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延梅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窗前。

清晨的微光撫上睡眼，我揉著睡意的惺忪，走到窗前，撩開夜幕般的窗紗，白亮的雨簾遮住了昨夜星空的影像，眼前是比夜晚更混沌的雨景?！爸ā蓖崎_一扇沉重的鋁合金窗，倏地，涼風(fēng)攜幾點雨吻上我慵懶的倦意。

雨，隨風(fēng)潛入，在暗夜里，與秋共謀一場情事。遠(yuǎn)處，高樓未醒，色彩濃重的樹擁著它的酣夢。放眼城郊，古運河邊的楊柳靜默著，懷孕的靜默。近處，街道上的車流，依然逝者如斯。擎了傘，向竹竿巷走去。雨水打濕的青石板，油光可鑒。腳踏上去，如敲打著溫潤的琴弦。施蟄存雨巷里的姑娘，款款而來，如太息一般，與我擦肩而過。我駐足望，期盼她的回眸，凄清又惆悵的眼神。巷口，一輛三輪車緩緩地停在飯店門口，穿著雨衣的人買了滿滿一車的蔬菜。一個打著傘的中年人，手里裝著早餐的塑料袋，在清涼的空氣里蕩來蕩去，幾個包子，一包豆?jié){，悠悠然蕩回溫暖的家里去。

喜歡秋雨，它的質(zhì)樸，它的清冷，給我諸多聯(lián)想。秋雨，它不用色彩包裝自己，比雪花的白色低調(diào)，更比冰雹的頑固柔軟。她的到來除了驅(qū)趕炎熱，還要給即將在季節(jié)里逝去生命的一切以安慰。

秋的色彩是暖色調(diào)的，大自然中植物色彩變幻著，如艷裝的少婦。木心在《瘋樹》篇里說：“每年的色彩是定額的。……像是隔年要作廢，尤其像用不完會受罰，秋濫用顏色了——樹上、地上，紅、黃、橙、赭、紫……揮霍無度，濃濃艷艷，實在用不完了。”銀杏樹高高地站立著，泛著亮的黃葉，是飛天灑落人間的繁花，飄落滿地的黃金，全然不顧兀然高指天空的枝椏。楓葉燃燒著，團(tuán)簇著，干枯了，也不舍得分離。也就是這雨吧，加重了它們的分量，不能承受了，依依不舍離開枝頭，張開五指，好像眷戀著最初的家園。“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hù)花?！被貧w大地的懷抱，飄零意味著死亡，死亡的意義就在于曾經(jīng)活過。

自然界里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伴隨著歲月的遷移、季節(jié)的變化。春雨滋潤大地，一切都欣欣然睜開眼。夏雨伴著電閃雷鳴，轟轟烈烈，氣勢恢宏。只有秋雨的味道最濃重。一層秋雨一層寒。人們在這一個季節(jié)里，飽嘗人生的況味?！盁o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蓖f里的悲秋，一世飄零的杜甫發(fā)出人生最后的感慨。柳宗元被貶謫在瘴癘之地感嘆：“海畔尖山似劍铓，秋來處處割愁腸?！鼻镉旮桓始拍掖亿s來，奔赴一場凄清的約會。正如李清照詞中所云：“梧桐更兼細(xì)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秋來，我一直關(guān)注一池荷的變化。荷花早已退場，最初，葉子還是綠的，漸漸泛有黃意，有了褐色的葉脈，最后，一敗涂地，滿眼的枯敗，仿佛殘兵敗將的戰(zhàn)場。慘不忍視。留下漆黑的蓬，佇立在一片衰敗的殘葉之中，憑吊著曾經(jīng)滿塘的碧綠。林黛玉說：“我不喜歡李義山的詩，只喜他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偏你們又不留著殘荷了?！摈煊裼幸痪湓娗∧芘c之相契，即“冷月葬花魂”?；蛟S，只有黛玉才能理解李義山的哀婉，才能消解“殘荷聽雨”的荒白。

秋雨不知歲月的愁，在每一個落葉飄零之時，從不爽約。那低吟的韻腳，蘊(yùn)含著古人際遇與愁緒。詩意在時光里穿梭，融進(jìn)了滴不盡的秋雨里。綿長的思念，泛濫的痛苦，說不盡，訴不清，只能化作桂花的香氣，浮動，在水亮亮的世界里。雨天里的夢，更是陰沉又纏綿的，揮之不去的眷戀，千絲萬縷的牽絆，氤氳成一個漫長的秋季。

人說秋雨是詩人的眼淚，在冷風(fēng)里飄落。而世俗里的人才不去理會，匆匆的身影在汽車?yán)?，在街道邊，在回家的路途中。淅淅瀝瀝的秋雨阻擋不住他們的腳步，所過之處，水花四濺，無數(shù)朵水蓮花在微笑。

秋雨寫著詩篇，以瀟瀟的樂曲吟詠著季節(jié)的清爽，舞動著靈動的音符;秋雨把愛灑落，滋潤萬物，不停歇，一直下。

作者簡介：

呂延梅，筆名，綠葉子。出生于上世紀(jì)七十年代，生活在孔孟之鄉(xiāng)，中學(xué)高級語文教師。工作之余，唯喜讀書寫字，多年來一直從事散文創(chuàng)作，有多篇散文在報刊雜志發(fā)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