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松娜拉措應(yīng)該和天雨流芳一樣，屬納西語漢語音譯。十年前的一場尷尬，讓我理解了天雨流芳納西語的真實漢語意思是讀書去吧。但至今，我沒有理解出松娜拉措漢語的真意。我只知道到這是一個云南麗江納西族女詩人的真實姓名，漢語名叫李非。

所有的故事都源于詩歌，源于我倆各自羈旅在異鄉(xiāng)對故鄉(xiāng)的思念。那年，她在我的家鄉(xiāng)遠安，孑身一人，以茶作伴。我在她如今所在的繁華都市廣州，也是孑身一人，無依無靠。

窗外下著無休無止的雨。記得那年那時的廣州也是這樣陰雨連綿的天，只是在冬季。我倆隔著屏幕，在我的家鄉(xiāng)論壇文學版塊對詩。實話講，我是沒有文學細胞的人，寫文作詩只是為了排除內(nèi)心的空虛和掩蓋長夜漫漫的孤獨。

詩是我發(fā)起的，漫不經(jīng)心的一首《詩趣》拋磚，沒想到引來了她的玉，也引來了眾多壇友們的觀摩和助威。

不講平仄，無需押韻，只憑隨心隨情隨意。當玩的不亦樂乎時，她來了兩句“天雨流芳顏如玉，茶禪詩畫黃金屋”。我不知道天雨流芳是什么意思，只覺得這四個字太美，有著行云流水詩意的蘭草淡雅清香味道。我想都沒有想，隨手打出了“高山流水撫琴瑤,兒女情長茶韻香。”發(fā)過去后，她回復的很憤怒：天雨流芳注解：讀書去吧！心曠，接下句之前，要先理解上句的意思；你完全不懂，亂彈琴！

眾目睽睽下，這可是給我的自尊臉面重重的一拳。盡管這樣，我也心服口服地接受，正如一個壇友在帖子后面給我解圍：“因為不懂，所以才亂彈琴?！?/p>

松娜拉措知性、知趣、知書、知禮，很快她就向我道歉了：“心曠，對不起，只因個人心情郁悶，而發(fā)出的牢騷；我錯了……道歉！其實，我罵的是我自己?！?/p>

歷史上有很多著名人物結(jié)下的深厚友誼都是初遇時倆人打架，尤以《水滸傳》108將好漢最負盛名。我與松娜拉措的友誼，也可以說是源于打，只不過是文斗。

寫詩且詩寫得好的人，幾乎都是身世浮沉雨打萍，有故事的人。一方山水孕育一方人的脾性。熱鬧的麗江古城和世外桃源的遠安山城性格完全不一樣。麗江，這是一個喜好熱鬧，歷史優(yōu)秀的世界旅游古城，她與云貴高原、青藏高原相連接，有著神秘神圣的金沙江、玉龍雪山，是古時絲綢之路和茶馬古道的中轉(zhuǎn)站。生活在這里的人們，不僅有漢族，還有眾多的少數(shù)民族，他們勤勞、智慧、勇敢、神秘，見多識廣，骨子、血液里有著堅毅、浪漫、溫柔的野性。

松娜拉措的詩我讀到的不多，這不多中又以現(xiàn)代居多。她詩歌的味道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以上我談到的這些野性，溫柔、浪漫、勇猛、跋扈、桀驁不馴、放蕩不羈，天馬行空任意恣洋，但又始終如一架風箏死死地抓著線條不離不棄。

這種風格的詩我認為是真正的詩。詩歌講究的是要開放大膽，要天馬行空、要跨度，要跳躍，但最終還是要回到句點上來，不能脫離主題。

她早期的詩現(xiàn)在我一首都讀不到了，但主題與旋律猶如在眼前耳畔。曾記得我給她的幾首詩寫過一個短評，主題是思念跟鄉(xiāng)愁。

前面已經(jīng)說過，寫詩且詩寫得好的人，幾乎都是身世浮沉雨打萍，有故事的人。詩人是感性的、敏銳的、多愁的、善感的、浪漫的，不管是男詩人還是女詩人，是豪放派還是婉約派。而愛情與鄉(xiāng)愁又是詩人一生中筆墨下的重中之重，尤其是像松娜拉措和我這樣遠離故鄉(xiāng)的旅人。

多年后的2019年重陽前一夜也是雨淋淋，我在山東泰山頂天街一家賓館里接到了松娜拉措的電話。她走過很多地方的路，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shù)的云，喝過許多種類的酒，最后才在我的家鄉(xiāng)遠安落了腳，結(jié)婚成家立業(yè)，但她跟我操縱的依舊是普通話，她說想請我給她的詩寫個評。

記得兩年還是三年前她說過同樣的話，還不止一次，但我始終沒有答應(yīng)。——年齡一天天一年年的增長，我這個游子始終居無定所地在外地流浪著、漂泊著，生活過得如此的艱難，早期的那點詩意雖然沒有完全泯滅，但熱愛卻不及當年，最主要的是內(nèi)心時常莫名其妙地生出諸多的恐慌和不安。

