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贈人

贈人聯(lián)能充分體現(xiàn)楹聯(lián)的交際功能，曾是舊時文人交往中常用的工具。贈人聯(lián)貴在切人切事。如清代許佩璜賀史貽直七十壽辰聯(lián)：

三朝元老裴中令；

百歲詩篇衛(wèi)武公。

上聯(lián)以裴度喻指其三朝元老、位極人臣，下聯(lián)以衛(wèi)武公喻指其得享高齡、富于詩才，非常符合對方的身份和特點。

李嘯村贈鄭燮聯(lián)概括到位，遣詞工妙，早已膾炙人口：

三絕詩書畫；

一官歸去來。

宋代韓康公宣撫陜右，太守委蔡司理持正作候館一聯(lián)：

文價早歸唐吏部；

將壇今拜漢淮陰。

“唐吏部”指韓愈，“漢淮陰”指韓信，用韓姓名人典故切其姓；而“文價”、“將壇”，均與韓康公身份相切合。無怪“韓極喜之”。這種切姓聯(lián)，比今之嵌名聯(lián)高明許多。

《楹聯(lián)新話·雜綴》載，伊秉綬任惠州太守，宋湘向他借銀三百兩，伊久聞其才，給他出個難題：“你寫副對聯(lián)送我，要嵌進‘東西南北’四字。”宋湘很快寫出一聯(lián)：

南海有人瞻北斗；

東坡此地即西湖。

此聯(lián)嵌字自然渾成，內(nèi)容切地切人。伊秉綬大加稱賞，雙倍贈之。

林則徐被謫戍新疆后起復，老友梁章鉅喜而贈聯(lián)：

麟閣待勞臣，最難西域生還，萬頃開荒成偉績；

鳳池詔令子，喜聽東山再起，一門濟美報清時。

上聯(lián)頌其在伊犁的功績，下聯(lián)喜其再出。林則徐也有贈梁章鉅聯(lián)：

曾從二千石起家，衣缽新傳賢子弟；

難得八十翁就養(yǎng)，湖山舊識老詩人。

上聯(lián)講梁章鉅的兒子傳其衣缽，初任杭州太守；下聯(lián)講梁年屆八旬，兒子奉迎到杭州養(yǎng)老。用詞典雅，切人切事切地。

將對對方的期許寫入贈人聯(lián)，也是常用的方法。如戴遠山賀友人上任聯(lián)：

詩堪入畫方稱妙；

官到能貧乃是清。

有些贈人聯(lián)寫得很風趣，如《對聯(lián)話·雜綴三》載湯雨生書贈園丁聯(lián)：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種豆得豆，種瓜得瓜。

人所熟知的魯迅書贈瞿秋白聯(lián)，是借用了清代篆刻家何瓦琴所撰作品：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斯世當以同懷視之。

二、自題

自題聯(lián)，有的用以自警自勵，與所謂的格言聯(lián)沒有大的區(qū)別；有的是描述自身狀況，表達生活情趣。

自警自勵聯(lián)，多為作者對世事和人生的深刻總結(jié)與感悟，值得再三回味。如胡居仁自題聯(lián)：

茍有恒，何必三更眠五更起；

最無益，莫過一日曝十日寒。

此聯(lián)可供莘莘學子置諸座右。

劉宗周自題聯(lián)：

無欲常教心似水；

有言自覺氣如霜。

劉宗周是明末大哲學家，為人剛正，敢于直諫，以高節(jié)聞于朝。從這副自題聯(lián)可以想見其節(jié)操。

林則徐這副自題聯(lián)更是激勵了許多仁人志士：

茍利國家生死以；

豈因禍福避趨之。

鄭板橋?qū)戇^很多自題聯(lián)，有的是表達自己的文學見解：

隔靴搔癢贊何益；

入木三分罵亦精。

贊揚人家要說到點子上，批評人家要擊中要害。這副聯(lián)道出了文學評論的不二法門。

有些自題聯(lián)則展示生活情趣。如孫星衍自題聯(lián)：

莫放春秋佳日過；

最難風雨故人來。

春秋佳日，天朗氣清，宜于外出游賞；風雨交加之時，有老友來訪：都是人生樂事。

彭玉麟自題聯(lián)則顯示了自己的尊崇地位和高雅品位：

水得閑情，山多畫意；

門無俗客，樓有賜書。

又如黃慎自題聯(lián)：

看花臨水心無事；

嘯志歌懷意自如。

梁章鉅自題聯(lián)：

閑看秋水心無事；

靜聽天和興自濃。

順帶說下格言聯(lián)。格言聯(lián)是以楹聯(lián)形式創(chuàng)作的格言，凝聚著作者的思考與感悟，發(fā)人深省。用于自警自勵的題聯(lián)其實就是格言聯(lián)。格言聯(lián)往往用并不深奧的語言，表達深刻的內(nèi)涵。這里再選錄若干：

