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歲就已位居帝國大將軍的耿弇(yǎn),決定向光武帝劉秀主動請求辭職。 東漢建武十三年(公元37年),這一年,隨著大將吳漢平定四川,東漢的統(tǒng)一大業(yè)宣告完成,動蕩多年的中華帝國再次歸于一統(tǒng),但作為光武帝劉秀肚子里的蛔蟲,耿弇明白,他是時候該交出兵權了。 話說西漢末年王莽篡位,但王莽很快就因為變法失敗被殺,天下再次陷入動蕩。在各路勢力混戰(zhàn)中,公元23年,當時年僅21歲的耿弇相中了做過太學生的皇族劉秀,此后一直追隨劉秀,為其四處征戰(zhàn),在短短十余年的征戰(zhàn)中,耿弇為劉秀敗延岑、伐張步、平齊魯、定隴右,共為東漢平定四十六郡、攻取城池三百余座,幾乎打下了東漢半座江山,可謂居功至偉,是東漢帝國實至名歸的開國元帥。 但耿弇卻一直活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 東漢建武三年(公元27年),漁陽太守彭寵起兵叛亂,此前,耿弇曾經說服彭寵和上谷太守耿況(耿弇父親)一起出兵支持劉秀創(chuàng)業(yè),沒想到幾年后彭寵卻逆反作亂,但劉秀大手一揮,命令耿弇率兵前往漁陽平叛,想到自己父子與彭寵的交情,心不自安的耿弇于是主動提出返回洛陽,但劉秀卻下詔書要耿弇放心平叛,為表忠心,耿弇于是主動派出自己的弟弟耿國前往洛陽、留在劉秀身邊作為人質。 說穿了,耿弇明白,他與西漢初期的開國名將淮陰侯韓信一樣,都是從平定整個華北起家,但韓信狡兔死、走狗烹的結局,讓耿弇不由得一直小心翼翼,以免功高震主。 這位年僅二十多歲的小伙子作為超級戰(zhàn)神,在為劉秀打工期間,多次以弱勝強,甚至以幾萬兵力就能大破張步的二十多萬大軍,歷經大小300多戰(zhàn),全部攻無不克,在古代戰(zhàn)爭史上極其罕見,因此,即使劉秀不多想,耿弇自身都察覺到了自己的功高震主。 于是,就在平定華北地區(qū),被劉秀贊譽為韓信第二后,耿弇開始隱藏自己。 而出于一種制衡的權術,耿弇這位超級戰(zhàn)神,此后則被劉秀基本雪藏起來、不再作為一方主將。對此,《后漢書》作者范曄說,耿弇在平定華北地區(qū)后,“而無(復)尺寸功,夫豈不懷?” 說穿了,耿弇這位員工能力實在太強,以致作為老板的劉秀也不得不開始提防。于是,劉秀開始分派其他將領四處出征,好在劉秀手下兵多將廣、人才濟濟,即使少了戰(zhàn)神耿弇,東漢的天下統(tǒng)一大戰(zhàn),也仍然順利推進。 但耿弇越來越不自安,于是,就在公元37年吳漢平定四川、天下基本平定后,當時年僅35歲的耿弇主動提出要交出兵權,劉秀表態(tài)很快:同意。 緊接著,劉秀對其他功臣表態(tài)說,我不會讓耿弇成為第二個淮陰侯(韓信)的,意思是說,他不搞狡兔死、走狗烹那一套。 此前,在跟家鄉(xiāng)父老一起喝酒敘舊時,劉秀說,他雖然是以馬上得天下,但卻將以柔道治天下。 作為太學生出身的儒家主義者,劉秀是個胸懷寬廣的好老板。在他身后,他更是因為善待功臣集團,而被后世評價為史上最仁慈的開國皇帝。 耿弇當然也是聰明人,在交出兵權后,他在劉秀欽定的功臣集團云臺二十八將中,被列為排名第四。 