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隋唐五代文學(xué)之四：中、晚唐詩壇

中唐詩歌數(shù)量最多，流派也最多。然而隨著社會危機的加深，盛唐的那種積極的浪漫主義熱情和理想退潮了，詩人們更冷靜地思考社會問題，轉(zhuǎn)向現(xiàn)實主義道路，以白居易為代表的新樂府運動貫穿著整個中唐。追求奇險，情感哀傷或遁隱山林是詩人們的共同傾向。晚唐政治形勢更為險惡，人民生活更為貧困，詩壇在反映民生疾苦方面有所成就，詩人大都具有憂國憂民的思想；愛情題材也十分流行；帶有市民色彩的詞也開始得到發(fā)展。　　

劉長卿與韋應(yīng)物是中唐前期詩人，以山水田園詩著稱，他們借山水寄托對現(xiàn)實的不滿，流露出希企隱逸的心情。大歷年間(公元766-779 年）一批刻意模仿盛唐詩風(fēng)的詩人出現(xiàn)，即" 大歷十才子" ，他們有一定的藝術(shù)修養(yǎng)，追求聲律和對仗工整，但對現(xiàn)實很少反映，且缺乏藝術(shù)創(chuàng)造力。其中盧綸的《和張仆射塞下曲》六首較有名，其三尤其出色：" 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一股英雄氣概洋溢詩中。李益是邊塞詩人，為七絕能手。中唐時代國勢的衰落在李益詩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回軍行》寫一支部隊的潰退；《觀回軍三韻》寫將軍陣亡、部隊回撤；《上汝州郡樓》反映的是中原戰(zhàn)亂，邊防空虛。李益的宮怨詩寫得也很出色。　

韓孟詩派是一個較有影響的詩派，代表詩人有韓愈、孟郊、賈島等，他們不滿意大歷以來的華貴平庸之風(fēng)，而通過抒寫個人的不幸遭遇來揭示社會的弊病。其風(fēng)格深險怪僻。韓愈的詩有不少反映社會的黑暗，如《歸彭城》把政事的腐敗和個人的失意結(jié)合在一起寫，是一首深刻的政治抒情詩。他還有不少描寫自然山水的好詩。韓詩特點是追求奇特的形象，用險韻奇字，想象豐富，且以文為詩，對宋代詩有影響。孟郊(公元751-814 年）46歲才考中進士，他登第后曾寫下"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的詩句，但后來的生活遠不如他期望的那么愉快。宋元人對孟郊的詩評價不高，覺得它" 寒澀" 、" 窮僻" 、" 憔悴枯槁" ，但清代人對孟郊的詩評價頗高，說它有橄欖回味，" 卓犖偏才" 、" 最為高深" ，。真實孟郊詩有種不平則鳴的氣勢，且刻意求新，則不免走上險僻一路去，加上心情郁悶壓抑，所以筆下語詞意像帶有荒疏險怪色彩，他經(jīng)常采用透骨鉆心的動詞、冰冷堅硬的名詞和令人心悸的聲音構(gòu)成一組組險怪瘦峻的句子，如" 峭風(fēng)梳骨寒" (《秋懷》之二）、" 老蟲乾鐵鳴" (《秋懷》之十二）、" 瘦攢如此枯"(《秋懷》之五）等，正是這種險怪生涯使孟郊超越了大歷詩人的平庸，開啟新的詩風(fēng)。孟郊亦有平易樸素自然的詩作，如大家熟知的《游子吟》。賈島(公元779-843 年）與孟郊齊名，所謂" 郊寒島瘦" ，他以" 苦吟" 著稱，特別注重?zé)捵骤T句，有關(guān)他的刻苦用心有" 推敲" 的傳說，他自謂：" 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 (《題詩后》）。他一生不達，從佛家寂滅中找寄托，詩中創(chuàng)造了一個空虛寂寞的境界。他長于五律，但只以片言只語取勝，缺乏完整的構(gòu)思。賈島清奇僻苦的詩風(fēng)對后來的每個朝代的末期詩人，如唐五代、宋末四靈、明末鐘、譚、清末同光派都有較大的影響。　　

