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悟夢

雪園主人

（四）

石虎山巔鎮(zhèn)

云龍澗底吟

人蹤不到處

長嘯透松林

喜讀《紅樓》之人，大多癡情兒女，讀之既久，胸中常郁一團塊壘，我今作此五絕，旨在欲抒卻癡情兒女心中郁結之意。閑言表過。

要說總《紅樓》一書之大綱，掌紅樓群芳之命脈而灰線千里者，應非太虛幻境而莫屬。有人曾說，太虛幻境乃紅樓一夢之大結局也實不為過，此章回確有無不從此法界流，無不還歸此法界之妙用！

即如此，我們且看太虛幻境到底是一個什么所在？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其實此境入門一聯(lián)早已說破。寶玉宿植靈根，本就是個伶利的，不禁脫口而出“原來如此”。要知在此處能說個“原來如此”是何等不易啊！想那甄士隱當初不就于此處一見即墮么！寶玉這時已然明白，之所以要領略領略“古今之情”、“風月之債”者，概知缺少鍛煉故。正所謂：一切是考驗，看爾怎么辦，覿面若不識，須爾從頭煉。

進得仙界一般的太虛幻境，寶玉正待賞一些奇景，尋幾處妙趣，惟見幾處寫著的是“癡情司”、“結怨司”、“朝啼司”、“暮哭司”、“春感司”、“秋悲司”，如此這般，真真讓人有“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般的難捱。偏偏還不止，又有一個“薄命司”。哪里有得什么好話……畫幾幅不成樣的污圖，再配上幾句似詩非詩的讖語，哪個省得，且看還有什么好玩的。

 啊呀！且慢，差點忘了幻境主人了，警幻二字，豈可輕乎！且看曹公如何說：先以情欲聲色等事警其癡頑，或能使他跳出迷人圈子，入于正路。雖然如此，名字起的別扭，也不管了。

那警幻仙姑也是個手段辛辣，葷腥不忌的，競給寶玉聞那“群芳髓”（莫非是迷魂香）之香，品“千紅一窟”（多少英雄垮長城于此一哭）清茶，飲“萬艷同杯”（悲魔能入心?。┟谰啤４巳唠m皆上品，若聚于一處，則成奇毒，名之曰“情”。寶玉此刻“情毒”深種，日后自須費一番魔折。哼哼，“風月之債”豈是好還的。

也罷，警幻見寶玉如此癡頑，卻又不忍美玉蒙塵，難以袖手，死馬權作活馬醫(yī)，又與他演說了一番《紅樓夢》十二支，也不見得有甚好處。

列位看官，寶玉因為鐵了心的要領略哪“千古之情”，“風月之債”，一路只裝得懵懂無知。但我們觀書者至此處，不免隱約生出一種認知來。宿命之論，看那一個個女子，命運不早定了的么！列位看官，且莫糊涂，豈不聞《三世因果經(jīng)》云：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

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

若然不信，且請再看第一回僧道所言神瑛侍者與絳珠仙草的因由緣起。話說寶玉將新制的《紅樓夢》十二支，目視其文，耳聆其歌，覺甚無趣味，惹得警幻仙子嘮叨出“癡兒竟尚未悟”的話兒來。

想那寶玉此時正值少年青春，雖然“腹內(nèi)原來草莽”，既無經(jīng)天緯地之才，也無安邦定國之愿，但畢竟自負生得一付好皮囊，還想著花前月下，吟風弄月呢？如何聽得這些掃人興的話兒。

 警幻仙子雖然手段弄盡，寶玉只給她個一味不解，實是無法，也只得秘授他云雨之術（1）,送入迷津重參造化，再悟菩提了。

若果有一日能識得那“諸行無?！钡娜松嬷B，“諸受是苦”的無上妙理，自會在此萬丈迷津之內(nèi)，急急回頭，趣向“涅槃寂凈”之光明本體矣。

此時有友問曰：理雖如此，但太虛幻境究竟在何處。余笑對曰：

識破假名幻境，

 粘著真?zhèn)€迷津。

友人又問：如何能到。

我喃喃自語：離恨、灌愁、放春、遣香。此等妙處，非至情至性者，焉能得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