鳥巢，那是去年春天燕子筑的窩，每次走到四樓家門口，側(cè)臉往上一看，就能看見那兩個形狀稍異，堅固美觀的燕巢，小而精巧，仿佛兩個藝術(shù)品懸于高高的梁上。而這個春天，卻是燕去巢空。一次，我特意多上一層樓梯，看看是不是樓道的窗玻璃都鑲上去了，使燕子無法飛進(jìn)來，我發(fā)現(xiàn)，鄰居在窗欞上面的兩塊窗玻璃中，已經(jīng)空出了一塊，燕子是可以自由飛進(jìn)飛出的，而燕子卻棄巢而去不再歸來，這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依然記得當(dāng)時熱鬧的場景，那是去年春天的某一天，我正在廚房做午飯，忽然間聽到一陣熱鬧的嘁嘁喳喳的叫聲，尋著聲音朝窗外看去，好多只燕子在樓梯間的窗子里不停的飛進(jìn)飛出，忙而有序，我顧不得做飯，急忙去門口，悄悄推開門，側(cè)臉往上一看，果真是燕子在梁上筑巢，小燕子們衘泥，叼草，壘窩，忙的不亦樂乎，我生怕驚擾到它們，又悄悄的關(guān)上了門。“舊時王榭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原來，我們單元里來了新鄰居！整個下午，我的心是充滿歡喜的，有時候歡喜是多么簡單！幾只小燕子就能讓我歡喜到心生柔軟。

又過了一段時間，燕巢里就新添了好幾只燕寶寶了，大燕子們更忙碌了，不停的為嗷嗷待哺的小家伙們叼食物，不只是燕爸爸，燕媽媽，還有其它的燕子也在為燕寶寶覓食，每當(dāng)大燕叼來食物，嘰嘰啾啾的呼喚它們的寶寶時，雛燕馬上呼應(yīng)著大燕子，緊接著，五六只毛茸茸的小腦袋齊刷刷的從窩里豎起來，不停的晃動著，嘴角還帶著稚嫩的黃色，大張著嘴，吞咽著大燕子喂到嘴里的食物。我最喜歡聽燕子的呢喃細(xì)語，每當(dāng)燕子喂完雛燕食物，總是站在巢邊或者跳到窩里，輕輕的啄一下這只，再輕輕啄一下那只，幾乎每只燕寶寶都被啄到，原來它是在幫燕寶寶梳理絨毛，一邊梳理一邊嘰啾呢喃著，仿佛在溫柔的哄寶寶們睡覺，那溫馨的情景讓我感動又感慨，也成了賞心，樂事。

記得小時候，大人們就告誡小孩子不能傷害燕子，傷害它就會瞎眼睛的。從此就對燕子有了一種敬畏心，孩子們可以盡情的捕捉麻雀吃，卻從來沒有誰傷到燕子。有一次，一只燕子誤打誤撞飛進(jìn)家里面，不幸被花貓捕到咬死，我傷心極了，從貓嘴里搶下燕子，仔細(xì)給它梳理好黑緞子一樣的羽毛，撫平一對剪刀似的尾巴，那對輕快剛勁的翅膀再也飛不起來了，那雙烏溜溜的小眼睛再也睜不開了，我難過極了，找出最好看的一塊花手絹，把燕子包起來埋在屋后的海棠樹下?，F(xiàn)在還能記起來，因為最疼愛的花貓咬死了燕子，為此還打了花貓一巴掌。

唐.戴叔倫的《蘇溪亭》詩，蘇溪亭上草漫漫，誰倚東風(fēng)十二闌。燕子不歸春事晚，一汀煙雨杏花寒。詩人以景喻情，寫盡世間離愁別緒。韋應(yīng)物的《燕銜泥》：“銜泥燕，聲嘍嘍，尾涎涎。秋去何所歸，春來復(fù)相見……而這個春天，我們單元里，可愛的燕子卻不再歸來，這個春天，亦是我和燕子的離愁別緒。

◆情懷

情懷這東西，意識里總覺得它帶有一股小資情調(diào)，仿佛只有文人雅士才配說情懷倆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普通百姓，與情懷二字好像隔著一條大河的距離，其實謬矣！古往今來，無論是草根庶民，達(dá)官權(quán)貴或是文人雅士，都是有情懷的。情懷，并不是某一類人的專屬。

