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樹掛果的季節(jié),白頭鵯就飛來了。 白頭鵯飛來的時候,香樟樹就熱鬧了。 辦公樓前的幾株香樟樹,是我們二十多年前剛搬進(jìn)大院時種下的。那時,大院里沒有多少建筑物,除了這座辦公室和宿舍合為一體的大樓之外,另外有一座低矮的簡易廚房。四周則是如茵的草地,各種昆蟲活躍于其間,用音樂和舞蹈營造出帶有娛樂性質(zhì)的歡快。 城市里寸土寸金。我們一時蓋不起房子,但也不能讓土地白白閑置著,合計著種些樹。一來綠化環(huán)境,二來顯得有些生氣。至于什么樹種,卻沒有太多的講究,能種得活就行。香樟樹就是被我們看中的一種,還有芒果、女貞、桑樹、米蘭、夾竹桃以及一些叫不出名的樹。這些樹為大院增添了一份濯目的鮮綠,也讓大院的孩子自幼就了解了這些樹。比如,孩子們都知道桑葉可以用來養(yǎng)蠶,女貞可以用來入藥。 漸漸,這些樹開始在城市的喧囂中消失了。最先消失的是夾竹桃,據(jù)說它是一種會致癌的樹。這種說法有沒有科學(xué)根據(jù)不知道,但寧可錯砍也不放過。接著,大院里蓋樓房,建筑用地上的任何樹一律連根鏟除。剩下的樹有些長高了,搶了辦公室和宿舍的陽光,有些要讓位于停車場或運動場,先后都遭遇了刀斧之禍。這幾株香樟樹也是在失去了好幾個同伴之后幸存下來的。也許因為它們所處的地位不影響樓房的采光通風(fēng),也許因為大院里的人留存著當(dāng)年植樹的初衷。香樟樹成為大院里最高的樹,成為我們眼前的一道綠色的風(fēng)景。 地面也有了變化,到處都鋪設(shè)了水泥,昆蟲早已銷聲匿跡了。香樟樹四周用瓷磚圍了個造型,猶如唐三藏在孫猴子臨去化齋前用金箍棒劃的圈。它孤獨地在風(fēng)中站立,真正喜歡它的是鳥,群擁而至。但這些鳥呆在香樟樹上的時間都不長,從這個枝頭跳到那個枝頭,然后撲翅飛走。只有秋風(fēng)吹拂的季節(jié),香樟樹上掛滿漿果,白頭鵯就成為了香樟樹的常客。 我對這種鳥一見如故。少年時代就熟悉了,只不過我們喊它“白頭翁”。若干年后才知道這其實就是白頭鵯的俗稱。它以昆蟲、雜草種子及漿果為食。它對香樟樹的漿果情有獨鐘,它從早到晚在枝頭上不停地跳著,叫著,一副很快樂的樣子,把我快樂的少年記憶都喚了回來。 我是在一個軍隊大院成長的,那個大院比現(xiàn)在工作生活的這個大院要大得多。樹多,成林。香樟樹到處可見,白頭翁也到處可見。我們也像鳥兒一般的活躍,只不過鳥兒在樹上我們在樹下。我們當(dāng)時把香樟樹叫樟樹,這學(xué)名多用于專家的論文和演講之中。后來,漸漸懂得專業(yè)知識重要的我也開始向?qū)<覍W(xué)習(xí),用比較正規(guī)的稱呼來寫文章?!掇o海》一書對香樟樹就有如下的解釋:“常綠喬木。葉卵形,夏季開黃白色小花,果實黑色,大如豌豆。木質(zhì)堅固細(xì)致,有香氣,做成箱柜,可以防蠹蟲。由樟樹的根、莖、枝、葉蒸餾而制成的白色結(jié)晶體,可入藥。亦是工業(yè)原料?!碑?dāng)時的樟木箱是家庭的重要家具,擺在屋里,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而樟腦丸更是家常日用品。對孩提的我們來講,原生狀態(tài)的樟樹有一種親切、自然的感覺。這樹干粗糙且筆直,枝杈不多,爬上去有點風(fēng)險。