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荷花開了,太太請姑奶奶去賞花呢。地鐵已經(jīng)在府外侯著了,姑奶奶請移步吧!
看著恭王府后花園湖中開得灼灼的荷花和睡蓮,我笑語盈盈地對小薇說,使得小薇斜著眼睛對我淺笑,說,你可行了吧。我哈哈大笑,攜小薇手,一起坐到水榭中。

是的,彼時,我和小薇在恭王府。端午節(jié)假期去北京,安排完必須要做的事兒,照例是要出去逛一圈去??墒牵ツ睦锖媚??故宮、天壇、八達嶺長城、頤和園、圓明園、什剎海、南北鑼鼓巷、北海公園、798、龍泉寺、三里屯、王府井……耳熟能詳?shù)牡胤交径既ミ^了,那么,恭王府?雍王府?恭王府是王府文化的代表,雍王府現(xiàn)在是藏傳佛教的寺廟,二者一世俗一宗教,性質(zhì)完全不同,雖然都想去看看,但由于兩座王府離得較遠,所以世俗之人就先世俗吧,回溯到二百多年前,墮入紅塵中,在庭院深深深幾許中,穿越時空,領(lǐng)略當年那種奢華之美。

下了地鐵,從三座橋胡同進去。雖然現(xiàn)在的胡同已經(jīng)不完全是當年的樣子,而越接近恭王府,小飯店和賣各種小商品的越多,充分顯示出這就是一個旅游區(qū)了,可是進入胡同,大街上的車水馬龍就遠去了,世界一下子安靜下來。胡同,真是鬧中取靜的好地方。走到胡同盡頭,左拐,就是著名的恭王府了。

買票入府,就聽得旁邊有人說,和珅,大貪官。不禁莞爾。對,這里就是當初的和珅府,幾進幾出的院落,大小上千間房子,生活娛樂休閑設(shè)施完備且奢華,亭臺樓閣,假山小湖,曲徑通幽,一步一景,深得江南園林之妙,卻又比小巧秀麗的江南多了些粗獷與大氣。若江南園林是小家碧玉,玲瓏剔透,這京城最奢華的王府,肯定就是皇家公主了,即便珠光寶氣,卻又高端大氣,沒有媚俗之感。徜徉在王府中,常常覺得到了路的盡頭,旁側(cè)卻又有一個小門,進去,又是豁然開朗,別有一番天地。院子里大樹森森,碧草葳蕤,花兒灼灼,在仲夏的光陰里,總讓人眼前出現(xiàn)妻妾成群兒女成堆奴仆遍地的景象,否則,這巨大的府邸,該有多么冷清!忽然想起府外門前的那些賣老北京炸醬面和爆肚的小店,便覺與歷史相差甚遠。當年這些地方,是普通百姓小攤小販不敢隨便涉足的吧?

本是和珅府,怎么又成了恭王府?原來和珅倒臺后,嘉慶帝把這府邸賜給了慶親王,后來入住的是恭親王,所以后來的人們就習慣稱之為恭王府。
其實,王府的建制與規(guī)格是有一定標準的,超標就是僭越,是要被治罪的。不過,這府邸最早是和珅的私宅,家財堪比國庫的和珅建個私宅,大約是可以任性一點兒的,因為畢竟,他不是親王,不是皇家的子孫,只是皇帝面前的一個奴才。只是這個隨時自稱為奴才的人,卻并非像我們在電視劇里看到的,只會溜須拍馬,巧言令色,投皇上所好,然后仗著皇帝的寵信大肆斂財。

