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大遷徙舞(非樂安村) 編者按 廣東省有苗寨!而且是中國所有苗寨里最靠近大海的一個。 這是1999年龍建剛第一次考察廣東省陽江市陽東縣(今陽東區(qū))樂安村苗寨時的見聞記錄,遺憾的是當時沒有攜帶攝像設備,所以沒有留下照片,但是讀來,一切場景如在眼前,生動而真實。 這個苗寨從何而來?如今整整20年過去了,他們又有哪些變化?2019年龍建剛將再次前往樂安村考察,敬請期待。 中國的南方幾乎每天都在炮制著激動人心的奇跡。 從珠江三角洲平原沿海岸向西南進發(fā),我的眼簾已塞滿了富足得使人感到陌生的風景。 當然,我對此并沒有多大的興趣,我只想見到那群與土著居民全然不同的移民。他們來自高原,來自那片我頗為熟悉的土地。 自從在報紙上讀到他們已在南方安營扎寨的消息,我的心中就盛滿了懷想和追問。 我要去的地方叫樂安村,它坐落在廣東省西南部的陽東縣境內。這個只有23戶,共140人的小村是廣東省唯一的一個苗寨。盡管粵港兩地的傳媒都在不約而同地爆炒這條讓人驚訝和感動的新聞,但卻忽略了一個也許他們根本就意識不到的事實:這是中國僅有的一個瀕臨大海的苗寨。 關于苗族的起源,無疑是一個讓史學界難以回答的天問。僅憑流傳下來的史詩和典籍,我們永遠不能考證出苗族與大海的關系。只有一條大河至今仍然流淌在這個民族歷史和靈魂的深處。 盡管經(jīng)歷了一場人類文明史上罕見的遷徙,但從平原到高山之間只有一串帶血的腳印讓我們觸目驚心。貴州赫章苗族的《遷徙舞》已經(jīng)成為一種寫照或者命定:站在高原上痛苦而深情地向遠方懷望的那一群,就是蚩尤留下的子民…… 一場悄無聲息的和平抗爭已在小范圍內星星點點地開始進行。 他們整村整寨的出走和遠行當然不同于那些出門打工的男人或者兜售民族工藝品的婦女。 作為一群為夢想而漂泊的旅人,他們義無反顧地承受著背井離鄉(xiāng)的苦楚。三年前,我的故鄉(xiāng)松桃,就有2000多苗族同胞遠征湖北,在枝江,在被當?shù)厝藦U棄的土地上建起了一個個苗寨。 盡管這樣的遠征沒有得到政府的鼓勵,但與他們無親無戚的他鄉(xiāng)人卻像那片肥沃的土地一樣默默而深情地接納了他們。 而今,他們的生活已經(jīng)和當?shù)厝藷o異,唯一的區(qū)別就是語言和旋律。 也只有語言和旋律才能傳承代代相襲的詰問:我們從哪里來?我們到哪里去?我們是誰?…… 是不是因為冥冥之中早有的緣分,他們才鬼使神差地來到了廣東,來到了這片綠樹環(huán)繞的黃金海岸? 車抵樂安村,我就發(fā)現(xiàn)村口已站著一群身穿苗族服飾的男女。 滿面笑容的楊發(fā)明村長將我們迎進了一間結構獨特的木制棚屋里。 我不知道他們的家鄉(xiāng)——云南省廣南縣曙光鄉(xiāng)老沙底村是怎樣的一種情景,也想象不出他們那份起早摸黑的艱辛。 一位手拿水煙筒的老人一講起老家那片莽莽蒼蒼的山林就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當然這僅僅是他珍藏的關于過去的記憶。 為了換取生活所需的油鹽柴米,人們不得不砍下一棵棵樹木賣往縣城的集市…… 終于有了老人所說的報應:裸露的貧土中,滋育生命的水源已日趨枯竭。盛夏時節(jié),他們只有在龜裂的田土上無望地嘆息…… 鄉(xiāng)里有一個叫王朝安的老人對楊發(fā)明提起廣東省的陽東縣,說那里臨近大海,土地肥沃,是一個謀生的好去處。老人還拍胸口打保票:如果不是真的,他愿意負擔來回的車費。 1991年10月22日,楊發(fā)明帶領村里的六個青年南下廣東。