她說叫我去到她的空間找作品讀，或者她直接發(fā)送到我的郵箱。從山東回杭州后，我郵箱里并沒有收到她的任何郵件，進入到她的QQ空間，也沒有看到一首詩歌。因為工作同心情的原因，我也一直沒有問她要，直到今年的6月3日凌晨1點，她微信發(fā)給我一首她最新寫的《這個世界》，落款日期是6月3日，地點廣州。我才知道她離開了遠安，去了廣州。

這次離開是因為什么呢？是暫別還是長久？我不知道，我也沒有問，也不想問。這個六月她除了寫了首《這個世界》，還寫了一組《風雅頌》，《頌》到今天我還沒有讀到。這幾首詩的寫作時間前后跨度有點長，但落款地點都是廣州。想必，這次她會在廣州待上一段不短的時間。

幾年后再次讀到她的新詩，發(fā)現(xiàn)風格變了不少。——平易、平穩(wěn)、平和了許多，不再像之前那樣的跋扈、桀驁、奔騰，但鄉(xiāng)愁的思念及對這個世界充滿的懷疑矛盾和擔心依舊存在，甚至更濃烈，只是這濃烈較之以前比，像一枚青蘋果變成了紅蘋果。“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如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我不再像之前那樣一句句的像破譯密碼一樣去試圖破譯詩歌中的意思。文學本身就沒有標準答案，詩歌又是文學體裁里隱喻最深的文體。既然是隱喻，作者的用意就是不想讓讀者對它理解的太過于明白。就像“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一樣。就算你把它理解透了，作者也不希望你對外人說透，這是他的隱私，你就要對作者尊重。

那么，在這里，我也就不去抽絲剝繭地去破譯它們，只需要如喝一碗廣東人褒的老火靚湯一樣，好喝就行了，別去研究湯里到底放了哪些料，人家養(yǎng)家糊口的祖?zhèn)髅胤角f不要全部盜竊。

盡管這樣，但茶余飯后議論議論還是沒有問題的。

我說了，幾年后再讀到她的新詩，第一感覺是風格變得平易、平穩(wěn)、平和了許多，少了之前的跋扈、桀驁、奔騰。一句“風暴之怒終于安靜了”足以證明。這里的風暴之怒不管是她自身這些年經(jīng)歷的坎坷，還是今年的湖北疫情，或其他事物的震動，都足以產(chǎn)生風暴之怒。終于安靜是結(jié)局，至于結(jié)局是美好還是失敗，都木已成舟，得接受事實。

其實說到底，這風暴之怒的安靜還是一個人羈旅在他鄉(xiāng)多年，始終回不了故鄉(xiāng)更加對故鄉(xiāng)的濃郁思念，只是內(nèi)心深處已經(jīng)清楚地知道，無論怎樣，今生都不可能再有機會回去了。——世事變化，人生無常?！瓣幱簟倍?，我想替換成“潮濕”。在廣州生活了十多年的我對那邊的天氣再熟悉不過，一個潮到天花板、墻壁上沁出大量水的炎熱城市，生活在這座城市、這種環(huán)境里的人大多數(shù)都是外來的務(wù)工人，因為天氣與環(huán)境造成的水土不服，得風濕關(guān)節(jié)病的人就特別的多。生養(yǎng)育的故鄉(xiāng)無論天氣與環(huán)境再怎么惡劣，但基因終究是在那里，抵抗適應(yīng)的能力自然也就特別的強。一個人遠在他鄉(xiāng)，只有病了的時候才對故鄉(xiāng)的思念比什么時候都要強烈，不回去不是不想回，不愿回，甚至是不回，而是在人世間，有許多的不為人知和說不出來的心酸，就像有人說的那樣：“回不去的是故鄉(xiāng)，到不了的是遠方。”我們奔波一生，奮斗一生，坎坷一生，窮其一生，終究也不能埋骨桑梓，這是何其的悲哀和不幸，盡管他鄉(xiāng)并沒有虧待過自己，甚至對你的親近也許還遠勝過故鄉(xiāng)，但它終是沒有血緣的。人是靈性高級思想語言動物，有著去國懷鄉(xiāng)，落葉歸根的夙愿，就像《紅樓夢》里的晴雯，在賈府跟寶玉同眾多姊妹的親如同甚至勝似骨肉，臨死時嘴里叫喚的卻是娘……就跟松娜拉措詩里說的一樣：“盡管，合歡花的笑，如夢般紅了眼眶/也終究，改變不了結(jié)局的結(jié)局。”

吉普賽人分布在全世界各地，以流浪為主，且是流浪人群族種中最多的人群。詩人這里的吉普賽人，我的理解是她暗喻像我們這樣背井離鄉(xiāng)在異鄉(xiāng)的打工人。喂不飽華夏的寒冷，我想，她一定是觸景生情，今年受疫情影響，經(jīng)濟蕭條，大量企業(yè)倒閉，民工失業(yè)生出的感慨和悲涼心境?！昂铀沽?、月亮坐滿整個山空、星星失去蹤跡、鯨落，等這些反常態(tài)現(xiàn)象，暗喻的都是眼前現(xiàn)實蕭條以及未來的擔憂和不確定性——萬物并沒有復蘇。當然，這里面，也肯定有詩人她自身的命運感慨與前程的擔憂——她也是熙熙囔囔群體中的一個中國吉普賽人。

