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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問君從何處來

       宋小君 2020-10-12

      故事


      / listen  to  the  music /

      ·chapter1.

      2018年,林美翠六十一歲,她獨(dú)自上路,落地東京,又從東京坐了幾個小時的汽車,終于到了這個名叫津和野的日本小鎮(zhèn)。

      這里群山環(huán)抱,還保留著江戶時代的風(fēng)情。

      導(dǎo)游問林美翠,為什么來日本的第一站就要津和野?

      林美翠仰望四周山巒,輕聲說,我想看看他出生的地方。

      1980年,林美翠剛滿二十三歲,她是北鋼的一名技術(shù)員,此刻正在和廠里的同志們列隊(duì),緊張又期待地等著日本援建北鋼的技術(shù)人員。

      時值中國改革開放關(guān)鍵的一年,小平同志訪日歸來后,日本開始了大規(guī)模援助中國,北鋼廠產(chǎn)能落后,良品率低,在第一批日本援華名單上。

      小公共汽車剛開進(jìn)來,廠長就招呼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的舞獅隊(duì),舞獅隊(duì)操練起來,從車上下來的日本技術(shù)人員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不停地向正在給他鼓掌的同志們鞠躬。

      林美翠看到了寺島雅一,他穿一套顏色樸素的西裝,看起來相當(dāng)清瘦,跟林美翠想象中的大為不同。

      林美翠看到他跟每個人握手,都會深深地鞠一個躬,比別人鞠得都深,就跟身邊的春霞說,他怎么就那么有禮貌啊。

      廠長帶著大家伙在食堂里給日本友人接風(fēng),面對滿桌的菜,日本友人都說了一句,i ta da ki ma s。

      大家伙面面相覷,翻譯解釋說,日本人吃飯之前都要說一句,我開動了,表示對食物的尊重。

      廠長大笑,就跟我們說民以食為天一個道理。

      林美翠看著寺島雅一吃東西,吃得細(xì)致,每一口都要嚼很久,吃的時候也不停地擦嘴,生怕嘴角沾著東西,跟工人們狼吞虎咽的吃法完全不同,林美翠看著覺得好玩,寺島雅一看到了林美翠在看自己,咽下嘴里的食物,又對她點(diǎn)頭致意,林美翠害羞起來,低下頭。

      為了表示尊重,廠里的干部把平房宿舍都讓出來,請日方工作人員住,林美翠主動提出幫他拉箱子。

      不等寺島雅一拒絕,林美翠拉著箱子就疾步往前走,走出去好遠(yuǎn)才回過頭看,這一看就笑出聲來,寺島雅一落后好遠(yuǎn),正氣喘吁吁地追趕她。

      林美翠把箱子拉到屋里,寺島雅一似乎是想要招待一下,卻又不知道拿什么招待,原地轉(zhuǎn)了一圈,終于看見了凳子,拉過來,請林美翠坐。

      林美翠說,不坐了,你也累了,早點(diǎn)休息吧。

      寺島雅一送她到門口,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美翠走出去很遠(yuǎn),回頭看,寺島雅一還站在門口,目送她,林美翠覺得有趣,腳步輕快起來。

      第二天,正式開工,日方工作人員提出,想先看看中方的工作流程。

      廠長讓大家伙開工,寺島雅一看著看著,眉頭就鎖了起來。

      他走到負(fù)責(zé)壓模的鄭先進(jìn)面前,擺擺手,說了一大堆話,鄭先進(jìn)聽不懂。

      翻譯說,寺島先生的意思是,壓模的工序不對,模具不好,良品率就低,請你分別壓十次和十五次試試。

      鄭先進(jìn)板著臉搖頭,說,從來都是二十次。

      寺島雅一聽翻譯說完,眉頭皺得更厲害,堅持要讓鄭先進(jìn)嘗試,鄭先進(jìn)不反駁,也不說話,更不動手。

      工友們也停下手里的活,看過來。

      林美翠沖過來,看著鄭先進(jìn),鄭工,讓你試你就試試,我們落后才需要人家的幫助。你不改,不一直落后嗎?

