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 文 / 食指蓮心 話說妙玉,我們都知道,她與寶玉的關(guān)系極為特殊且微妙。 妙玉是一位心性特別怪譎孤僻之年輕女性,常人很難接近她與之溝通,但令人意外的是,她對寶玉卻有滿懷相思之情藏于心底,不過就是從不輕易外露罷了。 櫳翠庵周圍盛開梅花,唯獨寶玉前去就能索取到,盡管妙玉自稱“檻外人”,不問世俗之事,卻偏偏又清楚記得寶玉的生日,還專門寫了賀帖敬呈予寶玉。 劉姥姥二進榮國府時,賈母曾帶領(lǐng)眾人到櫳翠庵品茶,妙玉拉著寶釵和黛玉去另屋喝梯己茶,寶玉則后到,妙玉“仍將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綠玉斗來斟與寶玉”,并故作聲明:寶玉此行有茶喝是托薛林兩位的福,“獨你來了,我是不給你喝的”。其實妙玉的一番“此地無銀三百兩”之解釋,無非是一種本能的自我掩飾。難道寶玉獨自到妙玉門下,她真會不給寶玉喝茶嗎?否!所謂“仍將”之“仍”,已足以透露出寶玉常到妙玉處喝茶,并且妙玉會將自己獨用的茶具“綠玉斗”恭敬遞與寶玉喝茶。可見其親密程度已大大突破了封建時代“男女授受不親”之禁忌。 而寶玉對妙玉也頗有情意,能善解體會到她的一番良苦用心,所以總能順其思路,自然應(yīng)答如流;當妙玉說起寶玉有茶喝是托薛林兩位之福,寶玉即說:“我也不領(lǐng)你的情,只謝他二人便是了”。其回答真是妙哉妙哉! 所以說,妙玉愈是極力掩飾卻愈不打自招出她與寶玉的微妙關(guān)系非同尋常。所以將妙玉排列第六位亦無不可,無須枉費爭議。 第四對金釵是賈迎春和賈惜春,分別排列在第七和第八位。 她倆都是賈府本家千金小姐,迎春是寶玉伯父賈赦所生女兒,與寶玉是堂親姐弟關(guān)系;惜春則是寧國府賈敬的女兒,與寶玉也算是堂親兄妹關(guān)系,但比迎春更遠了一層。 這二姑娘和四姑娘在《紅樓夢》書里,作者并沒有描寫出與寶玉有何特別關(guān)系,僅僅是堂親姊妹關(guān)系而已,甚至在寶玉過生日群芳開夜宴時,也未寫到這兩位本家小姐姑娘。 迎春的性格十分懦弱,為人溫柔沉默,從不生事,即使心中有何不樂也不會言說,因此旁人送她綽號為“二木頭”,作者對她的描寫雖不多,但刻畫其性格是最明白不過了。寶玉只是在迎春嫁給孫紹祖遭受到百般欺凌時,才使寶玉非常同情迎春的命運而牽腸掛肚起來。迎春的懦弱性格也導(dǎo)致她最終被中山狼孫紹祖折磨致死的悲慘命運。 惜春是賈珍胞妹,為寧府第一小姐,性格孤僻,冷然淡漠,從不管事,平日懶與別人交往。她有一個顯著個性特點,就是善于竭力“撇清”自己,但求證明自身清白,讓別人感覺毫無人情味。她在抄檢大觀園時的行為表現(xiàn),就是生動的寫照實例。 確實,惜春的成長環(huán)境極為不良,父親賈敬好道煉丹,屁事不管,其母又早逝,一直在榮國府賈母身邊長大。論親戚關(guān)系,雖是本家姊妹,但與寶玉之關(guān)系則更遠些。 作為年紀最?。ǔ山阃猓┑馁F族小姐,惟有一次撒嬌,即聽到劉姥姥在就餐時說了笑話,惜春笑得肚疼拉著奶媽叫揉揉腸子。她也沒有好朋友,僅有幾個尼姑時常到訪,就因其心境荒蕪與出家人之淡泊感情可作呼應(yīng)。 惜春起初并無出家念頭,正因為無人憐愛她,養(yǎng)成了孤僻冷漠之性格,心冷且嘴冷。隨著年齡漸長,對錯綜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無所適從并有恐懼感,加上受其父親之不良潛在影響;所以她采取了簡單的逃脫辦法,最終出家“勘破三春景不長”。從表象上看,似乎與寶玉殊途同歸于一樣的命運結(jié)局,但惜春是在無明糊涂中逃脫于現(xiàn)實生活,而寶玉是在清醒覺悟中解脫于現(xiàn)實生活。 