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時候，家里農活很多，買不起拖拉機，只好養(yǎng)牲口來應付繁重的農活。

        爹種地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好把式，干活利落，力氣大，種地上心。一個同村的嬸子現(xiàn)在見到我，還用樸素的語言夸贊爹，說當時分田單干后，若是發(fā)現(xiàn)誰家的場院里有個麥秸垛，拾掇地像饅頭一樣咪轱轆圓，一定是我家的。

種莊稼離不開好牲口，我家先是養(yǎng)過一頭騾子。那家伙皮毛紫褐色，高大威猛，雙眼皮，就像是現(xiàn)在的影視男星，非常冷俊，看外表絕對是百里挑一，干活也非常有勁，一般牲口拉不太動的莊稼車，它拉上總能一路狂奔。就像是人一樣，有活道就有脾氣。那個騾小伙不止是有脾氣，而是近乎暴烈，無論是空車、重車，趕車的人牽著韁繩，都要跟著它跑，若它用余光發(fā)現(xiàn)趕車的人跳上了車，它便會賭氣停下來，瘋狂地尥蹶子。后來逼得爹在大車架桿上橫了一根粗壯的槐木，用大號鋼絲鑣好，爹自以為做了一件很漂亮的事，像是勝利者，咧著嘴，笑瞇瞇地跳上車。誰知屁股還沒有坐穩(wěn)，騾子又開始像原來一樣瘋狂尥蹶子，因槐木很硬，騾子后蹄子被碰地鮮血直流。 本以為騾子同志會知難而退，誰料它竟然找到了規(guī)律，開始創(chuàng)造性的尥蹶子，用近乎體操冠軍式的鞍馬動作，把后蹄子繞過緊挨著屁股的槐木，后蹄子尥出來后，一個彈射，然后又來了一個體操式的回收，將后蹄子擦著槐木收進車架桿內，真是完美！幸虧爹那時年輕，眼疾腿快，及時跳下了車，否則后果不堪設想。爹也真是惱了，掄圓了鞭子開始抽騾子，連續(xù)十幾聲清脆的鞭響過后，騾子身上傷痕累累，滲出了血珠。爹以為應該差不多了，又象征性的向車上躥了一下，誰料屁股剛剛擦到車前沿，說時遲，那是快，騾子的后蹄子已經跟到，擦著爹的后背衣服，帶著刺骨的冷風踢將出去，嚇得爹一身冷汗……。哎！花七百元買的大牲口，總不能打死。秋收后，父親就把這頭讓人糾結的騾子牽到村西大集的牲口市，因為它外表出色，迅速被人相中，以七百元的原始價格買走了。

 后來爹吸取了教訓，認為大牲口有靈性，先前的騾子是半道買的，和我家沒有感情，所以不聽使喚?！皺趦葻o?？掌鹪纭薄Ｓ谑呛湍锷塘?，決心買頭小牛養(yǎng)起來。爹看中了一頭小黑牛，買了回來，小黑牛很聽話，也很靈透，我那時也有十來歲了，爹老說，小子不吃十年閑飯，我那時實際上很反感這句話，為什么說我吃咸飯，我只吃過咸菜！

放學后，在學校的操場上，爹讓我訓練小黑牛，小黑牛拖著一根大樹枝子，讓我用“嘚、駕、咦、喔”之類的外語和它進行溝通，加上我四肢給它施加相應的作用力，讓它充分感受到四字真經的實質內涵。兩天后，我感覺它已經吃透了我的精神實質，就和爹匯報了。此后，我們就一起下了地。

“點燈省油，耕田愛?！保菚r的牲口是家里最貴也是最重要的生產資料，爹心疼牲口，犁地、耙地時，爹和我倆人都在農具上拴上繩子，幫著小黑牛一起向前使勁拉，小黑牛也撅著尾巴，使出了吃奶的勁，等幾畝地下來，小黑牛像是被潑了水，黑毛打了綹，四條腿直哆嗦，我也心疼壞了，用手不斷撫摸小黑牛的脖子。小黑牛是頭母牛，是牛類中勤勞善良的小女孩，終究因為個子不夠魁梧被爹賣掉了。

