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耳陳余列傳（四）

有多名陳余的賓客勸說項羽：“陳余和張耳同樣對趙國有大功，這樣處置對陳余不公平?！钡椨鹨驗殛愑鄾]有跟隨自己入關(guān)，聽說他在南皮縣，就把南皮縣附近的三個縣封給陳余，把趙王歇轉(zhuǎn)封到代地。

聽說張耳回到趙國后，陳余更加憤怒。他說道：“張耳和我功勞相當(dāng)，現(xiàn)在張耳被封為趙王，我卻只是封侯，這是項王處事不公?！饼R王田榮背叛楚國后，陳余派使者夏說去勸說田榮：“項羽主持天下宰割不公平，把手下眾將都封到肥沃的土地，把原來的諸侯遷徙到偏遠(yuǎn)貧瘠的土地，現(xiàn)在趙王竟然遷徙到了代地！希望大王借我點軍兵，我會把南皮作為齊國的屏障?！碧飿s想要聯(lián)合趙國反抗楚國，就馬上派兵支持陳余。

陳余率領(lǐng)全部軍兵襲擊常山王張耳，張耳戰(zhàn)敗逃走，考慮到各諸侯中沒有可以歸附的，他說道：“漢王當(dāng)年我和有過舊交，我應(yīng)該去歸附漢王。但項王現(xiàn)在正強，也是他立我為王的，我想去投靠楚王?！彼窒碌闹\士甘公說：“漢王之入關(guān)后，五星聚集到東井。東井是秦國在天上的分區(qū)，先入關(guān)的肯定會稱霸天下。楚軍現(xiàn)在雖然很強，但以后天下會歸于漢王?！睆埗腿ネ侗剂藙?。劉邦回軍平定三秦，正在廢丘圍困住章邯。張耳前去拜謁，劉邦給予張耳厚待。

陳余擊敗張耳，隨后收復(fù)全部趙地，從代地迎接回趙王歇。趙王十分感激陳余，冊立陳余為代王。陳余認(rèn)為趙王勢力太弱小，國家剛剛平定，所以并沒有到代地就任，自己留下來輔佐趙王，派夏說到代地出任相國。

公元前205年，劉邦率領(lǐng)漢軍進攻楚軍，派人通報趙國，想聯(lián)合趙軍一起出兵。陳余回復(fù)說：“漢軍只要殺掉張耳，趙軍馬上跟從。”漢邦派人找到一個長得很像張耳的人殺掉，把腦袋送給陳余，陳余馬上派兵支持漢軍作戰(zhàn)。漢軍在彭城以西被項羽打得大敗，陳余也發(fā)覺張耳并沒有死，立即背叛了劉邦。

公元前204年，韓信率軍平定魏地，張耳和韓信在井陘擊敗趙軍，在泜水上斬殺掉陳余，派人追殺趙王歇于襄國，劉邦封張耳為趙王。公元前202年，張耳去世，謚號為景王，他的兒子張敖繼位為趙王，劉邦把自己的長女魯元公主嫁給張敖為王后。

公元前200年，劉邦從平城經(jīng)過趙國，張敖脫去外套，穿上緊身衣服，沒白沒黑地服侍劉邦，親自端飯上酒，在禮節(jié)上很是謙卑，很有兒子女婿的禮節(jié)。劉邦卻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平時都是叉著兩條腿吃飯飲酒，很傲慢無禮。趙國的相國貫高和趙午等人都六十多歲了，他們都是張耳的原來賓客，看到后很生氣。他們說道：“我們的大王也太懦弱了！”

他們?nèi)裾f張敖：“當(dāng)年天下豪杰并起，有能力的人先立為王，現(xiàn)在大王很是恭謹(jǐn)，但漢朝皇帝太過無禮，我們請求替大王殺掉這個混蛋！”張敖聽完后，把手指咬出鮮血，說道：“老先生們說的大錯特錯了！我的先人被陳余亡國，全賴當(dāng)今陛下才得以復(fù)國，并且恩德惠及子孫，所有這一切無不是當(dāng)今陛下所出之力。希望各位老先生再也不要講出這樣的話來?！必灨吆挖w午等十多個人商量說：“這都是我們的不對。我們的大王是位長者，他不敢違背大德。我們只是堅守道義不受侮辱，因為怨恨漢帝侮辱我們大王，所以才想殺掉他，這怎么能玷污我們的大王呢？如果事情成功，功勞歸于大王；如果事情失敗，我們自己擔(dān)負(fù)責(zé)任?！?/p>

公元前199年，劉邦從東垣還軍時經(jīng)過趙國，貫高等人在柏人縣埋伏上甲兵，想要尋機刺殺劉邦。劉邦想要住宿，忽然間感覺心驚不已，就問身邊左右：“這個縣叫做什么名字？”左右回答：“柏人?！眲钫f：“柏人者，破人也！”沒有留宿離開。

