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再一次背起背包，盡管背包不大，也只是二樓。感覺又像是要去很遠的車站。那時候，父親才四十幾歲，走起路來能把我落的很遠。到了車站，總是先去找個檢票口最近的位置，有時，只有一個空位，父親總是讓我坐著，自己卻堅持站著，直到車子開出老遠，我還能看見他目送的身影......

        如今，父親七十多了，即便什么也不拿，走起路來還時常趔趄呢，這會兒，卻仍堅持以他以往的方式送我。他一手緊扶著樓梯，一手往上托著背包，每下一個臺階，明顯感覺到吃力。我不得不小心緊跟，深怕有一點閃失。早已等在樓下的明遠，見我們這種樣子，他驚愕住，就在老父親跟他握手的剎那，我分明看到了父親手背暴起的青筋，和那微微的顫抖。我上前擁抱住父親，用手輕拍著他的背，安慰道:我會?；貋淼摹€沒等說完，父親便哽咽了。老人家鏡片后面早已泛起兩潭深深的湖水。他顧不上揩去，一個勁兒地朝我們擺手，臉上始終掛著強牽的笑容，嘴唇抖動著，似乎想說什么，卻又什么都沒出口。

        回來這幾天，父親每天都悄悄早起，趕去早市挑選最新鮮的油豆角，玉米，香瓜，還有家鄉(xiāng)最肥美的江魚，他輕輕地在廚房忙活著，沒等我醒，濃濃的菜香就已撲鼻沁脾。哦！這就是多年來我夢中垂涎的家味吧！短短幾天，我本該多留些時間陪父親的，可是，到了家，就完全由不得自己，同學(xué)們的盛情徹底打亂了原有的計劃。 我只能眼巴巴望著父親越來越沉重的腳步，他的一聲聲嘆息很輕很輕，輕的如兒時拍打著我熟睡入眠 。

         
        昨晚，父親小心翼翼地翻著他的口袋，掏出一個裹著幾層紗布的小包，里面還有一層破舊的牛皮紙。打開后，露出他的幾張黑白寸照，和一張他跟媽媽的合影。那是媽媽臨終那年，堅持要跟父親補照的婚紗照。父親身穿白色燕尾，打著紅色領(lǐng)結(jié)，癱瘓多年的母親，安靜地依偎在他的身旁，就這樣成全了母親最唯美的夢。父親仔細端詳著，良久，用手輕輕拂了拂，深怕落上丁點灰塵，然后，鄭重地遞到我的手心，語重心長地叮囑我:好好留著吧！那一刻，父親的眼睛潮濕了！我知道他是擔(dān)心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擔(dān)心我離得越來越遠，擔(dān)心會有那么一天，一切都來不及！   

        此時，車窗外的父親，頭發(fā)花白，面容松弛，目光略微呆滯，連眉毛和胡須都像染上了霜。他蒼老的腰身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挺拔。父親靜靜地站在那，就像一棵陳年的老樹，掛滿歲月的斑痕，任憑風(fēng)的洗禮。這棵搖曳的老樹啊，還能支撐多久？！他眼神中流露出的期許和不舍，再也掩藏不住他內(nèi)心的孤獨和恐懼。他多么盼望著，子女們能常陪伴在自己的身邊啊，可是，他始終抖動著嘴角，什么都不說......

        父親的身影漸行漸遠，他依舊如從前一樣，安靜地矗立在那，目光緊緊追隨著我們，任憑那兩潭湖水泛濫決堤……

                                     2016.01.1.于北京重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