老板終于放心了。 年紀輕輕就位居開國元帥,卻能激流勇退、遜位自保,耿弇的政治智慧和軍事才華一樣突出,而由他一手奠定的茂陵耿氏家族,此時才剛剛在東漢帝國的歷史星空、冉冉升起。 ▲劇照:耿弇(公元3年-58年)。 1 作為東漢帝國的六大開國功臣家族,茂陵耿氏無論是在東漢歷史上,還是在后世,名聲都頗為低調。 西漢武帝時期,耿弇家族的先祖從河南巨鹿遷至就右扶風茂陵(今陜西秦嶺以北,鄠縣、咸陽以西之地),此后家族在此定居,西漢末年,耿弇說服自己的父親、上谷太守耿況起兵支持劉秀創(chuàng)業(yè),自己則身先士卒、沖鋒陷陣,為東漢帝國打下了幾乎半座江山,官拜建威大將軍。 耿弇兄弟一共五人,其中耿弇的弟弟耿舒不僅在東漢建國時立下戰(zhàn)功,在東漢開國后又曾擊退流民軍二十多萬人,并北抗匈奴、斬殺匈奴二王,封牟平侯。 但與歷史上的許多開國功臣家族在江山底定后,子孫后代開始奢靡墮落不同的是,茂陵耿氏卻人才輩出,子孫后代不僅沒有躺在功勞簿上睡覺,相反卻世代習武、處于不斷的創(chuàng)業(yè)狀態(tài)。 東漢明帝永平十七年(74年),耿弇的侄子耿秉(耿弇的弟弟耿國之子)奉命跟隨名將竇固出征西域,作為前鋒,耿秉所向披靡,大破匈奴和車師聯(lián)軍,并降服了車師后王安得,使得自從西漢末年后一度失去控制的西域、再次回歸中華帝國控制。 為了鞏固對于西域的控制,東漢帝國隨后在西域再次設置西域都護和戊己校尉,當時,陳睦擔任東漢帝國在西域的最高軍事長官西域都護,另外,東漢帝國還分別在車師金蒲城(今新疆奇臺西北)和柳中城(今新疆艾丁湖東北)設置戊己校尉,每處都屯兵數(shù)百人,而在公元74年,擔任金蒲城戊己校尉的,正是耿弇的另外一位侄子耿恭(耿弇的兄弟耿廣之子)。 由于西域難以長期養(yǎng)兵,因此東漢大軍在平定車師后隨即東撤回到河西走廊,眼見漢朝大軍后撤,匈奴隨即在第二年卷土重來,東漢明帝永平十八年(75年),受到匈奴攛掇的焉耆和龜茲兩國發(fā)兵,攻殺了新任的西域都護陳睦,隨后,駐守柳中城的戊己校尉關寵所部,也在匈奴攻擊下全軍覆沒,于是,駐守金蒲城的戊己校尉耿恭所部,就成了東漢帝國在西域的孤軍。 為了守住大漢帝國重新光復的西域國土,耿恭率部轉戰(zhàn)到有溪流可以固守的疏勒城內,此后從公元75年五月到公元76年二月,耿恭率部在疏勒城內堅守近一年之久,以微弱的兵力抵抗匈奴2萬大軍,為了迫使?jié)h軍投降,匈奴將疏勒城下的溪流堵絕,為了堅守,耿恭率部在城內掘井十五丈,卻仍不見水,守城部隊在水盡援絕情況下仍不放棄,甚至擠榨馬糞汁來飲用。 為了持續(xù)堅守,耿恭親自帶領士兵挖井運土,卻始終不見泉水,為此他仰天拜神說,我聽說西漢時期貳師將軍李廣利征伐西域缺水,李廣利拔佩刀刺山,于是飛泉涌出,“今漢德神明,豈有窮哉!”于是耿恭整頓軍服“向井再拜,為吏士禱”,不一會,泉水竟然噴涌而出,疏勒城內漢軍在近乎絕境的情況下起死回生,“眾皆呼萬歲”,于是,耿恭命令兵士向匈奴人拋水示意,以為神明顯靈的匈奴人大驚,隨后引軍離去。 當時,西域境內的西域都護陳睦,和駐守柳中城的戊己校尉關寵等部隊都已全軍覆沒,匈奴人不久又聯(lián)合再次反叛漢朝的車師,出兵圍攻耿恭所在的疏勒城,但耿恭部隊卻誓死不降,在“食盡窮困”的情況下,甚至將皮甲和弓弩都拿出來熬煮“食其筋革”。 