      其他工友都附和,就是就是。

      鄭先進(jìn)這才沒辦法,開始壓模,寺島雅一向他鞠躬之后,又向林美翠鞠躬,林美翠受寵若驚,也向鄭先進(jìn)鞠躬,兩個人頭碰在一起,碰得挺厲害,抬起頭,看著對方都笑了,工友們也跟著笑。

      鄭先進(jìn)臉色不好看。

      工友們在食堂吃飯,說話,日本人懂什么?能比我們這些熟練工懂得多?是不是啊鄭工,咱都干了多少年了?日本人來了,就搞試驗(yàn),這都搞了多少天了?一點(diǎn)產(chǎn)量都沒有。汽車廠,自行車廠,都等著咱廠的鋼呢。

      鄭先進(jìn)埋頭扒飯,不說話。

      工友說,要我說,咱哥幾個就聯(lián)合起來擰成一股繩,讓日本人知道知道厲害。他們又不是咱領(lǐng)導(dǎo),咱來個抗日救廠,咱不靠日本人,自力更生嘛。

      其他工友附和,就是就是。

      就是個屁!

      工友們抬起頭,看到林美翠端著飯盒站在他們面前,氣勢洶洶,請日本援助是中央的號召,這是政策,你們敢懷疑政策?

      工友們都閉了嘴。

      林美翠說,你們有意見就跟廠長反映去,私底下不配合算什么本事?

      工友們臉色不好看,林工,你是女同志,嘴怎么這么利?你小心禍從口出。

      你怎么總替日本人說話?你是不是想嫁到資本主義國家去?

      林美翠急了,你少給我亂扣帽子,《人民日報》都號召向日本學(xué)習(xí)了,你們幾個還在這冥頑不化?沒事兒少嚼舌根子,多看看報紙,學(xué)學(xué)文化!

      工友們被噎回去,林美翠轉(zhuǎn)身大步走了。

      工友們嘆氣,還是外來的和尚會念經(jīng)。你看把林工迷的。

      林美翠這么維護(hù)那個日本人,是不是喜歡人家?中國人能這么忘本嗎?忘了小日本殺了咱多少人了?

      鄭先進(jìn)把飯盒里的飯都扒干凈,站起來也走了。

      林美翠拿著飯盒進(jìn)了車間,工人吃完飯都去午休了,車間里就寺島雅一自己,拿著個小本本,來來回回在機(jī)器中間走,走走停停,在小本本上寫寫畫畫,神情專注,林美翠走過去,他都沒發(fā)現(xiàn),直到林美翠拍他肩膀,他才轉(zhuǎn)過頭,看到林美翠,鞠躬。

      林美翠把飯盒遞給他,你怎么不去食堂吃飯?

      寺島雅一看著她,眼神迷惑。

      林美翠做了個扒飯的手勢,寺島雅一反應(yīng)過來,抬手看表,尷尬地笑,意思是忘了時間了。

      林美翠說,我打了飯,一起吃。

      說完,遞給寺島雅一筷子,寺島雅一接過來,又要鞠躬。

      林美翠說,你天天這么鞠躬,腰不疼嗎?

      知道寺島雅一聽不懂,說完自己先笑了。

      兩個人在一對廢料前吃中飯,林美翠看著寺島雅一吃得專注而認(rèn)真,看著看著就忘了把眼睛移開。

      寺島雅一覺得好吃,豎拇指,林美翠說,那當(dāng)然,這是食堂給日本友人開得小灶,我說給你打的,打飯師傅才肯給我。

      話音未落,就聽著車間里一聲爆響,林美翠站起來看,鄭先進(jìn)拿著錘砸鋼釬子清理鐵渣,錘子砸在鋼釬子上,又準(zhǔn)又狠。

      林美翠喊,鄭工,你不午休?。?/p>

      鄭先進(jìn)不說話,狠命砸鋼釬子。

      林美翠對寺島雅一聳聳肩,說,鄭工脾氣不好,但人不壞,熟悉了他就配合你了。

      也不知道寺島雅一聽懂沒聽懂,他還是禮貌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林美翠收拾好飯盒,那我先走了,時間還早,你可以回宿舍睡一會。睡,呼呼呼。

      寺島雅一看著林美翠做睡覺的手勢,笑了。

      林美翠往外走,經(jīng)過鄭先進(jìn),鄭先進(jìn)砸得正起勁,汗從脖子上往下流,林美翠看了他一眼,大步走了。

      寺島雅一似乎完全聽不見聲響,他又開始專注的在機(jī)器和機(jī)器之間走來走去。

      車間里,只剩下錘砸在鋼釬上的轟鳴聲。

      ·chapter2. 