誰都知道人終有一死，但活著短暫的一生，我們總還是害怕死亡、拒絕死亡、免去談?wù)撍劳??；钪疾ㄒ簧?，明爭暗斗、爾虞我詐一生，到最后都免不了一死，變成永久的安靜，就像這次疫情在我們眼前活生生消失的眾多條熟悉的生命。人啊，活著到底是為了什么？這是一個從古到今一直在研究探討，永不過時和不枯燥的話題。其實，一次次又一次次的災(zāi)難告訴了我們最真實也最準確的答案，但還是有那么多的人執(zhí)迷不悟。

松娜拉措用她詩歌的語言再次告訴我們，人間最溫柔的俗，最安心的雅，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從柴米油鹽煙火里飄出來的味道。這種味道是有人類后最早過的心安理得的日子，就像是從詩經(jīng)國風里吹來的雅和頌一樣的農(nóng)耕和愛情。

然而，有著語言思想，直立行走的人們啊，總是有太多的不滿足，當苦難災(zāi)難到來時，還一本正經(jīng)、振振有詞地狡辯：為了社會文明的發(fā)展，為了人類向前的進步。

所謂天人合一，道法自然，風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人一旦不遵守道法，違背自然，就是自作孽。別說災(zāi)難都是天造的孽。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當天下的百姓都受苦了，上帝在上，他活的也絕不會心安和幸福。

道法自然就是天人合一，合二為一，九九歸一，回到如初時的樣子。就是松娜拉措說的最溫柔的俗，最安靜的雅。但我們都知道，只要有人類存在，這一雅俗就無法溫柔安靜，讓其共賞。這就是詩人風暴之怒后安靜的懷鄉(xiāng)病，以及改變不了結(jié)局的結(jié)局心境。此時此刻，我的心境也如出一轍。

到這里，似乎沒有什么好說的了。初中地理老師講過，地球是一個橢圓，不是圓。生活在地球上的生物都有他們各自的不完美，一味追求完美是做不到的，聰明的你就別去浪費這份精力。生物老師也說過達爾文的一句話：大自然一有機會就要說謊。語文老師接過生物老師的話說：更何況有語言功能善變的人。

民謠歌手夏小虎有一首《人生》，里面幾句歌詞可以用來解釋松娜拉措這詩的結(jié)尾：當我高舉理想的火炬/天空卻剛好下起了大雨/當我面對鏡中的自己/越來越感到陌生的恐懼/當我勵志要改變世界/才發(fā)現(xiàn)世界已經(jīng)改變了你。

人是最驕傲的，總認為自己強大無比到能征服世界，征服宇宙。其實不然，別的不說，就說疾病跟死亡，無論醫(yī)學再有多大的進步，還沒有聽到有哪個專家說未來人可以永不生病，長生不老。死亡總是不知不覺地在我們的身前身后如影隨形，而聰明智慧的我們卻看不到，也感受不到。

紅塵里，活著的日子總是艱難的，但生下來由不得自己，活下來卻是必然。無論再怎樣的艱難都要活下來，這才是不違背自然尊崇天道，就跟松娜拉措說的一樣：“在白天安息，在午夜崩塌/右手握著絕望，左手拽緊希望/如此，周而復始！”直到生命結(jié)束，化成一縷青煙入土為安，變成道法里的無為。

這右手握著絕望左手拽緊希望，白天安息午夜崩塌內(nèi)心的自相矛盾和掙扎，使我想起早幾年前在一篇文章里寫過的幾句話：“人在絕望中很容易選擇自殺，之所沒去行動，是因為他還抱有一絲最后的希望，然而這希望又總是不來，他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在希望中走進絕望，再在絕望中期盼希望，反反復復，活的狼狽不堪，直到有一天，生命到了自然給予的終結(jié)，這就是人們眼中看見的他所謂的正常的一生?！?/p>

世界充滿著太多的懷疑和不確定性，危險得很，生命也是一樣。生而為人，我們到底該怎樣活呢？電影《無問西東》里有許多經(jīng)典臺詞值得我們?nèi)シ磸退伎迹喝绻崆傲私饬四銈兊娜松?，不知你們是否還會有勇氣前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對以后的人好吧。世俗這樣強大，強大到生不出改變它們的念頭來?？墒菬o論外界的社會如何跌宕起伏，都對自己真誠，堅守原則。內(nèi)心沒有了雜念和疑問，才能勇往直前。

用松娜拉措組詩《風雅頌》里其中一句來解釋：無論你如何掩蓋/風走了，雅和頌出現(xiàn)了……

那么，我們就風雅頌地活著吧，無問西東，這樣很好。

松娜拉措，你說好嗎？

2020年6月27日  杭州下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