作為一個人情趣興致來說，明代葉盛的《水東日記·張云門書印譜后》：太平盛時，文人滑稽如此，情懷可見，今不可得矣。清代袁枚的《隨園詩話補遺》里有:劉郎去后情懷減，不肯紅粧直到今。作為心境來說，唐代杜甫《北征》詩：“老夫情懷惡，嘔泄臥數(shù)日。郁達(dá)夫《過去》：兩旁店家的燈火，照耀得很明亮，反映出了離人孤獨的情懷。

說起情懷，想起父親，雖然他不是達(dá)官不是雅士。父親是一個普通的工人，他除了上班下班，挖老虎僚子，侍弄田地以外，他的興致就是把余下的一點閑暇時間寫寫毛筆字，拉拉京胡，在一個愛好是旅游，大江南北的去走走看看，很遺憾的是，在那個時候，旅游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養(yǎng)家糊口都緊巴巴的，哪有閑錢去玩？所以，這個愿望始終沒能實現(xiàn)，我那一生勞作辛苦的父親，真的是勞作了一生，像頭勤懇的老黃牛一樣。

父親的毛筆字寫得很漂亮，鋼筆字也瀟灑不羈。每到年關(guān)，左鄰右舍都來找父親寫春聯(lián)，紙紅墨黑，一幅一幅，擺在炕上等著墨汁干爽，看著就年味十足，等年三十一到，家家戶戶的大門貼上春聯(lián)，福字，我就覺得很自豪，因為這些春聯(lián)福字都是父親寫的。此外，父親還喜愛戲曲，晚飯后，一杯小酒下肚，父親一般是操起胡琴拉上一曲，他最喜歡《四郎探母》《龍鳳呈祥》《夜深沉》，左鄰右舍都能聽見他的胡琴聲，有鄰居打趣說，老楊閑心還真不少呀，言外之意就是，日子過得苦巴巴的，咋還有這份心思。父親不在意，仍然是沉浸其中，樂在其中。用一句文縐縐的話來形容那時的父親就是，生活如泥沼，心中有蓮花。

近鄰?fù)跄锛矣衅邆€孩子，一個挨一個，像芝麻開花，生活的磨礪過早地把本來漂亮的她雕琢成一個老太婆。每逢冬天活計少，她就坐在火炕上，守著溫暖的火盆，縫補孩子們的舊衣服，火盆里烤著核桃，埋著土豆，孩子們你一個我一個分著烤熟的土豆和核桃，王娘一邊低頭縫衣服一邊唱起了小曲，嗓音甜甜，婉轉(zhuǎn)悠揚，她有時也唱二人轉(zhuǎn)，反正她唱什么都好聽，一唱起來那么投入，沉浸在一個別人不知曉的世界里，也只有唱小曲的時候，王娘整個人好像就變年輕了，眼睛里也就有了別樣神采。王娘的丈夫是個嗜酒如命的男人，一沒酒喝就沒精打采，家里地里的活十指不沾，有酒喝時又是秧歌又是戲的，人一下就勤快起來，家里家外的活不用編排就干了，喝酒對他來說就像給機器加油，一時沒油就不轉(zhuǎn)轉(zhuǎn)了。也許酒對于大多數(shù)男人都是一種誘惑，也是關(guān)乎情懷的，就見過王娘的丈夫喝酒時的樣子，微閉著眼睛，小口小口的呡，不時的吧嗒著嘴，陶醉的像個活神仙，恰恰是“一碗忘憂不說人間塵俗事，三碗輕身總把銀河做長笛?！蹦且豢?，酒，讓他忘卻了生活的苦難。

到現(xiàn)在我依然依稀記得那些往事。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也許別人讀不懂，進(jìn)不去，而正是那所謂叫情懷的東西，支撐著每個人在煙熏火燎的日子里堅強生活，點亮內(nèi)心，給枯燥寂寞的日子染上一抹色彩。也記得兒時喜歡收集糖紙，那花花綠綠的糖紙曾經(jīng)給一個孩子的內(nèi)心世界帶來多大的喜悅和想象，大人也是讀不懂的，也曾經(jīng)悲傷的將貓咬死的一只燕子埋到果樹下，在小小的墳冢上插上一段海棠枝，然后每天放學(xué)先去果樹下看看，那么強烈的期待著什么，這些在大人看來，是一個小孩好笑的行為，其實這也是孩子的情懷，只是那時候，我們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