兩天后,陽東縣樂安村的居民驚奇地發(fā)現(xiàn),有六個打扮怪異的外地人在田野溪水邊轉悠。在征得當?shù)卣耐夂?,他們用竹木和泥巴搭成四個棚子住了下來。 不久,他們就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幫當?shù)匾患肄r(nóng)場以5元一棵的價格挖橡膠樹。 一個月下來,有了一點積蓄的他們便派人回云南老家組織遷居。 同年12月,第一批30多人冒著刺骨的寒風南下廣東,所帶的全部家產(chǎn)就是那些殘破的鍋碗瓢盆…… 1995年,最后一批村民也告別家園,完成了痛苦與希望交織的移民。 默默無聞的樂安村因為他們的到來而引起了新聞界的注意,一向被認為非常排外的廣東人不僅給他們劃出土地,而且熱情地幫助這個也許是中國最年輕的苗族村選出自己的村長,一間設備不差的苗族小學也很快在南中國的土地上誕生。 深深的感激不僅僅只來自歷盡艱難的他們,也許還有一個民族真誠的謝意。站在這塊濤聲轟鳴的土地,我已經(jīng)相信:世界上沒有不可越過的鴻溝,每一個民族都可能成為情同手足的兄弟。 走村串戶,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來自遙遠的他們居然在短短的時間里就把普通話講得如此流利。 一位與我同去的漢族記者連連感嘆:想不到苗族居然有這么強大的文化適應能力。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存的壓力才迫使他們艱難地改變了自己,我只知道這與我在海南島上看到的情景全然不同。 作為那個大島上的一個外來民族,五指山下的海南苗族占據(jù)著中國苗族生存環(huán)境中最好的地域。不僅有充足的陽光和豐沛的雨水,而且肥沃得讓人心動的土地上又突然掉下一個全世界都為之矚目的餡餅:中國最大的經(jīng)濟特區(qū)…… 1988年春天我從貴州星夜兼程奔向那里,盡管最終沒能尋找到一個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但當心情沮喪我即將返回大陸本土的時候,我仍然深深地為在那座海島上繁衍生息的同胞們祝福,我預感并相信海南島上的同胞將為我們這個歷盡滄桑的古老民族樹起一道亮麗無比的風景。 九年之后,當我再次踏上這片炙手可熱的土地時,我的心中卻盛滿了沉重與失望。 站在茫茫的五指山上,我感受不到大海的氣息,熱帶叢林中依舊是那些手持火槍上山狩獵或者采藥的男人,苗寨的屋檐下圍坐著一群婦女,有的繡花納鞋,有的織著土布……而面對一群輟學的孩子,我只能悲哀地斷定:城市和大海離他們還有很遠的距離,如果出現(xiàn)奇跡,一定是猴年馬月的事情…… 難道一個山地民族的命運早已經(jīng)注定?世界在我的詰問中悄然無聲。 悠揚的蘆笙終于打破了我的思緒。傍晚時分,樂安村的男男女女一齊涌到村口為我們送行。盡管我使用的苗語和講西部方言的他們不盡相同,但我理解蘆笙和苗歌的含義,因為我擁有比許多人都敏感的血型。 與廣東當?shù)厝讼啾?,每戶年收入四千元左右的他們,依然是地地道道的窮人。我沒有幻想,我只是希望他們能在大海浩瀚的濤聲中跟上南中國的舞步。 在被晚霞染紅的村口,楊發(fā)明村長對我低聲地說了一句:從大山到大海,我們已重新開始。 完 對本期內容,你有什么想說的? 文章來源:龍建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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