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居住的城市東邊,有一個大營村,大營村有一條沙河。 沙河的水終日流淌,寬寬的河面全是沒腳的沙。從這岸到那岸,挽起褲腳,即可趟過。水清澈可鑒,河底的蚌殼、螺絲盡收眼底。兩岸高高的堤壩上種滿了槐花樹。 河里曾有我們的嬉戲、笑聲,河岸曾有我們的歌聲。如今早已遠了、淡了,但那美麗的沙河,如一幅美麗的畫面,永遠使我魂牽夢縈。 人的一生中,有多少值得回味的美好時日,像永遠不會老去的花朵,在我們心中開放著。 那是初中,十四歲的一群女孩子,帶隊的女老師也只有二十三歲,隨全校去學農(nóng)??晌覀兿褚蝗撼龌\的小鳥,被解放了一般,終日嘰嘰喳喳,沒個停歇。瘋啊、玩啊,就是我們的勞作?,F(xiàn)在想起,實在愧對那里的鄉(xiāng)親。但那樣的年紀,也許是可以原諒的吧。 幾輛卡車拉著我們和我們的行李,一路風塵地到了那里。然后被分配到各個生產(chǎn)隊,然后我們住進生產(chǎn)隊專門騰出的一間辦公室。用麥秸稈席地而鋪,二十幾號人擠在這狹小、簡陋的屋里。晚上則用一根木棍將漏著縫的木板門杠上。我們感到新奇、感到自在。第一次離開父母,第一次生活在一個大集體中,第一次透露女孩子之間的秘密。 吃飯是兩個人分在一家農(nóng)戶中。正是麥收大忙季節(jié),與其說我們?nèi)兔?,倒不如說我們?nèi)ヌ韥y。 我和另一位同學所在的那一家,家里只有大娘、大爺、小兩口和一個剛會走路的孩子。其實,與我們碰面的只有大娘、大爺及孩子。身為婦女隊長的女主人與她的男人,總是天不亮就出工,天完全黑下來了,還不見他們的身影。 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樹,主干雖不十分粗,但虬曲、蒼勁,昭示著歲月的悠久。樹下一張石桌,周圍幾張小凳。我們就坐在那里吃飯。每到吃飯時間,只要一進院門,大娘就會端出熱呼呼的小米粥、白花花的烙饃。米粥很香,烙饃很軟。佐菜常常是香椿拌豆腐,他們自己做的豆腐。雖然簡單,但別有風味。總是我們倆兒先吃,大爺、大娘在屋里忙。我們招呼他們一塊吃,他們說等兒子、兒媳回來再吃。話不多,但態(tài)度堅決。我們也就不再勉強,自顧自地吃,理所當然地吃。 有一天,我倆回來得晚了。進得院門,只見大爺與小孫子正在吃飯。他們蹲在屋門口,啃著黑糊糊的餅,手里夾著幾瓣大蒜,地上放著一碗黑紅的高粱面糊。那一會兒,我感到奇怪,想起我們的白烙饃、小米粥,就天真地問:“你們怎么吃紅薯面餅?”大爺說:“喜歡吃?!毕矚g吃?我半信半疑。不等我再問什么,大娘就又不聲不響地從灶火屋里端出小米粥和白面烙饃,擺上石桌??赡且活D飯,我感到是那么地難以下咽。之后,我似乎把這事忘了,照舊理所當然地吃白面烙饃、小米粥。也許年齡太小、太幼稚的緣故。 現(xiàn)在回想,我簡直是在犯一種罪過。對那雙老人,我懷著無法懺悔的負疚。 學農(nóng)的兩周時間轉(zhuǎn)眼就過去。臨走,大爺、大娘再三囑咐叫有時間去看望他們,我們也依依不舍。當時,我就想我一定會回來的,回來看望兩位純樸、寡言的老人。 離開了那塊土地,離開了純樸的鄉(xiāng)民,種種原因,我沒能再回去。但不是已忘懷,而是更深地銘記。也許生命總是要欠下什么不能償還,而以后的生命也就是為了這個償還而延續(xù)吧。 沙河啊,你還是那么清澈、透明嗎?還是唱著那支活潑、沉郁的歌嗎?我夢里的沙河?。?/span> (寫于1990年11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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