 此后，爹多次進入各地的牲口市，想選一頭自己看上眼的?牛（母牛）。選?牛是因為它成年后，每年可以生個小牛犢。那個年代，賣掉小牛犢對一個農村家庭可是一筆巨大的收益。

“寬嘴寬腰，四季滿膘，前腳如箭，后腳如弓；上看一張皮，下看四只蹄，前看胸膛寬，后看屁股齊”。爹按照自己的經驗，終于帶回了一頭小?牛，它是一頭小黃牛，長得確實很漂亮，也很結實，兩個小牛角像是剛剛出土的蘑菇頭，悄悄地藏在頭頂?shù)狞S毛里，眼睛睫毛很長，渾身毛色金黃，沒有一根雜毛。爹把它栓在院中間的榆樹上，樹下放著一捆青棒子秸，它靜靜地吃著，一點也不鬧騰，像是一個溫順的小女孩，這使得從小就喜歡在狗腚里戳一把（我娘的評價）的我，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我悄悄走過去，用雙手罩住它的雙眼，嘴里念念有詞，表達著我對它的愛慕之情，小黃牛感覺看來很是不爽，它渾身肌肉一緊，頭向前一拱，我當即被頂在樹上，當時能做的只能是發(fā)出一聲慘叫，隨即放聲大哭。正在院里忙乎的娘，抄起一根青棒子秸，對著小黃牛進行了一頓薩德式密集攻擊，小黃牛才放開我，我流著淚躲到一邊，遠遠地看著它，初次嘗到了和女性哺乳動物打交道的厲害。以至于后來，我戀愛出現(xiàn)了女性恐懼癥，初戀的妻子也是持械把我逼到了墻角，我才從了。     

        不過后來，小黃牛長大了，成了大黃牛，我干脆就稱呼它大黃。大黃長成了一頭健壯高大的?牛，一般的犍子（公牛）個頭也比不過它，干活勁頭十足。并且第二年，它還產下一頭小牛犢，爹娘高興壞了。

 當時我下地最喜歡乘坐大黃拉的牛車，駕駛時不用四肢，只需要用嘴去吆喝，坐上以后很是愜意，雖然速度是慢了些，但依然可以閱盡人間春色。趕車最怕的就是大黃拉肚子，那樣它會一邊拉，一邊用尾巴沾著稀糞，來回有節(jié)奏地甩達，于是牛糞便如同散彈一般，以牛屁股為圓心，成135.6度扇面，以時速20KM射出，牛車上的乘客一般會遍受牛糞雨的洗禮，隨即變得異常地樸素（當然，不樸素也是沒辦法的）！逼得我不得不在乘坐“豪華”牛車時，首先要問起“發(fā)動機”近來的健康狀況，以防不測！而它健康狀況不好時，我就得像關注“四類分子”一樣，密切關注著它的臀部，當牛尾巴突然翹起時，我就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用手擒獲它的尾巴，等它大便結束，我還得耐心地用青草為它擦拭干凈.....記憶中，除了自己，我只為大黃和后來的兒子擦過屁股，那時我就感覺人世滄桑，體會到人活著是多么不易，而為別的人擦屁股又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幾年后，我考上了省城的大學，爹娘激動萬分，姊妹四個的老小考上大學，這意味我很快就能工作，爹娘的苦累日子也就要熬到頭了。為我家發(fā)展做出巨大貢獻的大黃，此時也變成一頭陪伴我家十幾年的老牛。我每次回家，都要親自給它出欄，把牛糞推出后，在牛欄里撒上一層干土，再敷一層草木灰，讓它舒舒服服的在牛欄里待著。

  我工作后，爹娘也要往城里搬了，他們一起去牲口市，想找個好人家把大黃賣了。一向聲高的爹娘和人家慢聲細語地商量著，價格可以低，但是要人家買回去養(yǎng)著，不能把大黃買回去殺了，那個滿臉堆笑的牛販子欺騙了善良的爹娘，后來爹娘專門打電話打聽大黃的下落，當?shù)弥簏S已經被牛販子賣到肉聯(lián)廠后，娘捂住胸口，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久久沒有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