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住的城市離我的故鄉(xiāng)并不遙遠，只有半小時的車程，我也經(jīng)?；厝?，十天半個月就要回去看望老媽老叔。可最近幾次回去，覺得村莊變得越來越陌生，越來越?jīng)]感覺，越來越不像自己印象中的故鄉(xiāng)了。

    小時候的故鄉(xiāng)，是童年的樂園。村里村外到處是水塘溝渠，水是清凌凌的水、天是藍瑩瑩的天。水塘溝渠里魚蝦成群，還有泥鰍、烏龜。大哥、二哥經(jīng)常撒網(wǎng)捕魚，我常常跟在哥哥屁股后面，把魚蝦撿在魚簍里。一網(wǎng)撒下去，總有許多收獲。尤其是夏天經(jīng)常下雨的時候，由于缺氧，魚成群結(jié)隊附在水面，還有好多蹦出水塘，躺在路上，我們叫翻坑。村民洗衣服一年四季都在水塘，塘邊擺幾塊大石頭，棒椎起起落落，衣服不用洗衣粉肥皂也洗的干干凈凈，再說那時候也沒這些東西，用的是皂角樹上摘下來的椒板。夏天，池塘更是孩子們的樂園，在水里游泳做游戲。我家南面的一口池塘，水邊彎下了幾顆大柳樹，孩子們總抱著粗大的樹干在水中打秋千。

    小時候覺得村子好大啊，到處是小樹林，種了各種各樣的樹木。桃、梨、杏、棗、柿子、楝、椿、榆、槐、楊、桐、石榴樹。。。粗壯的柿子樹較低，好爬。椿樹又光又直，楝樹又澀又高，爬到頂端是需要技術(shù)和勇氣的。春天槐樹、榆樹開花，就采槐花、榆錢摻玉米面蒸蒸，拌上蒜泥麻油就是最好的美味。梧桐花開的時候，撿好多紫色的桐花，在手里揉軟再吹，桐花嘴口的花蜜甜絲絲的。秋天，楝樹的果實隨秋風飄落，撿楝子也是孩子們常做的事情。放到冬天，楝子用熱水泡軟，涂到手上，睡一夜，第二天起床，手上多大的裂口都長住了，比現(xiàn)在多高級的防裂膏都好用。當然，偷鄰居的桃、棗、石榴，生產(chǎn)隊的瓜、玉米、豌豆角也是常有的事情。記得生產(chǎn)隊第一次從外地買來蠶豆種子種上，我們幾個孩子好奇，偷偷把種子扒出來拿回家煮吃。

    做飯的時辰，村子里炊煙裊裊。該吃飯了，父母在自家院子里大聲呼喚在外玩耍的孩子，大人孩子都端著飯碗出門在大街飯場上吃，一邊吃一邊聽那些見多識廣的擺龍門陣。不忙的時候一頓飯能吃一個多鐘頭，飯場就是村民的政治文化信息交流中心。寒冷的冬天，忙碌一年的人們閑了，隊長聘請說書的來說幾晚上的書，那更是村民心目中的節(jié)日。晚飯早早吃過，來到牛屋，屋中間點上柴草，大家蹲在屋子里，把說書的藝人圍在中間。藝人大部分是盲人，有父子有兄弟有夫妻。拉著弦子，打著竹板，先唱后說，內(nèi)容大部分是《三國演義》、《水滸傳》、《隋唐英雄傳》等。隨著說書藝人的抑揚頓挫，大人孩子都聽得入了迷。屋子里，火星一閃一閃，年齡大的老頭呼嚕呼嚕吸長煙袋，年輕點的男人吸自己手工做的煙卷。牛拴在槽邊，不停的反芻，嘴里全是白沫。喂牛的一邊聽一邊還要給牛添草加料，小些的孩子早趴在父母的懷里睡著了。夜深了，說書的竹板一打，在最關(guān)緊處停下了，總是那句老話“若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大人孩子戀戀不舍地離開，踏著冷寂的月光回家，盼望明天溫暖的夜晚早點來到。
  
    那時候雖然很窮，大人們在熬生活，孩子們的眼里日子卻生機勃勃，有無限的樂趣。那時候一般家庭都是六七個孩子，整天打打鬧鬧，雞飛狗跳。家家都喂一群雞，公雞母雞一大堆，還養(yǎng)狗、豬、貓，走個夜路，狗叫聲此起彼伏。天剛蒙蒙亮，家家的公雞爭相打鳴，幾里遠都聽得到。 

    有人說炊煙是故鄉(xiāng)的根，現(xiàn)在村子里早看不到炊煙了，大家用電磁爐、液化氣、蜂窩煤。吃飯坐在家里沙發(fā)上，邊看電視邊吃。池塘更是找不到一個了，即使某個角落有一個也是污水橫溢臭氣熏天。從前村里有幾口水井，家家戶戶吃水都去挑，水清澈甘甜，大家都喝生水，比現(xiàn)在知名品牌的礦泉水還甜?，F(xiàn)在水井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家家都有壓井?？沙鰜淼乃疅_后倒進杯子里，白乎乎一片，沉淀半天才能喝。經(jīng)濟條件好的干脆喝桶裝水，水質(zhì)實在太差了。

    曾經(jīng)地理意義上離縣城五里的村莊成為了歷史。村子離新建的縣委大樓只隔了一條馬路。村子南面，是藍光電廠，高大的煙囪白天晚上吐著黑煙，空氣里飄蕩著白乎乎的煙子灰。上好的耕地幾乎被占完了，成為縣里的工業(yè)園區(qū)，建了一個個工廠，鹽場、鹽化工、樹脂廠、三輪車廠。村子被廠子樓房蠶食了，農(nóng)民無地可種。幸虧父親去世得早，父親那么熱愛土地，把土地看做比生命還重。父親生前，除了睡覺吃飯其余的時間幾乎都呆在田地里。沒農(nóng)活的時候，父親甚至把溝渠邊都開了荒，種上芋頭、紅薯、南瓜、油菜籽。父親如果活到現(xiàn)在，沒有一分土地可種，讓他情何以堪？做不成農(nóng)民，失去了根，讓他有啥理由繼續(xù)活在這個世界上？

    今年仲秋節(jié)回家，記得回家那天路口矗立著不知道誰家蓋的三層紅樓。第二天走的時候，抬頭一看，紅樓上寫有“月牙泉娛樂會所”，巨大的墻壁上，畫滿了妖嬈的女子，個個擺臀扭胯，露著肚臍，張牙舞爪，好像一夜之間冒出了這些古怪的東西。會所離老媽家也不過三百米，我知道以后在老媽家再也沒有安寧的覺可睡了。村民以后不得不看城鎮(zhèn)的人來這里夜夜笙歌，也許孩子們會忍不住誘惑，成為會所的?？?。上禮拜回家，村口對面兩側(cè)，竟矗立起幢幢高層，大概有二三十層高，一時竟不知身在何處。在洛陽上班的哥哥、妹妹已半年沒回來了，等他她們春節(jié)回來，肯定找不到回家的路。

心目中的故鄉(xiāng)離我們漸行漸遠，喜也悲也？      

鄭喜艷，女，出生于67年10月，基層公務員，喜歡讀書旅游，希望書籍和行走能滋養(yǎng)一顆豐富的靈魂，偶爾寫點小文，記錄生活的點滴。年輕的日子沒來得及珍惜，只能認真地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