      林美翠走進(jìn)車間,發(fā)現(xiàn)工人們都聚堆說話,日方工作人員也在等待,沒有人干活,林美翠問春霞,今天怎么停工了?

      春霞說,寺島先生沒上工?不知道是不是睡過頭了。

      林美翠轉(zhuǎn)身就往外走。

      春霞問,你去哪?。?/p>

      林美翠說,我去看看。

      敲門,沒人開,林美翠把門撞開,沖進(jìn)去,寺島雅蜷縮在床上,臉色慘白,上面汗珠滾滾,林美翠一摸,額頭滾燙。

      林美翠吃力地背著寺島雅一往外走,春霞也趕過來,見狀,跟著林美翠一路往外跑。

      日方工作人員和工友們也迎上來,鄭先進(jìn)把工具一扔,大步跑過來,也不說話,從林美翠身上接過寺島雅一,往衛(wèi)生所跑。

      林美翠在后面跟著。

      寺島雅一醒過來,身上輸著液,看到林美翠在旁邊坐著。

      林美翠看著寺島雅一醒過來,松了一口氣,廠長剛才來看你了,你在睡覺,就沒叫你。大夫說,你,急性腸胃炎。肚子,腸子,這里,發(fā)炎。

      寺島雅一一個勁地點(diǎn)頭,擠出來兩個字,謝謝。

      林美翠熬了粥,用飯盒端著,怕涼了,小跑著往衛(wèi)生所跑,推開病房的門,見寺島雅一要起床,就急著往里走,結(jié)果被絆了一下,摔在地上,飯盒里的小米粥灑出來,燙著了林美翠的胳膊。

      寺島雅一幾乎是扯開自己身上的輸液針,跑過來扶她,林美翠的胳膊紅腫起來,看著打翻在地上的小米粥,也顧不上疼,哇的一聲哭出來,一哭,把寺島雅一哭愣了,林美翠大哭著說,我熬了一個早上呢。

      寺島雅一看著林美翠紅腫的胳膊,鼻子一酸。

      林美翠坐在床邊,寺島雅一給他涂藥膏,林美翠臉上還掛著淚,看著寺島雅一認(rèn)真的樣子,又不覺得疼了。

      林美翠在院里殺雞,拿著刀,和雞面面相覷。

      林美翠掙扎著在雞脖子上抹了一刀,沒抓住,雞撲楞著飛起來,血撒的到處都是,林美翠拎著刀追雞。


      宿舍里,寺島雅一喝著雞湯,注意到了林美翠手上包著紗布,指了指。

      林美翠有點(diǎn)尷尬,指了指寺島雅一手里的雞湯,兩個人都心領(lǐng)神會,都笑了起來。

      經(jīng)過寺島雅一和日本團(tuán)隊(duì)的努力,北鋼廠第四季度量產(chǎn)翻了一番,得到了市里的嘉獎,廠長握著寺島雅一的手,激動地說不出話來,工友們也都服了氣。

      全國各地都來北鋼參觀,吸取經(jīng)驗(yàn),寺島雅一每天都會拿出時間來接待參觀者,帶著翻譯不厭其煩地回答他們的問題,以至于到了后來嗓子都啞了。

      吃完晚飯,林美翠和寺島雅一在廠區(qū)里溜達(dá)。

      林美翠問,你為什么愿意無私地幫助我們?