所以說,將迎春和惜春排列在第七和第八位,也是可以讓人理解的。 至此,“金陵十二釵”已排列出八位,可見其中四位是寶玉的婚戀之人,另四位是賈府本家姊妹千金小姐。其排列先后次序是以兩位婚戀之人(顯性)、兩位本家姊妹(近關(guān)系)、兩位戀人(隱性)、兩位本家姊妹(遠關(guān)系)之規(guī)律,交替順其排序占位。 “金陵十二釵”除以上八位,還余下的四位金釵,則是王熙鳳和賈巧姐母女倆、李紈和秦可卿兩位晚輩媳婦。 從賈母眼光看,王熙鳳、李紈是榮國府孫輩媳婦,賈巧姐是榮國府重孫輩小姐,秦可卿是寧國府重孫輩媳婦。 自鳳姐排序起,實際上排序條件與前八位有所不同,作者已然有了變化和轉(zhuǎn)折,則是將除了婚戀關(guān)系和血緣關(guān)系之外,其他對寶玉人生有重要影響的裙釵人物,列于“金陵十二釵”較后的位置。 看第五組金釵是王熙鳳和賈巧姐,分別排列在第九和第十位。 我們讀者可能會有同感,鳳姐在整個小說故事中,除了寶玉、黛玉、寶釵三者外,亦是最為重要的裙釵人物。她既是寶玉的至親堂嫂(堂兄賈璉之妻),又是寶玉的的姨表姐(母親王夫人侄女)。 原本寶玉和鳳姐就因是表姐弟關(guān)系,年齡相差又大些,在寶玉心中,常把鳳姐作為大姐姐看待和敬重,所以時常會“猴”在鳳姐身上糾纏親熱不己,相當?shù)仉S意,毫無叔嫂之間的諸多顧忌。 同樣也表明鳳姐自幼總以假小子出頭露面,具有同男孩玩慣了的開放性之隨性心態(tài)。當然,在《紅樓夢》書中未見鳳姐和寶玉姐弟(叔嫂)之間,在情感上有何種隱秘性牽掛,并沒有像似鳳姐和賈蓉交往時,表現(xiàn)出的那種神秘微笑之事例。 至于有人猜測鳳姐可能“養(yǎng)小叔子”與寶玉有關(guān)連,那則是一些人情色幻想的胡亂“意淫”之荒唐言,實在是一種見不得別人相好的典型歪邪念頭。何況,寶玉對鳳姐若在情感上有所涌動,鳳姐則會及時退居其后;作者曾描寫到鳳姐過生日那天,寶玉不顧一切情面偷偷溜出園外去祭拜金釧,就是明顯例證。 對于巧姐,她是鳳姐唯一親生女兒,亦是貴族家庭中年齡最小的千金小姐,前80回描寫巧姐的文字不多,僅寫到她出痘隔離、生病改名以及與劉姥姥外孫板兒互換佛手和柚子玩耍等故事情節(jié)。 據(jù)“金陵十二釵”正冊上的圖畫所示: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兒在那紡線。暗寓了巧姐之命運結(jié)局,從一個貴族千金小姐淪落為普通村姑,以此也契合了第15回中,寶玉隨眾人參加秦可卿的出殯儀式過程中,在一處農(nóng)莊,目睹一位十七八歲村姑二丫頭紡線,“寶玉恨不得跟了他去,料是眾人不依的,少不得以目相送,爭奈車輕馬快,一時展眼無蹤”。寶玉見到這種全新的生活方式以及自發(fā)的情感狀態(tài),禁不住讓他怦然心動了好一陣子。他所向往和追求的田園生活,最終卻在巧姐身上得到展示和實現(xiàn),賈府的命脈就此將得以自然延續(xù)。 所以,作者將鳳姐和巧姐母女倆排列在“金陵十二釵”前八位之后,亦向人們昭示賈府后繼有人。 第六對金釵是李紈和秦可卿,分別排列在第十一和第十二位。 這兩位裙釵人物都是從賈府之外嫁過來的晚輩媳婦。從賈母視角看,李紈是賈政長子賈珠之妻,是榮國府孫輩媳婦;秦可卿是寧國府賈珍兒子賈蓉之妻,屬重孫輩媳婦。從輩份上看,李紈與鳳姐同為孫輩,可卿與巧姐同為重孫輩。若按照與寶玉的親疏關(guān)系去排序,李紈是寶玉的親嫂,可排列在鳳姐之前,但重要的是,鳳姐比李紈多了一層表姐弟關(guān)系,且與寶玉慣常十分親昵和隨便,加之鳳姐的理家才干和能力遠超李紈,所以李紈排列在鳳姐之后并無異議。 再說,從鳳姐排序始,作者對于情之深淺含義已發(fā)生了變化和轉(zhuǎn)折,最后四位金釵主要是以其對生活的欲望作為排序條件考慮。