耿恭部隊到最后僅剩下幾十人,匈奴單于非常感動,想要招降耿恭,說只要你投降,我必封你為王,賞你妻子,但耿恭卻殺掉匈奴使者明志,匈奴單于大怒、增兵圍攻,但就是攻不下耿恭死守的疏勒城。 當時,恰好東漢明帝去世、國內大喪,漢軍救援始終不至,一直到疏勒城被圍的第二年(公元76年),新上位的東漢章帝才在司徒鮑昱的極力堅持下,派出7000多人前往救援。 漢軍再次出征西域后,隨即在交河城大破匈奴軍,共斬殺三千八百人、俘虜三千余人,眼見漢軍大兵再次兵臨城下,反復無常的車師國也再次投降,但領兵的漢軍考慮到疏勒城已經被圍近一年,都以為耿恭等人已死,因此都不愿意再深入救援,但耿恭此前派往河西走廊求援的軍吏范羌,卻堅持不愿放棄老長官和軍中同袍,在范羌的堅持下,漢軍分兵2000人,由范羌帶領前往營救耿恭。 救援途中,積雪達到一丈多深,當援軍終于抵達疏勒城下時,耿恭等人在夜間聽到兵馬之聲,還以為是匈奴再次來襲、大為震驚,漢軍亮明身份后,耿恭等人痛哭流涕,這才打開城門迎接。 隨后,耿恭等殘存的26人從疏勒城中跟隨漢軍東撤,當時,北匈奴仍然不時派兵襲擊騷擾,漢軍且戰(zhàn)且退。因此,當他們歷經千難萬險回到玉門關時,耿恭等最后26人只剩下13人仍然存活。 當見到這些孤軍奮戰(zhàn)、守衛(wèi)西域的戰(zhàn)士們衣衫襤褸、鞋履洞穿、形銷骨立時,守衛(wèi)玉門關的中郎將鄭眾痛哭流涕,親自為他們沐浴更衣,鄭眾還為耿恭等十三戰(zhàn)士上疏請求封賞,在這封疏文中,鄭眾寫道: “耿恭以單兵固守孤城,當匈奴之沖,對數(shù)萬之眾,連月逾年,心力困盡。鑿山為井,煮弩為糧,出于萬死無一生之望。前后殺傷丑虜數(shù)千百計,卒全忠勇,不為大漢恥。恭之節(jié)義,古今未有。宜蒙顯爵,以厲將帥?!?/span> 耿恭等人回到東漢首都洛陽后,司徒鮑昱又上奏漢章帝說,耿恭孤軍堅守西域近一年,氣節(jié)甚至超過了西漢時期的蘇武,于是漢章帝提拔耿恭為騎都尉,另拜耿恭的司馬石修為洛陽市丞,張封為雍營司馬,堅持率軍救援耿恭的軍吏范羌則封為共丞,其他九人則升為羽林。 耿恭回歸后,此后又曾率兵出擊羌人,降服羌族數(shù)萬人,但卻因故被上司陷害,最終被罷官免職、卒于家中。 ▲畫像:耿恭等十三將士。 2 盡管遭遇不公,但茂陵耿氏的雄風并未泯滅,他們即將以家族合力,給予匈奴人最后一擊。 此前,西漢在公元前202年建國后,就一直遭受匈奴人的侵襲,為了抗擊匈奴,守衛(wèi)大漢榮光,從漢武帝元光五年(公元前130年)開始,漢朝軍隊開始了此后長達200多年的對匈戰(zhàn)爭,而擊垮匈奴人的最后一戰(zhàn),最終由茂陵耿氏家族完成了最后一擊。 東漢和帝永元元年(公元89年),漢朝三路大軍齊發(fā)征伐北匈奴,其中外戚竇憲會同名將耿秉,從位處今天內蒙古的朔方郡出發(fā)北上,不久,在竇憲、耿秉的聯(lián)合指揮下,耿弇的侄子耿夔、耿譚率軍在稽落山之戰(zhàn)中大破北匈奴,共“斬名王已下(一)萬三千級,獲生口馬牛羊橐駝百余萬……(北匈奴)等八十一部率眾降者前后二十余萬人”,稽落山之戰(zhàn)中,北匈奴單于倉惶逃竄,北匈奴部落在連年征戰(zhàn)后遭受了毀滅性重創(chuàng),此后再無力反擊漢朝,而竇憲則在茂陵耿氏家族的耿秉、耿夔、耿譚等人的奮戰(zhàn)廝殺下,登燕然山(今蒙古國境內)勒石銘功。 