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的與忘卻的

作者：張春彥

姥姥過了九十歲以后，得了老年癡呆，生活不能自理，人只能在醫(yī)院的病床上躺著，吃喝拉撒全需要別人照顧。

媛媛從小跟著姥姥長大，不管忙與不忙，半個月去醫(yī)院看姥姥一次。每次去的時候，姥姥總是在那里靜靜地躺在，一臉淡漠的樣子，深邃，不言不語。媛媛喜歡偎依在姥姥身旁，給她說悄悄話，念叨兒時在她膝下的美好時光，姥姥卻毫無反應，癡癡呆呆。只是偶爾會啰嗦起來：我那外孫女，小名叫媛媛，我都是喊她“糖媛媛”，因為她喜歡吃糖。是辛未年生的，和你年齡差不多吧?長得可漂亮了，蹦蹦噠噠跑起來時，兩個小辮子像飛起來一樣……說著說著，就停了下來，陷入昏昏欲睡的狀態(tài)。陪床的母親對媛媛說：別看你姥姥現(xiàn)在誰也不認識了，可把我們幾個的、你們幾個小孩的生日，記得可準了。

姥姥去世前的三天，媛媛又去看姥姥。姥姥看著她，破天荒地笑起來，對她說：你喜歡不喜歡吃糖啊?我那寶貝外孫女，打小就喜歡吃糖!我都是叫她“糖媛媛”，我想吃糖了。

媛媛出去買了糖?；貋韯兞艘活w，給姥姥吃。姥姥吃了兩口，吐出來，對媛媛說：好吃，真好吃!我不吃了，給你吃!

媛媛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對姥姥說：您吃吧，還有。

姥姥不同意，把糖使勁往媛媛嘴里放。媛媛流著淚，把糖咬成兩半，一半給了姥姥，一半自己吃?？存骆鲁蕴牵牙严窈⒆右粯有α似饋?，滿是皺紋的臉像綻放在春風里的花。

三天后，姥姥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離開時，媛媛并不在身邊。

操辦完姥姥的后事，所有人散去，母親把媛媛拉到一邊，偷偷對她說：你姥臨走前，一直在念叨你的名字，而且說，多年的積蓄都存到銀行了，留給你做嫁妝錢，密碼是你農(nóng)歷的生日，三月初二。

聽完母親的話，媛媛又眼淚婆娑。她知道，那個看起來忘卻了一切的人，卻在用各種方式記住她。那個一直牽掛她的人，她再也看不到了。

作者簡介：

張春彥，山東人，上世紀90年代畢業(yè)于山東大學漢語言文學系，喜讀書、游歷，常有涂鴉之作，偶見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