劉禹錫(公元772-842 年）曾與柳宗元一起參加王叔文領(lǐng)導(dǎo)的政治革新運動，失敗后被貶?；潞３粮∈顾脑姵３ＶS刺時政，發(fā)泄積憤。如《聚蚊咬》諷刺世俗小人" 傷我" ；《飛鳶操》笑罵權(quán)奸；《戲贈看花諸君子》及《再游玄都觀》既感慨身世又嘲諷權(quán)貴。劉禹錫有許多著名的懷古詩，語言平易，感情深厚，如《金陵五題》其一《石頭城》、其三《烏衣巷》以終古不變的青山、明月，襯出六朝繁華俱歸烏有，借燕子從旁點出堂中主人變換，寫得委婉凄切。劉禹錫學(xué)習(xí)民間俚俗調(diào)寫成的詩歌也取得了較高的成就，他的《竹枝詞》具有健康開朗的情緒和濃郁的地方色彩，著名的"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 一詩，用諧語雙關(guān)表現(xiàn)戀人的復(fù)雜心緒，有民歌的清新爽朗。　　

李賀(公元790-816 年）是中唐浪漫主義的代表詩人，又是從中唐到晚唐詩風(fēng)轉(zhuǎn)變的代表者。這是一個極富想象力的詩人，而且以虛荒怪誕的幻想著稱。他的詩里斬龍使時光凝固(《苦晝短》）、敲太陽發(fā)玻璃聲(《秦王飲酒》）、月亮如輪輾過草地(《夢天》）都極為怪誕，使他的詩歌顯得既美艷絕倫又鬼氣蕭森。李賀講究詞語的翻空出奇，偏重于那些幽深凄楚瑰麗的字詞，嘔心瀝血地追求語必己出；李賀的詩跳躍性大，節(jié)奏急促，變化無常，喜怒哀樂反差極大，打破了人們所習(xí)慣的流暢連貫閱讀思路，顯出別一種風(fēng)味。李賀著名的詩作有《雁門太守行》、《夢天》、《金銅仙人辭漢歌》、《李憑箜篌引》等。　　

杜牧(公元803-853 年）具有經(jīng)邦濟世的抱負和憂國憂民的情懷。他的詠史詩諷刺帝王的荒淫，議論政治的得失，《過華清宮三絕句》為其代表；他的詠史詩帶有史論色彩，如《赤壁》，《泊秦淮》，寄寓了歷史興亡之感。杜牧的七絕具有獨特成就，《江南春》、《山行》以風(fēng)流俊爽在晚唐獨樹一幟。《阿房宮賦》通過對秦始皇窮奢極欲的譴責(zé)，諷刺當朝大起宮室，顯示出民本主義思想，藝術(shù)上也頗具特色，前半篇描寫瑰麗景色，后半是史論，二者有機結(jié)合。　　

李商隱(公元813-858 年）是晚唐最好的詩人，在他的詩里有六朝駢文的用典精巧綿密細麗，有杜甫近體詩的音節(jié)瀏亮頓挫抑揚，有李賀樂府詩的煉字著色瑰麗新穎，他融匯這一切形成撲朔迷離、朦朧含蓄的氛圍，以一種一唱三嘆、回環(huán)往復(fù)的章法組成迷宮般的語意結(jié)構(gòu)，來表達心靈深處難以言說的感受，形成別開生面的藝術(shù)風(fēng)格。他的政治詩多半借古諷今，以詠史詩形式出現(xiàn)，批判統(tǒng)治者的荒淫、愚昧、無能?！端逄啤方杷鍩弁鰢鵀樘颇┑弁跚镁?；《瑤池》借周穆王諷刺唐代皇帝求仙；《賈生》感慨賢才不為朝廷重用。愛情詩中既有纏綿悱惻的愛情和相思痛苦的描寫，也有些是詩人借美人香草寄托懷才不遇之慨，如《無題》，深情綿邈，隱晦曲折，充滿了迷惘的幻想："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 身無采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詩人的愛情有時格外真摯、虔誠："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 春心莫共花爭發(fā)，一寸相思一寸灰"?！兑褂昙谋薄肥菓涯钇拮拥囊皇酌姡?/span>"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李商隱還寫了大量的寄寓身世之感的抒情詩，《錦瑟》為其代表作，詩中哀悼自己理想的破滅，開句即為"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并用莊子夢蝶的典故、蜀帝魂化杜鵑的傳說來自況理想的幻滅，懷才不遇，充滿悲哀。"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登樂游原》）" 欲問孤鴻向何處，不知身世自悠悠" (《夕陽樓》），這些詩句都融合了詩人潦倒的遭遇和時代的沒落之感，形成凄涼感傷的情調(diào)。　　

晚唐的溫庭筠、韋莊創(chuàng)作了一些藝術(shù)性較高的詩歌；唐末的皮日休、聶夷中、杜荀鶴則直接繼承新樂府運動的傳統(tǒng)，形成了一個現(xiàn)實主義流派，他們多以律詩寫時事，運用口語入詩，有一定的進步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