      寺島雅一說,從國與國之間來說,日本懷著對中國的愧疚而樂于幫忙。從我個人來說,同樣是制造物品的工匠,我希望把我的經(jīng)驗(yàn)傳遞給和我一樣的人。

      盡管兩個人語言不通,但奇怪的是,他們還是理解了對方的意思。

      林美翠又問,你的家鄉(xiāng)什么樣啊?就是家,你出生的地方。

      寺島雅一說了一堆話,這才想起來,林美翠聽不懂,就拿出口袋里的小本本,畫給林美翠看,林美翠湊近,兩個人頭發(fā)梢頭相接,影子疊在了一起。

      一抬頭,已經(jīng)到了寺島雅一的宿舍,林美翠打著手勢,你先進(jìn)去吧。

      寺島雅一看看夜有點(diǎn)晚,就搖搖頭,堅持要把林美翠送回去。

      兩個人來來回回,送來送去,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眼看著就要熄燈了。

      林美翠止住寺島雅一的步子,我們就在這告別吧,中點(diǎn),你從這,回去,近。我回去,也近。

      寺島雅一點(diǎn)點(diǎn)頭。

      林美翠走出去兩步又走回來,我,看到了你的資料,后天,禮拜天,你的生日。生日怎么比劃?就是,出生那天,你哇哇哇哭那一天。

      寺島雅一心領(lǐng)神會,點(diǎn)點(diǎn)頭,生日。

      林美翠說,禮拜天晚上,我個人,我個人代表北鋼,給你過生日。

      寺島雅一點(diǎn)頭致意,a ri ga to u go za yi ma su。

      林美翠走出去,回過頭跟寺島雅一揮手,寺島雅一照舊目送她,一直到她回頭看不見寺島雅一。

      禮拜天,林美翠下了一碗長壽面,臥上兩個雞蛋,里面還藏著肉絲,她對自己這碗面很是滿意,用一個碗把面條扣起來,大步往寺島雅一的宿舍走,這一次她走得很穩(wěn),提醒自己不要再摔跟頭了。

      ·chapter3. 

      寺島雅一穿上了他隨身帶著的另外一套新西裝,原本他要等到北鋼援助結(jié)束之后,回國的時候穿??墒乾F(xiàn)在,他等不及,他需要穿著這套衣服,懷揣著“把這個日子永遠(yuǎn)留在記憶里”的念頭,等著林美翠的到來。

      門外有腳步聲,寺島雅一有些緊張,理了理頭發(fā),這才動作溫柔地打開門。

      林美翠捧著熱氣騰騰的長壽面,站在那里,兩只碗掉在地上,發(fā)出脆響,面條和雞蛋都撒出來,寺島雅一趴在地上,睜著眼睛,血從頭頂上滲出來,濃稠而熱烈。

      林美翠撲過去,把寺島雅一翻過來,讓他枕在自己腿上,血還是熱的,從頭頂經(jīng)過脖頸,把寺島雅一雪白的襯衣染紅,林美翠徒勞地按住他的頭頂,想要為他止血,可是血還是從她指頭縫里往外逃。

      林美翠隔著衣服感覺到溫?zé)幔佑|到了她的皮膚,空氣中還有長壽面的味道,她發(fā)瘋地叫,喊,哭,可是沒有人回應(yīng)他。

      “你跟寺島雅一除了工作之外必要交流,有沒有其他的關(guān)系?”

      林美翠搖頭。

      “你不要搖頭,你要說,有或者沒有。”

      林美翠說,沒有。

      “你最后一次見他是什么時候?”

      林美翠說,禮拜五晚上。

      “你當(dāng)天晚上和寺島約好了見面?”

      林美翠點(diǎn)點(diǎn)頭,我從他的檔案上,看到他的生日,想代表北鋼給他過個生日。

      “你們約好見面這件事有其他人知道嗎?”

      林美翠說,沒有。

      “寺島雅一在北鋼和什么人有矛盾嗎?”

      林美翠愣了愣,他是一個很有禮貌的人,沒有跟別人發(fā)生沖突,除了……

      “除了什么?”

      林美翠說,一開始他引進(jìn)新的工作方法,工人們不大接受,有情緒。后來產(chǎn)量上來了,應(yīng)該沒什么矛盾了。

      “你現(xiàn)在可以走了,但不要離開北鋼,我們會隨時傳喚你?!?/p>

      林美翠站起來,寺島先生是怎么死的?你們有懷疑對象了嗎?

      “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p>

      林美翠從派出所走出來,太陽太大了,晃得她睜不開眼睛,跌跌撞撞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覺得腳底下軟,像踩在棉花上。

      林美翠走進(jìn)北鋼廠,廠里停著七八輛警車,民警在給每一個工人登記,采集指紋,春霞迎過來,跟她說,聽說省里和市里都來了人,中央也批示了,要求盡快破案,給日方一個交代。難道真是咱廠子里的人干的?

      林美翠站不住,往下倒,春霞一把扶住她。

      調(diào)查繼續(xù),此時文革剛過,工友們都不敢亂說話,生怕惹禍上身,廠里只有機(jī)器運(yùn)轉(zhuǎn)的聲響,食堂里吃飯也沒人說話,每個人都壓著性子。

      負(fù)責(zé)調(diào)查案子的魏大隊(duì)長是省里直接派下來的,尸檢結(jié)果第一時間送到他手上,現(xiàn)場沒有留下任何指紋,宿舍外的腳印不少,但寺島雅一住的宿舍外面是工人上班的必經(jīng)之路,腳印一多,就更分不出來哪個是兇手的。

      廠區(qū)里沒有找到兇器,尸檢結(jié)果是頭部遭到鈍器襲擊,當(dāng)場斃命。

      鄭先進(jìn)按照寺島雅一改革之后的流程壓模,林美翠突然迎上去,問他,是不是你殺了寺島?

