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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作家路遙創(chuàng)作的小說，也是其成名作。原載《收獲》1982年第三期，獲1981--1982全國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 小說以改革時期陜北高原的城鄉(xiāng)生活為時空背景，描寫了高中畢業(yè)生高加林回到土地又離開土地，再離開土地，再回到土地這樣人生的變化過程構(gòu)成了其故事構(gòu)架。高加林同農(nóng)村姑娘劉巧珍，城市姑娘黃亞萍之間的感情糾葛構(gòu)成了故事發(fā)展的矛盾，也正是體現(xiàn)那種艱難選擇的悲劇。 路遙的《人生》只描繪了高加林人生中的一小段，卻在改革開放大背景下，展現(xiàn)了一幅斑斕人性圖：有親情的厚重，有愛情的抉擇；有利益的誘惑，有城鄉(xiāng)的鴻溝；有生活的多彩與無奈，有人性的善良與陰暗……  不要抱怨生活：路遙《人生》十大精彩片段 人在時代的巨輪下，顯得無比渺??；但人的內(nèi)心，卻又可以無比豐富與偉大。相信每個人，都能從中讀出自己的感動，感慨，與感悟。 路遙（ 1949.12.03 － 1992.11.17） 一 他很快覺得自己有點可笑了。自己現(xiàn)在這副樣子，想這些干啥呢？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趕快把這車子糞裝滿才對。是的，人做啥就為啥操心哩！他現(xiàn)在的心思主要的掏糞上。哪個廁所要是沒糞，他立刻失望喪氣；哪個廁所里糞要是多一點，他高興得直想笑！因為德順爺爺就是這個樣子，他感染了他，也使得他的心理漸漸自覺地成了這個樣子。勞動啊，它是艱苦的，但也有它本身的歡樂！ 二 中學(xué)時期的交往像雨后藍天上美麗的彩虹一般，很快就消失了，變成了一種記憶中的印象。這印象以前也偶然從心頭翻上來，叫他若有所失地惆悵一樣；但接著也就很快消失得無蹤無影…… 現(xiàn)在，這些過去曾幻想過的游絲斷縷，突然就變成了一種實實在在的東西。黃亞萍已經(jīng)向他表示了愛情。只要他現(xiàn)在愿意，他就將和她一塊生活啰！生活啊，生活！有時候它把現(xiàn)實變成了夢想，有時候它又把夢想變成了現(xiàn)實！ 三 巧玲在巧珍面前蹲下來，兩只手捉住巧珍的手說：“二姐，你說得對。我以后一定會經(jīng)常去看你的。我從不就愛你，雖然你沒上過學(xué)，但你想的事很多，我雖然上了學(xué)，但受了你不少好影響，否則，我的性格很倔，也不會像今天這樣開展……二姐！你也不要過分想以往的事了。對待社會，我們常說要向前看，對一個人來說，也要向前看。生活總是這樣，不能叫人處處都滿意。但我們還要熱情地活下去。人活一生，值得愛的東西很多，不要因為一個方面不滿意，就灰心。比如說我吧，夢里都想上大學(xué)，但沒考上，我就不活人了嗎？我現(xiàn)在就好好教書，讓村里的其安娃娃將來多考幾個大學(xué)生，就是不能教書，回村勞動了，該怎樣還要怎樣哩……” 四 如果有一個方面的堅定選擇，她也就不會如此痛苦了：假若她不去愛高加林，那高加林就是下了地獄也與她無干；如果她為了愛情什么也不顧，那高加林就是下地獄她也會跟著下去！矛盾是無法統(tǒng)一的。兩個方面她自己認(rèn)為都很重要：她愛高加林而又怕他當(dāng)農(nóng)民啊！生活對于她這樣的人總是無情的，如果她不確立和堅定自己的生活原則，生活就會不斷地給她提出這樣嚴(yán)峻地問題，讓她選擇。