公元前198年，貫高的仇家了解到他原來的密謀，就上書朝廷進行告發(fā)，劉邦命人逮捕了張敖、貫高等人，當(dāng)時有十多人爭相自刎，貫高獨自大怒罵道：“是誰允許你們自殺的？我們的大王實際沒有參與密謀，卻一起被捕。你們一死了之，又有誰去大王洗雪這謀反的罪名！”于是被囚禁到檻車中，和張敖一起被押送到長安。

劉邦命人審訊張敖的罪行，同時向趙國發(fā)布文告，說群臣和賓客有追隨趙王的全部滅族。貫高的賓客孟舒十多人剃掉頭發(fā)，用鐵圈鎖住脖子，裝扮成趙王的仆人跟隨趙王來到長安。貫高到了后馬上出庭受審，他說道：“只有我們這些人參與，趙王確實不知?！惫倮暨M行審訊，酷刑鞭打了幾千下，用燒紅的鐵條穿刺身上，全身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但他始終沒有招認(rèn)。

呂后因為魯元公主的緣故，多次替張敖說情，說保證不會有這種事情。劉邦惱怒地說：“如果張敖奪占了天下，難道還會再考慮你的女兒嗎！”根本不聽呂后的勸告。

廷尉把審理貫高的情況和供辭呈給劉邦，劉邦贊嘆說：“真是壯士??！有誰熟悉他，私下里去問問他。”中大夫泄公說：“我和他是老鄉(xiāng)，平素很了解他。他本來就是為趙國不受侮辱樹名立義、信守承諾的人?！?/p>

漢邦派泄公帶著符節(jié)到床前看望貫高。貫高無力地睜開雙眼，抬頭看看他問：“是泄公來了嗎？”泄公像原來一樣慰問寒喧，還和平常一樣和他談話，問張敖到底有沒有參與這次陰謀。貫高說：“從個人感情出發(fā)，誰不愛他的父親妻子呢？如今我三族都因為這件事被判處死罪，難道會再用我親人的性命去換趙王嗎！趙王確實沒有謀反，只是我們這些人全程參與罷了。”他詳細(xì)說明了謀殺劉邦的原因，以及張敖并不知情的情況。泄公進宮后，把掌握的情況詳細(xì)作了匯報，劉邦下詔赦免了張敖。

劉邦認(rèn)為貫高為人能信守承諾，感覺這人很賢良，就派泄公把處理結(jié)果告訴了他。泄公說道：“趙王已經(jīng)被陛下詔釋放了。”說劉邦借機赦免了貫高。貫高高興地問：“我們大王真被釋放了嗎？”泄公說：“這消息一點也不會假?！毙构又f：“陛下很贊賞你，所以也赦免了你?！必灨哒f：“我之所以沒有像其他人樣一死了之，只是為了證明趙王確實沒有參與謀反?，F(xiàn)在大王已被放出，我的責(zé)任已經(jīng)盡到，我死而無恨。何況作為人臣，有謀篡殺害君主的罪責(zé)，還有什么臉面再去見主上呢！就是主上不殺掉我，我能問心不愧地活在世上嗎？”說完后抬起手來，用手卡斷脖子自殺。在這個時候，貫高已經(jīng)名聞天下了。

張敖被釋放出，因為娶了魯元公主，所以改封為宣平侯。劉邦稱贊張敖的各位賓客，凡是跟隨張敖作為仆人來到長安的，全都封為諸侯、國相或者郡守。到了漢孝惠帝、呂后、漢文帝、漢景帝時期，張敖賓客們的子孫們都做到了兩千石以上的高官。

張敖在公元前182年去世，因為張偃的母親是呂后女兒的緣故，張敖的兒子張偃被封為魯元王。魯元王年齡很小，兄弟們也都不大，呂后就分別封張敖姬妾生的兩個兒子為侯：張壽為樂昌侯，張侈為信都侯。呂后去世后，呂氏的族人為非作歹，不走正道，最后被大臣們誅殺掉，同時受牽連廢掉了魯元王以及樂昌侯、信都侯的爵位。漢文帝繼位后，分封原來張偃為南宮侯，以便延續(xù)張氏的后代。

太史公曰：張耳和陳余，世上的人都稱贊他們是賢者，他們的賓客雜役，也無不是天下俊杰，在所居住的國家都被封為卿相。但是張耳和陳余開始貧窮不得志時，相互之間結(jié)為刎頸之交，做起事來義無反顧。到后來掌握了國家，相互之間爭權(quán)奪利，恨不能讓對方殺掉。為什么原來相互間至誠仰慕，后來卻怨恨如仇呢？難道不是因為勢利改變了彼此的關(guān)系？他們兩人名譽雖然高遠(yuǎn)，賓客雖然如云，但和當(dāng)年的吳太伯和延陵季子相比，還是遜色多了。

司馬遷有詩贊曰：

張耳、陳余，天下豪俊。忘年羈旅，刎頸相信。耳圍巨鹿，余兵不進。張既望深，陳乃去印。勢利傾奪，隙末成釁。

黃其軍

      作于2020年9月4日（古歷庚子年七月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