      工友們都停下手里的活看過來。

      鄭先進(jìn)茫然地看著林美翠,搖搖頭,警察找我問過話了,說我跟寺島有過正面沖突,但案發(fā)那天晚上,我和小張小吳他們通宵喝酒,廠長后來也去了,他們可以給我證明,你不信可以問小張小吳,再不信可以問警察。

      工友們議論,你怎么能懷疑自己人呢?你怎么不懷疑日本人呢?說不定是他們?nèi)毡救烁傻摹?/p>

      林美翠審視著每一張臉,問,你們哪個殺了寺島,敢不敢承認(rèn)?

      工友們都傻了眼呢。

      廠長找林美翠談話,廠里出了事,誰也不愿意。這是刑事案,有警察查,從中央到地方,都很重視,這是外交事件。你不要跟著添亂。有工人舉報你,說你破壞生產(chǎn),我了解你的心情,我不追究,但你也要收斂。

      林美翠看著廠長,寺島先生這么幫我們,他死得不明不白,我們就不做點(diǎn)什么?

      廠長拍了桌子,你這是怎么說話的?廠里積極配合調(diào)查,不添亂,就是對派出所最好的幫助。你不要以為我不著急,寺島在我們廠里出了事,我這個廠長眼看著就會被擼掉。這是嚴(yán)重的外交事件,你要有一點(diǎn)政治覺悟,謹(jǐn)言慎行!

      春霞勸林美翠,你啊你,小心說話,也不看看這是什么時候?現(xiàn)在日本友人也都被叫去調(diào)查了,有警察管,寺島還能不明不白地死了?

      林美翠說,要是我早一點(diǎn)去給他送長壽面就好了。

      春霞說,可不敢這么想,你要是去早了,說不準(zhǔn)連你也被害了。太嚇人了,多大仇啊,照著人腦袋敲。你說,是不是廠子外的人干的?就那些恨日本人的?外面聽說我們引進(jìn)日本技術(shù)員,說我們是漢奸呢。

      林美翠沒說話。

      案子一直沒有進(jìn)展,援建工作花費(fèi)不小,從日本進(jìn)口的新設(shè)備陸續(xù)到位,停不起,也等不起,日本方面派來了新的技術(shù)員替代寺島,廠子里慢慢恢復(fù)了日常。

      林美翠每個禮拜都去一趟當(dāng)?shù)嘏沙鏊?,問案子的進(jìn)展,開始時候,接待她的人,都很耐心勸她再等等。

      去的次數(shù)多了,大家也就見怪不怪,有時候忙起來,顧不上接待她,她就在那等。

      所里領(lǐng)導(dǎo)也接待過她,勸她,很多細(xì)節(jié)不能跟你說,涉密,你也不要問,工人同志就好好抓生產(chǎn)工作,各有各的崗位。

      魏隊(duì)一直在這里駐扎了一年多,排查工作越做越多,范圍越來越廣,市里的小混混,無業(yè)人員都查了個遍,可每條路走到一半也就斷了。

      后來省里下文件要人,魏隊(duì)被調(diào)回去,臨走的時候,還去了一趟北鋼,在寺島雅一宿舍門口坐了一天,抽了一地的煙。

      林美翠下了班經(jīng)常沿路尾隨工友,有時候跟一天,有時候跟好幾天,好多工友都被林美翠尾隨過。

      小張和小吳一口咬定,那天晚上的確是和鄭工喝酒了,他醉成那樣,第二天中午怎么都叫不醒,后來是廠長親自去宿舍罵的他。

      林美翠騷擾工友,工友們終于受不了了,集體向廠里反映。

      廠里領(lǐng)導(dǎo)都很擔(dān)心,找林美翠談了幾次話,她堅持自己沒事兒。

      廠長親自出馬,要給林美翠解決個人問題,在等下去就成了老姑娘了。

      林美翠每次都搖頭,廠長就假托帶林美翠見上海大廠的技術(shù)人員取取經(jīng),林美翠跟著廠長去了飯店,看到了鄭先進(jìn)穿著一套嶄新的衣服坐立不安地等在那里。