不選擇也不行！生活本身的矛盾就是無所不在的上帝，誰也別想擺脫它。 五 他點燃一支煙，也不看她，仍然望著窗戶說：“你們現(xiàn)在年輕人的心思，我很難理解。你們太愛感情用事了。你們沒有經(jīng)受地革命生活的嚴(yán)格訓(xùn)練，身上小資產(chǎn)階級東西太多。正是這些東西，導(dǎo)致了你現(xiàn)在的處境……” “爸爸，你先不要給我上政治課！你知道，我現(xiàn)在有多么痛苦……” “痛苦是你自己造成的?！?/span> “不！我覺得生活太冷酷了，它總是在捉弄人的命運！” “不要抱怨生活！生活永遠是公正的！你應(yīng)該怨你自己！”老軍人大聲說著，激動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長眉毛下的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地望著他的女兒。 六 是的，現(xiàn)實是不能以個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誰如果要離開自己的現(xiàn)實，就等于離開地球。一個人應(yīng)該有理想，甚至應(yīng)該有幻想，但他千萬不能拋開現(xiàn)實生活，去盲目追求實際上還不能得到的東西。尤其對于剛踏入生活道路的年輕人來說，這應(yīng)該是一個最重要的認(rèn)識。 可是，社會也不能回避自己的責(zé)任。我們應(yīng)該真正廓清生活中無數(shù)不合理的東西，讓陽光照亮生活的每一個角落；使那些正徘徊在十字路口的年輕人走向正軌，讓他們的才能得到充分的發(fā)展，讓他們的理想得以實現(xiàn)。祖國的未來屬于年輕的一代，祖國的未來也得指靠他們！ 當(dāng)然，作為青年人自己來說，重要的是正確對待理想和現(xiàn)實生活。哪怕你的追求是正當(dāng)?shù)模膊荒芡ㄟ^邪門歪道去實現(xiàn)??！而且一旦摔了跤，反過來會給人造成一種多大的痛苦；甚至能毀掉人的一生！ 七 這一切怨誰呢？想來想去，他現(xiàn)在誰也不怨了，反而恨起了自己：他的悲劇是他自己造成的！他為了虛榮而拋棄了生活的原則，落了今天這個下場！他漸漸明白，如果他就這樣下去，他躲過了生活的這一次懲罰，也躲不過去下一次懲罰——那時候，他也許就被徹底毀滅了…… 八 早晨的太陽照耀在初秋的原野上，大地立刻展現(xiàn)出了一片斑斕的色彩。莊稼和青草的綠葉上，閃耀著亮晶晶的露珠。腳下的土路潮潤潤的，不起一點黃塵。高加林在路上搖搖晃晃地走著，走幾步就站下，站一會再走…… 離村子還有一里路的地方，他聽見河對面的山坡上，有一群孩子嘰嘰喳喳地說話，其中聽見一個男孩子大聲喊：“高老師回來啰……”他知道這是他們村的砍柴娃娃，都是他過去的學(xué)生。突然，有一個孩子在對面山坡上唱起了信天游——哥哥你不成材，賣了良心才回來…… 孩子們都哈哈大笑，嘰嘰喳喳地跑到溝里去了。這古老的歌謠，雖然從孩子的口里唱出來，但它那深沉的譴責(zé)力量，仍然使高加林感到驚心動魄。他知道，這些孩子是唱給他聽的。 九 親愛的父老鄉(xiāng)親們！他們在一個人走運的時候，也許對你躲得很遠；但當(dāng)你跌了跤的時候，眾人卻都伸出自己粗壯的手來幫扶你。他們那偉大的同情心，永遠都會給予不幸的人！ 十 好久，高加林才抬起頭。他猛然發(fā)現(xiàn)，德順爺爺正蹲在他面前。他不知道德順爺爺是什么時候蹲在他面前的，他只是靜靜地蹲著，抽著旱煙鍋。他見他抬起頭來，便笑瞇瞇地說：“你還有眼淚呢？”