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花

  文/ 李禮

戊戌八月廿八游太古里，適逢古大圣慈寺行《水陸法會》，順而探看。入得寺門，聞誦聲朗朗，見游人絡繹。

擇一廊前凈處團坐，復待收拾氣息，意于鬧市一隅得些許莊嚴，感染吾蒙昧之心。

身影倏忽間，目睹一動漫“一休”像禪坐庭右，高六尺，貌呆萌至極。一時竟難悟其淵含，啞然而弗敢有聲，恐人譏少見而多怪也。

唉！終是無緣之人、佛法難度！心既不寧，還向俗里茍活罷了。

出至藏經殿后，但見眾人或繞樹而觀、或拈花自拍。

花，乃曼陀羅樹之花也，人奇之、故欣欣然圍而觀之。

初見此花乃十數(shù)載前于鄉(xiāng)野小廟。廟既小未謀僧侶面，有居客悉說此花與佛軼事舊考：引至天井，指盆植韭菜貌者，又言“曼殊沙華”，以為印證。時，時令未至未見其花也，信疑具半不甚了了！

又三載，頗費周折，得鳩摩羅什譯本《妙法蓮華經》閱，奧義鴻巨、艱深晦澀，且只擷其（敘品）偷習研判求是。

吾非考據(jù)癖者，亦不染宗派成見，事因日前一好事之群友，拍得此花尊容，張貼于閑譚茶館，眾皆曰毒！毒焉？神農不示，奈何！

但看《敘品一》譯文！

“爾時世尊，四眾圍繞，供養(yǎng)恭敬，尊重贊嘆，為諸菩薩說大乘經，名《無量義》，教菩薩法佛所護念。佛說此經已，結跏趺坐，入于無量義處三昧，身心不動。是時，天雨曼陀羅華、摩訶曼陀羅華、曼殊沙華、摩訶曼殊沙華，而散佛上及諸大眾，普佛世界六種震動?！?/span>

成都白話:“這個時候，普羅大眾無限崇敬、無限熱愛、無限信賴的佛陀（釋迦牟尼佛），被四眾的菩薩團團圍住……，為菩薩們講解大乘經……動。

這時，天上像下雨一樣落下了白花團，大片大片的白花團，紅花團，大片大片的紅花團，散落在佛陀和法會大眾的身上……震動?！?/span>

具體是什么花，我傾向于譯者三藏法師鳩摩羅什、出于文法上的考量、為了追求華麗而直接音譯；或是為烘托法會現(xiàn)場氣氛而采用的虛幻描寫手法。正如我們描述自己聽見相當不好的消息時，愛用“仿佛晴空霹靂”一般。

思之量之一而再而三，中華名剎、“華夏第一叢林”似有實考不容談嫌，也不能辜負。若將此花為吉花，豈不比小朋友過生日，許了極好極好的愿，小嘴吹滅了蠟燭。

偏有人高擎“花馬劍”，言：此物曾削鐵如泥、迎風斷發(fā)、砍瓜切菜！瓜切得菜亦切得，切蛋糕是為正朔！這可讓乖乖們的派對還如何開得下去！

若真要有什么花，那單將“寺”字斷一個明白！

《左傳》:“三公所居謂之府，九卿所居謂之寺”。《說文解字》:“寺，廷也，有法度者也?！薄?/span>

一是說自秦漢起，“寺”乃是辦公居家的“家?guī)У辍?。二一說很直白，法度之所！等級類似今天的一個部級機構；一個升堂盡瘁事國，退而燕燕居息之所在。

所以誰要是跟我戲謔一句：貴府安在？我是立馬心絞痛、腹絞痛一并發(fā)作，惶惶而不可終日。

公元67～68年，外國和尚攝摩騰、竺法蘭應邀來華傳教，先是棲身于專辦國家慶典、吊喪以及涉外事務的鴻臚寺。后于洛陽城外撥地劃款、修建專用別院，命名白馬寺，寺的稱謂由此延伸！

寺字說明白了，才好說說花，既然是有法度的場所，按法度來做就對了。

佛教教義規(guī)定有菩提樹、高榕、貝葉棕、檳榔和糖棕五個樹種與荷花、文殊蘭、黃姜花、雞蛋花、緬桂花、地涌金蓮等六種花卉用以寺院栽植，統(tǒng)稱為五樹六花。這里面并沒有包含“曼陀羅華、曼沙殊華”！

因為土質氣候原因，五樹六花未必所有地方都適應得了，添一些松竹梅蘭、意趣也好！引來鳥唱鶴鳴、蜂飛蝶舞，平添一份歡動、一份美好！畢竟修行清苦。

曼陀羅華是曼陀羅開的花。花華相通，這很好理解；“曼殊沙”能獨立出來嗎？不能！《中國植物志》里它叫“石蒜”，氣溫超過24℃就會休眠，開出來的花很漂亮，我很喜歡。

也叫“金燈花”，雪濤也很喜歡，還作如下描寫。

闌邊不見蘘蘘葉,

砌下惟翻艷艷叢。

細視欲將何物比,

曉霞初疊赤城宮。

紅得漂亮吧！ 可是有毒！全株有毒！！不讓它進院子，只讓在欄邊、坎下妖嬈。

當然，除了紅色也還有別的顏色、很多別名，比如“無義草、彼岸花”因其花葉不見面而得，如“鬼擎火”之類的不吉利的名字，在全世界有二十余種，我國有十五種，其他在日本、朝鮮、緬甸。最近的生長地離佛陀成道、講經說法的現(xiàn)印度“巴特那”，這個不適合它生長的熱帶（冬天日間最低氣溫25℃）地區(qū)真是不近。

曼陀羅到是實名登記，不過是個洋插隊，《中國外來入侵植物數(shù)據(jù)庫》數(shù)據(jù)顯示，原產地:在南美的秘魯，明朝末年取得中國永久居留權。這也是個鳥沾鳥脫毛，魚沾魚翻膘，蜜蜂見了要繞道的狠角色。

來華之路只有一條！

由哥倫布帶回歐羅巴邀功后、再由商人或海盜帶往中國或者其他大陸！

好了好了！我們再看看時間這條線索。

公元前500年左右，佛陀在恒河南邊的巴特那開始講經說法，佛教起始。

公元401年，鳩摩羅什幾番蹉跎后，來到長安、翻譯經中之王《法華經》。時間過去了900年。

公元1498年，哥倫布第三次航海，才真正踏上南美洲。

這又是1100年。

再一百多年后的明朝末期，曼陀羅才作為藥用被引進中國。同時還帶來個親戚，一個叫“淡巴菰”的、一個以劫掠真金白銀為己任、專門找抽的家伙！后改名煙草！

現(xiàn)在情況就非常明朗了，曼陀羅和她的花兒們、沒有一點可能從南美洲來到印度次大陸禮佛，隔著茫茫的大海，相距萬里之遙，時間跨度近兩千年，注定的與佛陀無緣！

而且，鳩摩羅什譯經時，她還得在“冒牌印度”繼續(xù)呆上千年有余，那么就算她曼陀羅這個名字、無論是巧合，還是借用，都未免太任性了一點！

十月二十八日又去一回，樹，吊上了紙牌，上書有毒！巧的是，在太古里的花壇中看見了她親戚，也正開著花。

默默的拍下照片，然后默默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