      林美翠一下子明白了,轉(zhuǎn)身就要走,廠長拉住她,來都來了,坐坐。

      林美翠坐下來,鄭先進(jìn)給林美翠倒水,廠長說,林工和鄭工都在廠里好些年,也都熟悉,個人問題你們也可以考慮考慮對方,不強(qiáng)求,組織上也是為了你們著想。你們聊,我就先走。

      廠長起身走了。

      林美翠坐在那里,不說話。

      鄭先進(jìn)說,林工,這么說吧,這些年,我心里一直就有你。我一直也不敢說,覺得配不上。廠長鼓勵我,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說。我知道你心里還沒我,但沒關(guān)系,處處就有了,人都這樣。

      林美翠不吭聲。

      鄭先進(jìn)說,我能看出來,你心里有人,有那個日本人,可他和你沒緣分,也沒有可能。

      林美翠突然抬起頭,看著鄭先進(jìn),眼睛有光閃過,問鄭先進(jìn),我能去你家看看嗎?

      鄭先進(jìn)平時住單位宿舍,在市里有個老平房,就放假的時候回去住。

      房子里很老舊,但收拾得很干凈,對一個獨(dú)居的男人來說,有點(diǎn)過于干凈。

      林美翠說,鄭工是板正的人。

      鄭先進(jìn)說,我是個過日子的好手。

      林美翠在鄭先進(jìn)屋子里,走走停停,四處看看。

      鄭先進(jìn)就站在門口,不動,看著她,我知道你要找什么。

      林美翠停住,我找什么?

      鄭先進(jìn)說,你想找的東西,這里沒有,也不可能有,我說過,我只是個過日子的人,不是個惡人。

      林美翠說,鄭工,你多想了,我沒那個意思。

      鄭先進(jìn)說,林工,你是個重情義的人,我沒看錯你。我羨慕他。要是我死了,我也希望有個人能把我放心里。

      林美翠情緒低落下來,天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鄭先進(jìn)說,我送你。

      ·chapter4. 

      鄭先進(jìn)和林美翠往廠子里走,沿路上好多地方都被挖開了,鋪排污的管道,日本援建的石化工廠也開始了,聽說能從石油里提煉出材料來做衣裳,做塑料。

      等街上賣菜的都拿塑料袋裝了,人們也不僅僅只穿的確良和滌綸了,廠里給林美翠和鄭先進(jìn)分了一套房,不大,但挺溫馨,婚禮也辦得樸素。

      北鋼廠的新機(jī)器轟鳴,有條不紊地運(yùn)轉(zhuǎn),整個城市都在脫胎換骨,土生土長的一切渴望都跟著變化。

      鄭先進(jìn)說,這就叫改革開放。

      寺島雅一的事情,漸漸沒有人再提起,現(xiàn)在北鋼是全國先進(jìn)單位了,誰也不愿意提起不光彩的過去。

      就連林美翠自己也不提了。

      春霞生了一場病,林美翠去看她,她拉著林美翠的手說話,你對自己好點(diǎn)。都是日子磨人,哪有人能磨過日子的?

      幾天之后,人就沒了。

      丈夫熬過三個月,就又找了一個,村里上來的,但是個大姑娘,家里又喜氣洋洋了。

      廠長因?yàn)樨澪郾慌行?,聽說從家里搜出一床墊的百元大鈔,還養(yǎng)了兩個情婦。

      新的廠長很年輕,看著不像是個領(lǐng)導(dǎo)干部,但做事雷厲風(fēng)行,工人們都很緊張。

      鄭先進(jìn)工作積極,年年被評先進(jìn)個人,不順心的事兒就是一直沒兒子。

      林美翠的肚子一直沒動靜,鄭先進(jìn)找人開了中藥,一副一副地讓林美翠吃,吃得林美翠喘氣都是藥草味。

      鄭先進(jìn)平時不多說話,就是喝多了之后,才會嘟囔幾句,說,沒有兒子,人就沒有奔頭。

      林美翠這時候也不說話,扶著鄭先進(jìn),不讓他跌倒,往床上拉他。

      鄭先進(jìn)往床上倒,順勢就摟住了林美翠,壓住她,說,給我生個兒子吧。

      滿身酒氣就往林美翠懷里蹭,林美翠掙扎著推開他,他后腦勺磕在床頭上,吃了疼,瞪著眼看著林美翠,吼她,結(jié)婚七八年了,你還嫌棄我?你心里想著那個日本鬼子,才懷不上我孩子的對不對?