《對聯(lián)話·雜綴一》載格言聯(lián)：

發(fā)上等愿，結(jié)中等緣，享下等福；

向高處立，在平處坐，從寬處行。

　　《對聯(lián)話·雜綴二》載閩縣葉儀昌撰格言聯(lián)：

玩人喪德，玩物喪志；

多見闕殆，多聞闕疑。

錢灃撰格言聯(lián)：

愛半文不值半文，莫謂世無知者；

作一事須精一事，庶幾心乃安然。

李有年撰格言聯(lián)：

閱盡人情知紙厚；

踏遍世路覺山平。

葉恭綽撰格言聯(lián)：

立志不隨流俗轉(zhuǎn)；

留心學到古人難。

佚名撰格言聯(lián)：

書有未曾經(jīng)我讀；

事無不可對人言。

知足知不足；

有為有弗為。

三、雜題

楹聯(lián)無施不可，宇宙之大，蒼蠅之微，都可以聯(lián)題之，時有妙趣，或令人會心一笑，或令人俯首三思。如佚名題灶聯(lián)：

水火既濟；

黍稷惟馨。

上聯(lián)典出《周易·既濟》：“水在火上，既濟。”“黍稷惟馨”則是古代描寫祭祀時的常用語。烹飪要用到水火和糧食，用典可謂巧妙。

孟瓶庵題惜字爐聯(lián)：

能知付丙者；

便是識丁人。

我國有“敬惜字紙”的傳統(tǒng)，不能隨意丟棄帶字的紙張，不用的字紙要集中焚燒?！堆嗑┡f俗志》甚至把“污踐字紙”上升到“污蔑孔圣，罪惡極重”的高度，和“不敬神佛、不孝父母”同罪。古代以天干配五行，丙、丁屬火，因而稱燒掉文稿為“付丙丁”或“付丙”。識丁意為“識字”。

《楹聯(lián)四話》載徐宗干詠炭聯(lián)，是給為官者的一針清醒劑：

一味黑時猶有骨；

十分紅處便成灰。

民國成立后，改用公歷?！秾β?lián)話》錄長沙一土地廟春聯(lián)：

男女平權，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陰陽合歷，你過你的年，我過我的年。

雜題聯(lián)多帶諧趣，如這副土地廟春聯(lián)就讓人忍俊不禁?！堕郝?lián)叢話》卷十二《雜綴》附“諧語”，《對聯(lián)話》則專列《諧謔》一卷。諧謔是指風格而言，各種門類都可能有諧謔的聯(lián)語。如《楹聯(lián)叢話》卷十二轉(zhuǎn)引《柳南隨筆》載昆山歸元恭撰春聯(lián)：

一槍戳出窮鬼去；

雙鉤搭進富神來。

除夕貼上這么一副春聯(lián)，真是與眾不同。

民國時期有人撰聯(lián)諷刺多如牛毛的各類顧問：

顧我則笑；

問道于盲。

上聯(lián)用《詩經(jīng)·終風》中語，下聯(lián)用成語(出自韓愈《答陳生書》)，把“顧問”四處討好的嘴臉和一無用處的實質(zhì)刻畫得入木三分。

《對聯(lián)話·諧謔》載清末嘲教官聯(lián)：

耀武揚威，隔窗子怒門斗兩眼；

窮奢極欲，提籃兒買豆腐半斤。

清末教官地位很低、收入微薄，說是“官”又沒有官的權與利，而任此職的也多為鄙吝之士。上聯(lián)寫教官平時忍氣吞聲，只敢隔著窗戶瞪門衛(wèi)兩眼；下聯(lián)寫教官生活拮據(jù)，買半斤豆腐算是奢侈了?？芍^窮形盡相，可笑可憐。

楹聯(lián)里有不少游戲之作。游戲玩到極致，便玩出“絕對”來。所謂絕對，是指單有上聯(lián)或下聯(lián)，沒有人能對出另一半。

相傳紀昀曾夸口：天下未有不可對之對。一個月夜，他的妻子指著紗窗出了個上聯(lián)：

月照紗窗，個個孔明諸葛亮；

“孔明諸葛亮”，語義雙關，要找出這樣的人名來對，還真不容易。紀曉嵐苦思冥想對不出來，遂成絕對。到了現(xiàn)代，終于有人對出：

風送幽香，郁郁畹華梅蘭芳。

梅蘭芳名蘭，字畹華，藝名蘭芳。這個“絕對”總算對上了。民間流傳的其他幾個絕對，也陸續(xù)有人對出?？梢?，“絕對”也是“相對”的。

但有一點是“絕對”的，那就是：楹聯(lián)絕對有趣、絕對有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