歷史銘刻了竇憲燕然勒功的偉績,但其實在背后完成殲滅北匈奴這一壯舉的,卻是茂陵耿氏家族。 燕然勒功兩年后,公元91年,竇憲再次率軍討伐北匈奴最后的余部,在此次出征中,耿弇的侄子耿夔竟然僅僅帶著800騎兵出居延塞(今內蒙古額濟納旗),然后在金微山(今阿爾泰山)出其不意大破了北匈奴單于的王庭,俘虜了北匈奴單于的母親閼氏[yān zhī],斬殺大部落王以下五千余人,北匈奴單于僅僅帶著幾名騎兵逃脫,此后不知所蹤。 當時,漢軍出塞五千多里,將所俘虜繳獲的北匈奴俘虜、財寶、牲畜趕回內陸,其出兵之遠,是漢匈200多年戰(zhàn)爭中的歷史之最,而歷經200多年的漢匈戰(zhàn)爭打擊,在茂陵耿氏的最后一擊下,北匈奴的殘余徹底崩潰,此后,北匈奴的余部2萬多人南下歸順東漢,其他余部則西遷中亞和東歐,掀起了此后歐洲的蠻族遷徙浪潮,并最終導致了西羅馬帝國的隕落。 而從漢武帝元光五年(公元前130年)開始至公元91年,大漢民族在歷經200多年漢匈戰(zhàn)爭后,最終徹底戰(zhàn)勝了匈奴人,牢牢捍衛(wèi)了中華帝國,取得了農業(yè)民族對游牧民族的第一次徹底勝利,因此從歷史的功績來說,歷經衛(wèi)青、霍去病、竇氏家族等無數(shù)功臣戰(zhàn)將的北伐,漢匈戰(zhàn)爭最終由茂陵耿氏完成了最后的勝利之筆,茂陵耿氏也由此奠定了千古戰(zhàn)神家族的美譽。 公元91年大戰(zhàn)后,耿夔因功被封為粟邑侯和中郎將,并被派遣駐守在今天的新疆伊吾一帶,此后,由于老上司竇憲失勢自殺,耿夔受到牽連,也被罷免官職、削奪爵位。 但大漢帝國需要茂陵耿氏家族的雄風壯志,公元91年大戰(zhàn)30年后,當時已經是漢安帝建光元年(公元121年),耿夔再度出任度遼將軍,并駐守在帝國東北,抗擊在匈奴衰落之后逐漸崛起的鮮卑人。 在耿夔的抗擊下,鮮卑人多次被擊敗。但在日后,這個繼匈奴之后的少數(shù)民族,則將在漢朝毀滅后,逐漸崛起并入主中原。 但耿夔守衛(wèi)時期,鮮卑人始終處于被壓制狀態(tài),有茂陵耿氏在,北方胡人難以造次。 對于茂陵耿氏從第一代耿況,第二代耿弇、耿舒,到第三代耿秉、耿恭、耿夔、耿秉,三代人戰(zhàn)功赫赫、功勛卓著的奇特現(xiàn)象,《后漢書》作者范曄評論說: “三世為將,道家所忌,而耿氏累葉以功名自終。將其用兵欲以殺止殺乎?何其獨能隆也!” 根據(jù)史書記載,茂陵耿氏從東漢初年的公元27年起兵輔助劉秀開始崛起,此后到公元220年東漢終結,近200年間整個家族一共涌現(xiàn)出2位大將軍、9位將軍,13位公卿,3位駙馬,19人封侯,另外還有數(shù)十百人被封為“中郎將、護羌校尉及刺史”或俸祿“二千石”,其家族之顯赫,在功臣貴戚遍布的整個東漢帝國中,都屬于威名赫赫。 但在范曄看來,茂陵耿氏之所以能夠世代為將、屢出名人,卻與這個家族所提倡的“以暴制暴、以戰(zhàn)止戰(zhàn)”的仁義理念有很大關系,范曄說,本來“三世為將,道家所忌”,但茂陵耿氏例如耿弇,功成后知身退,其對整個耿氏家族起到了示范性作用。 