      林美翠猛地坐起來,甩了鄭先進(jìn)一個耳光,鄭先進(jìn)抬手要打林美翠,林美翠不躲,揚(yáng)起臉看著他。

      鄭先進(jìn)把手放下來。

      林美翠看著鄭先進(jìn),跟他說,我流過兩次產(chǎn),你不知道吧?

      鄭先進(jìn)大慟,看和林美翠,眼珠子都發(fā)著抖。

      林美翠說,我不能懷你的孩子。我知道你干了什么。

      鄭先進(jìn)的手終于抬起來,扇了林美翠一個巴掌,然后掙扎著站起來,跌跌撞撞往外走,拉開抽屜,翻出一把扁口螺絲刀,在墻角里蹲下來,摳開一塊磚,拿出一個鐵盒子,在衣服上蹭了蹭,蹭掉上面的灰土,走回來,把鐵盒子丟在林美翠面前。

      林美翠打開,里面有一張疊起來的紙,打開,是一副簡筆畫,精心上了顏色,群山環(huán)抱中的一個小城,旁邊用日語寫著津和野。 

      林美翠抬起頭,看著鄭先進(jìn),眼神里久違的光又透出來。

      鄭先進(jìn)說,我知道你不是真心嫁給我,你嫁給我有目的。我原本以為,只要我對你好,這事兒你就能過去。就是塊石頭,我揣在胸口七八年,也該焐熱了。你的心比石頭硬。這就是你要找的東西,你拿去吧。

      林美翠眼神里的光越來越灼人,看著鄭先進(jìn)。

      鄭先進(jìn)也不躲,迎著她的目光看,眼神里竟有一些快意。

      寺島雅一打開門,手里還握著一張紙,鄭先進(jìn)站在門口看著他。

      寺島雅一禮貌地鞠躬,用生澀的中文稱呼他,鄭工,隨即看到他拎著一把敲鋼釬的鐵錘,寺島雅一未及反應(yīng),鄭先進(jìn)把鐵錘掄起來,砸在了寺島雅一的頭頂上,寺島雅一栽在地上,沒有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

      那張紙飄落下來,落在鄭先進(jìn)腳面上。

      鄭先進(jìn)看了一眼寺島雅一,蹲下來,把那張紙收了起來,扛起鐵錘,轉(zhuǎn)過身走了。

      回宿舍的時候,小張和小吳還在睡。

      那把鐵錘就在車間里,一直明目張膽地放著,沒有人懷疑過這把錘子。

      鄭先進(jìn)戴上手銬和腳鐐,臨了又看了一眼林美翠,問她,我不明白,你為什么為了一個死人,害我,也害你自己。

      林美翠說,你這樣的人不會明白。

      鄭先進(jìn)被抓走的當(dāng)晚,林美翠收拾好了東西,把房子的門鎖上,搬回了北鋼宿舍。

      第二天復(fù)工,林美翠把一串鑰匙,扔進(jìn)了熔化爐。

      從那以后,林美翠沒有再嫁人。

      1998年,國企改制,林美翠在第一批工人下崗名單里,她開始倒騰衣服,日用品,有什么賣什么,掙了點(diǎn)錢。

      2000年,北鋼整體爆破,偌大的廠區(qū)被夷為平地。

      林美翠想進(jìn)去看看,門衛(wèi)攔住她,說里面在施工。

      林美翠說,我是老北鋼的,來送送。

      門衛(wèi)想了想,就放林美翠進(jìn)去了。

      林美翠在斷壁殘垣里,走了一個來回,又一個來回,想起那天晚上,她和寺島雅一互相送別到熄燈的美好時刻,似乎就發(fā)生在昨天。

      2018年,林美翠身在津和野,仰望四周山巒,山巒靜謐,與世不爭,只有歌聲不知道從哪里傳來。

      林美翠聽得入迷,問導(dǎo)游,歌詞是什么意思?

      導(dǎo)游說,這是一首日本古和歌,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

      人生多恨事,思子倍傷心。

      相見猶悲戚,何況不見人。

      · End ·


      『 文章精選 』

      《詠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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