而李紈在年紀輕輕時就已喪偶,她對生活之希望全都寄托在兒子賈蘭身上,因為賈蘭是賈府中男性之根脈,可以延續(xù)家族香火不斷;她自己卻過著清心寡欲的平靜生活,即便一度短暫受命理家,也是只按例行事,從不“多事呈才”。難得可貴的是,在大觀園偶結(jié)詩社時,才方顯煥發(fā)出青春,她大力支持探春倡議結(jié)成詩社,并自薦為社主,為詩社起名,當起了賽詩評委。而在更多的時光里,其心境如同她所抽到的花簽上之詩意“竹籬茅舍自甘心”。以她與鳳姐相比較而言,似乎呈現(xiàn)出一種從非常強烈的生活欲望直至極其地淡泊寧靜之生存,可見作者明顯是以此作為排序之根據(jù)的。 秦可卿排列在“金陵十二釵”最未一位,也是最讓人產(chǎn)生困感的一位金釵。依親戚關(guān)系而言,她是寧國府賈敬的孫媳婦,在賈母面前則是一位重孫輩媳婦,在輩份上要比寶玉小一輩,故稱呼寶玉為叔叔,盡管寶玉年齡比她還小。實際上她與寶玉的親戚關(guān)系較遠,排在“金陵十二釵”最末位亦可理解。 但親戚關(guān)系之遠近,僅是“金陵十二釵”排序條件之一,并不是唯一。否則,妙玉排在第六位就無從解釋。若單純從與寶玉的感情糾葛因素考慮,可卿的位置可以大大提前,至少可排在迎春和惜春之前;況且,她的出場和早亡,對整個賈府的最終結(jié)局起到了重要預(yù)示作用。 可卿對于寶玉所起的作用十分重要,寶玉是由這位侄媳婦引入“太虛幻境”,并在大夢中神游了一番,還詳閱了藏于“薄命司”中“金陵十二釵”之正冊,進而還聆聽了仙女們所唱《紅樓夢曲》,其畫頁、判詞、曲詞三者互為照應(yīng)和補充,僅此不但隱喻和預(yù)示了《紅樓夢》里主要裙釵人物的思想性格和身世遭遇,同時也確立了寶玉這位“絳洞花主” “諸艷之冠”的身份地位,因為惟獨寶玉能夠全身心關(guān)注、同情和分擔眾裙釵的人生煩惱和苦難遭遇。 可卿還作為警幻仙姑的妹妹,即“乳名兼美字可卿者”,其人物形象兼有釵黛之美,“其鮮艷嫵媚,有似乎寶釵,風流裊娜,則又如黛玉”。并由警幻仙姑許配給寶玉成親,這無疑將寶玉往后與釵黛兩者之間產(chǎn)生的感情糾葛作出了總體性預(yù)告,同樣也暗示了秦可卿是賈寶玉生長發(fā)育成熟之初的性啟蒙者。 秦可卿還對賈府大家族起到了重要作用。在她臨死之前,出于對賈府的忠誠和負責起見,托夢給鳳姐,關(guān)照她應(yīng)作早日抽身的準備,夢中一再警示“登高必跌重” “樂極生悲” “樹倒猢猻散”,對專注沉迷于情和欲中難以自拔者作出了一番總結(jié)和忠告,并提前敲響了賈府里的那口警鐘。 秦可卿的判詞首句為“情天情海幻情身”,曹雪芹將三個“情”字用一個“幻”字加以限定,可見其意味極其深刻綿長。所以說,將秦可卿安排在“金陵十二釵”之壓軸位置似乎非常妥帖恰當。 以上我們就“金陵十二釵”正冊如何排序,作了簡要解讀和評析,是否能起到一些釋疑解惑之作用?將會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以《紅樓夢》小說內(nèi)容為本,就“金陵十二釵”排序之依據(jù)而言,終究離不開“金陵十二釵”與賈寶玉的感情深淺、親疏關(guān)系、血緣關(guān)系等基本條件和框架,至于各金釵之年齡輩份、身份地位、能力才干、對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之作用大小等方面,則是輔助條件而已。我們自覺對“金陵十二釵”之排序作解析時,理應(yīng)綜合考慮和縱橫兼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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