可以說,茂陵耿氏家族從一開始就不是例如韓信之類的軍事天才、政治蠻夫,而是軍事才華與政治智慧并行的武將世家,例如參與完成對北匈奴最后一戰(zhàn)的耿秉,就胸懷大志,“常以中國虛費,邊陲不寧,其患專在匈奴”而為國家憂愁,而耿秉提出的戰(zhàn)爭理念就是“以戰(zhàn)去戰(zhàn),盛王之道”,其戰(zhàn)爭理念并非是為了升官發(fā)財?shù)膽?zhàn)爭行為,而是為整個國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戰(zhàn)略式布局,堪稱政治家與軍事家的合體。 正是由于茂陵耿氏這種政治與軍事并舉的家族祖風,這才使得茂陵耿氏得以為中華帝國立下了千古功勛,盡管由于時代久遠,茂陵耿氏的威名逐漸被后世遺忘,其聲名不如后世經過小說演義傳頌的楊家將、呼家將等后世武將世家,但從實際的功勛和影響來看,僅以擊潰匈奴、馬踏鮮卑、西平羌人的軍功戰(zhàn)績,茂陵耿氏就是當之無愧的中國古代第一武將世家。 3 盡管受到政治斗爭的牽連,茂陵耿氏在第三代后逐漸隕落,但在東漢六大功臣家族中,茂陵耿氏卻與其他五大功臣家族相反,衍生出了完全不同的家族門風與道德氣節(jié)。 在創(chuàng)立東漢王朝的歷史進程中,由于協(xié)助劉秀創(chuàng)業(yè)立下卓越功勛,當時東漢共有六大功臣家族,其分別是:鄧禹家族、耿弇家族、梁統(tǒng)家族、竇融家族、馬援家族和陰氏(陰陸、陰識)家族。 六大家族中,在茂陵耿氏之外,梁統(tǒng)家族到了梁統(tǒng)的玄孫梁冀時,梁冀以外戚的身份把持朝政,驕橫跋扈,9歲的漢質帝劉纘因為當面怒斥梁冀為“跋扈將軍”,就被梁冀毒殺。最終,殘暴兇妄的梁冀被漢桓帝聯(lián)合宦官誅殺滅族,梁統(tǒng)家族至此徹底隕落。 而在歷史上聲名赫赫的竇氏家族也幾經浮沉,其子孫多次以外戚身份把持朝政,與宦官集團斗得你死我活,漢桓帝死后,竇氏家族后人竇武試圖剿滅為禍朝政的宦官集團,但卻失敗被宦官集團所滅族。 此外,鄧禹家族、馬援家族和陰氏(陰陸、陰識)家族則在東漢末年的政治風雨中走向衰落,這些東漢初年的功臣家族,后世子孫很多都淪為紈绔子弟,或是為各自利益在朝政上以外戚、軍閥的身份你爭我奪,從身份定位來說,他們始終沒有突破為利益而爭的功臣貴戚范疇。 但茂陵耿氏卻實現(xiàn)了自我的跨越,耿氏家族的后世子孫,在東漢的歷史進程中,逐漸轉型為世家大族,而世家大族與外戚集團和宦官集團的區(qū)別就是,外戚集團和宦官集團都是為自身的利益而戰(zhàn),而世家大族卻開始將理念、氣節(jié)、操守、追求和情懷銘刻進入家族的門風,他們也追求利益,但卻是惠及家國蒼生的利益,這種理想和氣節(jié),才是士族精神的真正核心。 到了東漢末年,由于黃巾起義,加上外戚何氏家族被宦官集團攻滅,董卓隨后進入洛陽作亂,漢家天下逐漸式微,東漢建安元年(196年),走投無路的漢獻帝被曹操迎到許縣(許都),此后,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在攻滅北方各路軍閥的過程中逐漸崛起,漢獻帝日益成為傀儡。 