再說,它不像果樹也不像桑樹,即使爬上去也沒有實際意義。但我們會等白頭鵯到來的時候也來到香樟樹下。并不是因為和這鳥有什么約會,而是因為香樟樹的果實可以當(dāng)玩具的彈丸。 那自制的玩具再簡單不過了,是一種擊打彈丸的竹槍。用一個竹筒當(dāng)槍筒,在上部挖一個小洞用于填裝彈丸,后部有一根可以推拉的小圓棍。玩時,先在竹筒的前面填一粒彈丸,然后從小洞放進(jìn)第二個彈丸,用小圓棍用力一頂,利用后丸的沖力把前丸推射出去,而后丸則成為了前丸。我們使用的彈丸就是香樟樹的果實。粒不大,但堅硬,用在細(xì)小的竹槍里得心應(yīng)手。妙不可言的是射在人的身上,馬上就有明顯的標(biāo)志,誰贏誰輸是一清二楚。倒霉的是我們的母親,盡管她們罵罵咧咧,但還是要更用心為我們洗衣服的。 玩這種槍戰(zhàn)游戲,還得感謝白頭鵯,是它為我們提供了充足的彈丸。香樟樹高大且不說,而且它的果實都在枝葉之間,我們根本沒有能力上去摘的。白頭鵯幫了我們的大忙,它是個吃著碗里看著鍋里的角色,在枝頭上肆意騰躍,把漿果蕩得像暈船似地,紛紛下墜。 一地漿果。 這種印象在雷同的季節(jié)和相似的景致中如花綻放。如今,大院的水泥地面成為了漿果的寫意畫板。盡管每天有人打掃,但那果汁卻如印油,斑駁雜亂。不像過去的地面是溫馨的泥土,漿果掉下來就立即被草叢和土地吸收了。少年時的竹槍早已被電腦游戲替代了,沒有人會去在意香樟樹和白頭鵯了。我也是在無聊的時候走到陽臺上,才重見白頭鵯的。畢竟現(xiàn)在的城市已不是鳥的天堂了。我又去翻《辭?!凡檎矣嘘P(guān)白頭鵯的詞條,書云:鳥綱,鵯科。體長約19㎝,頭頂黑色,眉及枕羽白色,老鳥枕羽更為潔白,故有“白頭翁”之稱。背及腰羽大部分為灰綠色。翼及尾部帶黃綠色。喉部白色,胸部有一灰褐色。寬紋,腹部灰白色,雜以黃綠色條紋。性喜結(jié)群,冬時尤甚。平時鳴聲單調(diào),生殖季雄鳥善鳴。多在田圃、竹樹林中,以昆蟲、雜草種子及漿果為食。為我國長江以南地區(qū)常見的留鳥。 白頭鵯是我們城市的天空為數(shù)不多的鳥種之一。因為香樟樹在我們的城市里隨處可見的。 春暖花開。我們的城市開展了“市樹、市花”的評選,市民投稿積極、投票踴躍。我有幸作為專家組的評委,參與了最后的評選。林業(yè)專家就入圍的樹種向?qū)<医M做了介紹,香樟樹的主要優(yōu)勢在于全市范圍的氣候、地理均可種植;有較高的經(jīng)濟(jì)價值;作為行道樹較為美觀;不生蟲。于是,香樟樹成為了得票名列前茅的候選“市樹”,這結(jié)果與市民的投票傾向相同。這算是皆大歡喜的好事。 我們的城市需要綠樹,我們的天空需要飛鳥。 站在陽臺上望著親密無間的香樟樹和白頭鵯,生出一種感動。突然想:現(xiàn)在評選市樹、市花,那么以后還會不會評選市鳥呢?如果評,白頭鵯是不可能當(dāng)選的,我肯定不會把票投給它的。但它作為候選市樹的密友,一如梧桐與鳳凰。常言說得好,一個籬笆三個樁。白頭鵯那一聲聲婉轉(zhuǎn)的鳴叫,也算是在為香樟樹在搖旗吶喊吧。 有風(fēng)掠過。我似乎聽到以下的對話。 謝謝你。香樟樹說。 別說謝。都是哥們,誰跟誰呀。白頭鵯如是說。 2004年11月10日寫于靜雯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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