接著一臉皺紋一下子縮到眼角邊，搖了搖那白雪一般的頭顱，痛心地說：“娃娃呀，回來勞動這不怕，勞動不下賤！可你把一塊金子丟了！巧珍，那可是一塊金子??！” “爺爺，我心里難過。你先別說這了。我現(xiàn)在也知道，我本來已經(jīng)得到了金子，但像土圪塔一樣扔了。我現(xiàn)在覺得活著實在沒意思，真想死……” “胡說！”德順爺爺一下子站起來，“你才二十四歲，怎么能有這么些混帳想法？如果按你這么說，我早該死了！我，快七十歲的孤老頭子了，無兒無女，一輩子光棍一條。但我還天天心里熱騰騰的，想多活它幾年！別說你還是個嫩娃娃哩！我雖然沒有妻室兒女，但覺得活著總還是有意思的。我愛過，也痛苦過；我用這兩只手勞動過，種過五谷，栽過樹，修過路……這些難道也不是活得有意思嗎？——拿你們年輕人的詞說叫幸福。幸福！你小子不知道，我把我樹上的果子摘了分給村里的娃娃們，我心里可有多……幸福！不是么，你小時候也吃過我的多少果子?。∧阈∽舆€不知道，我栽下一缽樹，心里就想，我死了，后世人在那樹上摘著吃果子，他們就會說，這是以前村里的光棍老漢德順栽下的……” 德順老漢大動感情地說著，像是在教導(dǎo)加林，又像是借此機會總結(jié)他自己的人生，他像一個熱血沸騰的老詩人，又像一個哲學(xué)家；那只拿煙鍋的，衰老的手在劇烈的抖動著。 高加林一下子站起來了。傲氣的高中生雖然研究過國際問題，讀過許多本書，知道霍梅尼和巴尼薩德爾，知道里根的中子彈政策，但他沒有想到這個滿身補釘?shù)睦瞎夤鬓r(nóng)民，在他對生活失望的時候，給他講了這么深奧的人生課題。他望著親愛的德順爺爺那張老皺臉，一雙失去光彩的眼睛里重新飄蕩起了兩點火星。 德順爺爺用綴補釘?shù)男淇诳艘幌履樕系暮顾?，說：“聽說你今上午要回來，我就專門在這里等你，想給你說幾句話。你的心可千萬不能倒了！你也再不要看不起咱這山鄉(xiāng)圪了?！?/span>他用枯瘦的手指頭把四周圍的大地山川指了一圈，說：“就是這山，這水，這土地，一代一代養(yǎng)活了我們。沒有這土地，世界上就什么也不會有！是的，不會有！只要咱們愛勞動，一切都還會好起來的。再說，而今黨的政策也對頭了，現(xiàn)在生活一天天往好變。咱農(nóng)村往后的前程大著哩，屈不了你的才！娃娃，你不要灰心！一個男子漢，不怕跌跤，就怕跌倒了不往起爬，那就變成個死狗了……” “爺爺，你的話給我開了竅，我會記住的，也會重新好好開始生活的。剛才我在前川碰見莊里的其他人，他們也給我說了不少寬心話。唉，我現(xiàn)在就擔(dān)心高明樓和劉立本兩家人往后會找我的麻煩，另眼看我……” “啊呀，這你別擔(dān)心！就是為了這事，我剛才還去明樓家找了他。我和他爸當(dāng)年是拜把兄弟，我敢指教他哩！我已經(jīng)把話給他敲明了，叫他再不要搗你的鬼……噢，我倒忘了給你說了！我剛才去明樓家，正碰見巧珍央求明樓，讓他去公社做做工作，讓你再教書哩！巧珍說得鼻子一把淚一把！明樓當(dāng)下也應(yīng)承了。不知為什么，他兒媳婦巧英也幫巧珍說話哩。你不要擔(dān)心，書教成教不成沒什么，好好重新開始活你的人吧……啊，巧珍，多好的娃娃！那心就像金子一樣……金子一樣啊……”德順老漢淚水奪眶而出，頓時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高加林一下子撲倒在德順爺爺?shù)哪_下，兩只手緊緊抓著兩把黃土，沉痛地呻吟著，喊叫了一聲：“我的親人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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