其實和珅出身高貴,長相俊美,并非像王剛老師扮演的那副尊容,且才華橫溢,會說滿、蒙、漢、藏四種語言,在外交方面頗有建樹;在處理國家政務(wù)方面也有其獨到之處,是乾隆皇帝不可多得的左膀右臂,算得上大清朝的肱股之臣。位高則膨脹,恭維令人智昏,錢權(quán)色是一奶同胞的三兄弟,甚至是三胞胎。人性的弱點在身居高位時會表現(xiàn)得更加淋漓盡致,和珅也無法避免。收禮收到手軟,漸成習慣。現(xiàn)代社會里,人們一邊痛恨貪腐之人,一邊心生向往,因為當你站到那個位置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會變成當初你所痛恨的那類人,甚至更加變本加厲。所以,決定一個人是不是貪,是大貪還是小貪,更多的是和所處位置有關(guān)。貪腐之人,都是社會上一定官位的人。也正因為如此,才有把權(quán)力關(guān)進籠子里這句話。你我小民,想和貪沾親帶故都不可能。
和珅成為一代巨貪,和自己的才華有關(guān),和皇帝的寵信與縱容有關(guān)。只是,一生鉆營,風光一時,最后還是丟了腦袋,攢了一輩子的貪來之物,最后依舊屬于皇家。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焉知不是皇帝借和珅之手,斂百官之財?所以,最大最狡猾的貪官,應(yīng)該是皇帝吧?

在一個又一個展廳里,看清朝的八旗編制以及各個階段諸王的分封,還有親王之下的貝勒、貝子,不同出身的公主的封號。鐵帽子王,必定是功勛卓著,地位崇高,但當?shù)弁跻麄兊哪X袋時,鐵帽子也阻擋不了劊子手的大刀。人生如夢,無論多么大的抱負,最終敵不過歲月。只有極少數(shù)人,成為歷史褶皺中的一個名字,其他的,煙消云散,似乎從未來過。也才驚覺,對普通人而言,需要負責的只有自己這一世的幾十年,在這有限的幾十年里,觀花賞月,繁衍生息,如春花絢爛到荼靡,也就夠了。因為,未來,真的和我們無關(guān)。

既如此,當下才是最美好的。所有的身外之物,都無法帶往另一個世界,所以,即使是可以穿越時空的東西,對具體的人來說,也是有期限的。譬如這府邸,屬于和珅的最后期限也不過是他離開這人間的那一天。和中堂走了,大宅子留下了,成為別人的家,后來又成為大學的校舍,成了某單位的辦公地,上世紀八十年代,才經(jīng)過修繕,恢復到原來的模樣,成為目前的樣子。鐵打的府邸流水的人,在時間的長河里,人人都是過客。

走過和中堂的會客廳,流連在美輪美奐的戲臺前,徜徉在佛堂邊,撫摸著茂密的古樹和玲瓏多竅的山石,看潔白的玉簪花橘紅色的凌霄花盛放的肆無忌憚,無法無天,走過雕刻繁復的西洋門,坐在水榭邊看湯湯流水,荷花吐蕊,只道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人,永遠沒有植物更頑強更任性,更遑論石頭,只因為它們沒有功利心。
所以,府里的花兒開了,我們?nèi)ベp花吧!若只做賞花人,沒有占有欲,方能得人生大自在。
房屋千間,帶不走片瓦。

在王府里徘徊,徜徉,踟躕,流連,看花開草長,在錯落有致重重復重重的院子里穿行,仿佛穿行在婉約派的宋詞里,仰首低頭,都是平仄,都是韻律,一派繁華秾麗卻又有些荒蕪落寞,就如身邊川流不息的游人,不絕于耳的聲音,都是浮在繁華表面上的灰塵,只一吹,就散了,留下來的是永遠的寂寞。

漫無目的地東看西看,遇到的都是緣分。那些屋舍,曾經(jīng)用作什么,誰曾經(jīng)在那里,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此刻,我在這里。看看展廳里的圖片和實物,它們代表的是時間,了解一下其中的變遷;看一場畫展,是來自捷克的畫家,畫的孫悟空的七十三變,以及世界在他心中的投影,畫作看起來稚拙的像孩子的涂鴉,卻又美得很純凈;那些非遺的展覽,是屬于少數(shù)民族的,無論是竹編還是鞋服,都展現(xiàn)一種繁復美;而小食品店里的冷飲和餅干,更是和王府無關(guān)。

無關(guān)的人在王府里做著無關(guān)的事兒,而且興致勃勃,就像我一樣。這,大約就是來此地的意義吧。
走出和府大門,正是午后陽光暴烈的時候,商量著去吃一頓海底撈,走過郭沫若故居,走到什剎海,從荷花市場穿過去,卻見什剎海的荷花開得正艷。這荷花,已不是和府的了,但我依舊驚叫一聲,興致勃勃地去觀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