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從老家歸來的車上，聽廣播里說今天是電視劇《羋月傳》的大結(jié)局。為了省點錢，早已撤掉了家里的有線，這部在全國引起熱議的電視劇竟無緣得看。經(jīng)常會聽到同事聊起劇中的人物，尤其是女性朋友，似乎對那個名叫黃歇的人贊譽有加。開始沒在意，后來才知道，這個黃歇就是戰(zhàn)國四公子之一的春申君。于是就想起這篇寫于一年前的舊文。從這篇短文里，你可以看到一個真實的黃歇，一個在歷史背景下的而不是在情感漩渦中的黃歇，一個憑著才智膽識從谷底爬上波峰，又因為忘乎所以而從波峰墜入深淵的黃歇。

“戰(zhàn)國四公子”的故事大家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在那個群雄逐鹿的混亂年代，魏有信陵君、齊有孟嘗君、趙有平原君、楚有春申君。四人養(yǎng)士造勢、名滿天下、權(quán)傾一時，太史公傾情為其作傳，使他們青史留名，后人稱之為“戰(zhàn)國四公子”。

“公子者，諸侯之子也?！痹谀莻€時代，能夠被稱為公子的人都非等閑之輩，至少具有諸侯國君的王室血統(tǒng)?！八墓印碑?dāng)然也不例外。然而我遍查《史記》，探求“四公子”身世之謎，卻有一個驚人的發(fā)現(xiàn)：“四公子”中隱藏著一位草根，他就是楚國的春申君黃歇！

依據(jù)《史記》的記載：孟嘗君田文，其父田嬰，齊威王幼子、齊宣王同父異母的弟弟；平原君趙勝，趙武靈王之子，趙惠文王之弟；信陵君無忌，魏昭王的幼子、魏安釐王的異母弟弟。這三人都是根紅苗正、血統(tǒng)純正的“官二代”，除孟嘗君田文因出生的日子不好曾遭父親遺棄之外，其他兩人可謂養(yǎng)尊處優(yōu)一帆風(fēng)順?！八墓印敝?，惟有春申君黃歇的身世不明朗。“春申君者，楚人也，名歇，姓黃氏。”《史記.春申君列傳》中只有這么一句話，對其出身和族裔沒有任何交代。而黃姓也并非是楚國的王姓。由此我推斷，春申君黃歇，極有可能是隱藏在“公子”之名下的一位“草根”。

從他們爵位的獲得似乎也可以證明我的推斷。孟嘗君的爵位繼承于其父齊相田嬰；平原君和信陵君的爵位都是國君直接封賜，因為他們都是老國君的兒子、新國君的弟弟，都是至親嫡系，得來全不費功夫。而春申君爵位的獲得卻相當(dāng)坎坷。他以辯才得到楚頃襄王的賞識，被派出使秦國，憑著自己三寸不爛之舌，巧妙化解楚國的戰(zhàn)爭危機，又憑著自己的機智勇敢，幫助入質(zhì)于秦的太子完逃回楚國，取得王位。當(dāng)上國君的太子完沒忘投桃報李，“以黃歇為相，封為春申君，賜淮北地十二縣”。由此可見，“四公子”之爵位封地，只有春申君黃歇是靠自己奮斗得來。這也正符合“草根”一族脫穎而出的一般規(guī)律。

得意便張狂，這是人類的通病，由“草根”而躋身“公子”的黃歇概莫能免，一個細(xì)節(jié)，可見一斑：趙國平原君派使臣到春申君這里來訪問，春申君把他們一行安排在上等客館住下。趙國使臣想向楚國夸耀趙國的富有，特意用玳瑁簪子綰插冠髻，亮出用珠玉裝飾的劍鞘。他們得意揚揚的出現(xiàn)在春申君的賓客面前，一見面就傻眼了，春申君的賓客三千，上等賓客都穿著鑲嵌珠寶的鞋子，趙國使臣自慚形穢。其驕奢之極，由此可見。

倘若僅僅如此，春申君的命運也許不會如此悲慘，誰成想他居然打起國君女人的主意。楚王沒有兒子，春申君為這件事發(fā)愁，就四處尋找能生兒子的婦女進(jìn)獻(xiàn)給楚王，雖然進(jìn)獻(xiàn)了不少，卻始終沒生出個兒子。趙國一個叫李園的人，看到了機會。他帶著妹妹來到楚國，打算把妹妹進(jìn)獻(xiàn)給楚王，又擔(dān)心生不出兒子，時間長了不能得到寵幸。于是他來了個“曲線救國”。李園尋找機會做了春申君的侍從，不久他請假回家，又故意延期返回?；貋砗笏グ菀姶荷昃?，春申君問他遲到的原因，他回答說：“齊王派使臣來求娶我的妹妹，由于我跟那個使臣飲酒，所以延誤了返回的時間?！贝荷昃龁柕溃骸坝喕槎Y物送來了嗎？”李園回答說：“沒有?！贝荷昃謫柕溃骸翱梢宰屛铱纯磫幔俊崩顖@說：“可以?！庇谑抢顖@就把妹妹帶到春申君面前，并立即得到春申君的寵幸，不久懷了身孕。春申君把懷了他血肉的女子獻(xiàn)給楚王，生下兒子立為太子，女子則立為王后。有了這層關(guān)系，他以為自此之后便能高枕無憂永享榮華。其實這一切都是李園和妹妹一手策劃的，不過是借著黃歇的身份和地位來接近楚王，從而進(jìn)入權(quán)力的頂峰。包括后來除掉黃歇，也在他們的計劃之中。李園暗地里養(yǎng)了很多殺手，一旦時機成熟，便向黃歇開刀。楚王死后，李園立即行動，刺死春申君，并滅掉其全家。自己的兒子雖當(dāng)上國君，但自己的如意算盤全部落空，并且搭上全家性命，春申君可謂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就連司馬老先生都為其慨嘆：“初，春申君之說秦昭王，及出身遣楚太子歸，何其智之明也！后制于李園，旄矣?！膘竿＃杪樅康囊馑肌：忘S歇打著同樣小算盤的楚國的對手秦國的呂不韋，這個被秦王嬴政尊為亞父的人，也在同一年因為丑事敗露而被罷廢。

李園的陰謀其實早已被人識破，一個名叫朱英的謀士在楚王病重期間，曾向黃歇直言相告，指出問題的嚴(yán)重和形勢的緊迫，并提出愿為黃歇除掉李園。然而黃歇不以為然，認(rèn)為李園乃平庸之輩，不敢對自己下手。朱英一看黃歇不聽勸告，擔(dān)心連累自己，就趕緊跑路了。也正是這個朱英，在黃歇因聯(lián)合攻秦失利，而被楚王冷落的那段時間，審時度勢、深思熟慮的指出：秦楚之間，必有一戰(zhàn)，以防萬一，應(yīng)把國都從靠近秦國的陳，遷往內(nèi)陸。他的建議被采納，楚國把都城從陳遷到了壽春。但為何這次，黃歇不聽朱英的忠告了呢？是糊涂嗎？——我看不是。唯一的解釋是：黃歇太狂妄了，看不起李園，以為李園不敢輕舉妄動。結(jié)果不僅是自己，全家人都跟著成為李園的刀下之鬼。

由“草根”爬到“公子”之位，進(jìn)而掌管楚國相印幾十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黃歇想必有過人之膽識才干，卻在一夜之間身死家滅，不能不讓人唏噓扼腕。才智可以成就人，但任何才智都無法抵御狂妄的破壞力，上帝想讓誰滅亡，必先讓誰瘋狂。色膽包天的黃歇，可謂是聰明反被聰明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