在茂陵耿氏等世家大族和擁漢派看來,作為大宦官曹騰的養(yǎng)孫,出身宦官集團的曹操挾持漢獻帝,“實為漢賊”,而在整個東漢時期,為了與利欲熏心的宦官集團作斗爭,許多世家大族前仆后繼與宦官集團展開廝殺,竇氏家族甚至因此被滅族,而宦官集團為了打壓士族,更是兩次發(fā)動“黨錮之禍”,殘殺、打壓士族,在這種“光復大漢”的理想期許下,世家大族在東漢最后的余暉中,仍然前仆后繼。 就在漢獻帝被曹操挾持到許都四年后,東漢建安五年(200年),士族董承、將軍吳子蘭、王子服等人因為試圖刺殺曹操而被滅族。 士族集團第一次刺曹行動失敗14年后,漢獻帝建安十九年(214年),盡忠漢朝皇室的伏氏家族也因為試圖行刺曹操未果,以致滿門100多人被曹操斬殺。 當時,曹操已經統(tǒng)一北方,許多世家大族在曹操的威權之下已經俯首稱臣,漢獻帝作為徹頭徹尾的傀儡,已經成了曹操的政治擺設,面對著當時投向曹操即可享受榮華富貴、扶持漢室卻將遭受滅族威脅的政治處境,作為茂陵耿氏的后代和曾經降服北匈奴的名將耿秉的曾孫,漢獻帝身邊的少府耿紀,成為了這個世家大族最后的壯烈尾聲。 漢獻帝建安二十二年(217年),62歲的曹操在此前封魏王,“奏事不稱臣,受詔不拜”的基礎上,又朝著篡位繼續(xù)前進,這一年,曹操甚至開始“設天子旌旗,出入稱警蹕”,眼見曹操的篡位野心日益彰顯,作為茂陵耿氏的后代,任職少府的耿紀不顧此前士族集團兩次刺曹失敗的血淚往事,決定以卵擊石,為漢室江山做最后一搏。 于是,漢獻帝建安二十三年(218年)正月,耿紀與太醫(yī)令吉本、丞相司直韋況、晃曄趁著元宵節(jié)解除宵禁的機會,試圖集眾進攻曹操的丞相府,在這場東漢士族最后的反擊中,耿紀等人在許都城中,高聲吶喊著“殺盡曹賊,以扶漢室!”的悲壯口號,沖向了曹操的軍隊。 他們,根本不是曹操大軍的對手。 最終,耿紀和吉本、韋況、晃曄等人全部被滅三族,茂陵耿氏在這場最后的戰(zhàn)斗中,最終被慘烈滅族。 這是一場堂吉訶德式、一往無前的悲壯式犧牲,茂陵耿氏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為這個東漢帝國的世家大族,譜寫了最后的榮光,“遂與漢俱興亡”。 在權威、名利、地位和榮華富貴之前,這個家族的子孫,卻選擇了為理念、氣節(jié)、操守、追求和情懷作出最后的毀滅式犧牲,這已經超越了傳統(tǒng)的為一家一姓盡忠的觀念,而是一種內化的情操和氣節(jié)。因此,盡管茂陵耿氏被滅族,但他們所傳承的士族精神,卻被此后的世家大族所繼承。 在此后魏晉南北朝江山動蕩、文化喪亡的大亂世中,我們在瑯琊王氏、陳郡謝氏等無數(shù)世家大族的身上,時不時瞥見了這種士族精神的閃光,也因此,中華民族才得以在五胡亂華的沖擊下,得以保存文化精神的種子而不滅,才得以在后世蒙古、滿清的沖擊下,始終不屈不撓、雖百死而猶戰(zhàn)、雖百死其猶未悔。 而茂陵耿氏家族的遺風,正代表了漢民族在恢宏草創(chuàng)時,所具有的血性、剛烈、勇毅、道義、責任擔當與義無反顧,這種遺風,顯然浸潤了此后中華民族的血脈。 致敬,雖死猶存的耿氏家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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