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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冕:詩歌就該是高貴的

       江山攜手 2021-03-11

      謝冕:詩歌就該是高貴的

       

          12月1日至2日, “21世紀中國現(xiàn)代詩第四屆研討會”在??谂e行,數(shù)十名著名詩歌評論家、學者齊聚一堂。其中,包括被稱作 “詩壇泰斗”、“詩歌評論第一人”的北京大學中文系資深教授謝冕。謝冕教授在開幕式上致辭,并全程參加了會議。
          在開會的間隙,謝冕教授接受了本報記者的獨家專訪。
          
        “寫詩應該是少數(shù)人的事”

          記者(以下簡稱記):您在開幕式致辭里說,現(xiàn)在寫詩的人很多,但讀詩的人不多、好詩不多。但能不能這樣講:每個時期都必然會經(jīng)歷這樣一個相對混亂的階段,然后,其中一些好的作品自然流傳下來成為經(jīng)典了,差的作品自然就被淘汰掉?
          謝冕(以下簡稱謝):我贊同這種說法。但現(xiàn)在的情況是:寫詩的人很多,但讀詩的人不多,這種反差太大了。應該是“寫詩的人不多,讀詩的人很多”。寫詩應該是少數(shù)人的事情,不能是很多人的事。
          記:這是一種理想狀態(tài)?
          謝:是的。應該就是寫詩的人不多,但寫出很多好詩,為廣大讀者所傳誦。而現(xiàn)在的情況是寫詩的人很多,而讀者不多,這就有問題了?,F(xiàn)在讀者是相當冷漠。
          記:那,您是不贊同廣大人民都參與寫詩了?
          謝:我不贊同。
          記:但寫詩的人多了,是不是也說明這是對詩歌是一種熱情呢?
          謝:詩是一種很高貴的東西,不適合“很多人”來寫。詩相當于是文學當中的皇冠,是高高在上的,要有一定素養(yǎng)的人才能來寫,不是全民都能寫詩的。
          記:它不可以做成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嗎?
          謝:詩歌可以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寫詩不是。不可能人人都寫詩。詩是很貴族的,不是平民的,不是誰都能寫的。這是我一個理念。要說人人都寫詩,都是詩人,這是不正常的。1958年就是這樣,是不正常的。

        “網(wǎng)絡給了詩人機會”

          記:那您認為,現(xiàn)在很多詩歌網(wǎng)站、民間刊物的興起,您認為這對詩歌的傳播、發(fā)展,是一種好事嗎?
          謝:這是一種好事,但不是一種很正式的方式。它不需要編輯,不需要審核,有了就可以發(fā)表。(記者:沒有門檻?)沒有門檻,它是網(wǎng)絡時代一種很自由的現(xiàn)象。這個不是一種正式渠道。
          記:那,您說的正式渠道是什么?出版?
          謝:呃,很慎重地寫詩,很慎重地發(fā)表。而不是隨意寫詩,隨意發(fā)表。
          記:還是要經(jīng)過報紙、出版社嚴格的篩選?
          謝:這不一定,網(wǎng)絡上也可以。但一定要態(tài)度慎重。
          記:我采訪朱大可時,問他怎么看網(wǎng)絡的興起對詩傳播的影響,他說,傳播的都是些垃圾,精華很少,都被垃圾掩蓋了。
          謝:他這個說法太極端了。可能當中會有很優(yōu)秀的詩,不全都是垃圾?;ヂ?lián)網(wǎng)太廣博、太廣泛了,我們并沒有把握該怎么去判斷??赡芷渲袝姓渲?。
          記:能不能這樣講:以前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的時候,一些優(yōu)秀的詩人出于某些原因,可能不能被發(fā)掘,現(xiàn)在可以在網(wǎng)上表現(xiàn)自己,得到話語權了?
          謝:話語權是得到了,但不一定被賞識。因為誰能在互聯(lián)網(wǎng)中找到一顆閃亮的珠子呢?這很難。所以互聯(lián)網(wǎng)提供了機會,但不一定就能被發(fā)現(xiàn)。我對互聯(lián)網(wǎng)了解不多,但我想應該是這樣。因為進入互聯(lián)網(wǎng)后,是浩如煙海的,并不一定能得到肯定。
          記:那,要得到肯定還是要看能力……
          謝:看能力、看機遇、看評論給他的……(搜索一個合適的詞語。記者插話:評價?)機會。還是要看批評家給他的判斷。

        “好詩的標準是'讓人感動’”

          開幕式上,著名詩評家、廈門城市大學中文系教授陳仲義的發(fā)言是關于“好詩的標準”,提出“四動說”:感動、撼動、挑動、驚動,符合此標準的即為好詩。
          記:您認為,好詩的標準是什么樣的?您認同陳仲義老師的“四動說”嗎?
          謝:呃,好詩的標準是復雜而多元的。其中“能不能讓人感動”是很重要的。詩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情感,能讓他人產(chǎn)生共鳴,就是“感動”。他這個(陳仲義“四動說”)不是好詩的標準,他說的是詩歌的本質(zhì)問題。歸結到底,一個“感動”就夠了,不需要那么繁瑣。
          記:這么說來,判斷是不是好詩還是憑一種主觀的感覺,沒有一種理性、客觀的標準嗎?
          謝:詩歌本質(zhì)是一個“情”字?,F(xiàn)在的問題是回到詩歌,詩歌用來說理,不是正道。所以我們現(xiàn)在呼喚好詩,他說的是詩的一種呼救,一種品質(zhì)。
          記:我手寫我心?
          謝:對。

        “當前詩壇充滿活力,但遠非繁榮”

          記:您在開幕式致辭里說到,不能用"繁榮"來形容當下詩壇,要慎言繁榮。之前您在一個非正式場合,說可以用"熱鬧"形容?
          謝:不是熱鬧,我覺得,當前詩壇充滿活力。
          記:這應該是褒義詞,是個積極的評價?這么說,您還是認可當前詩歌的現(xiàn)狀的?
          謝:是。不是蕭條,也不是衰落,是充滿活力。但是,還不是繁榮。繁榮啊,需要出現(xiàn)大的標志,要有好的詩歌。
          記:您認為,目前詩歌發(fā)展是一種向上的趨勢嗎?
          謝:這個啊,我難以判斷。我也不判斷是向下,也不說向上。向下是悲觀的,向上是樂觀的。我現(xiàn)在持一種肯定現(xiàn)在狀態(tài)(的態(tài)度),但不作評價。如果讓我說它是向上的話,需要給我證明。但我從海子去世到現(xiàn)在,我等了將近20年了,沒有。我在開幕式上為什么說“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呢?因為它到現(xiàn)在,還讓我們感動。對不對?現(xiàn)在要找一個朗誦會,找像“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樣的,你找不出來。你說有好詩,都藏到哪兒了?那,你能讓我很樂觀么?
          記:那您等了那么多年,有沒有發(fā)現(xiàn)相對好的詩人、相對好的詩歌呢?
          謝:那當然有。我在平常的論述中都有,相對好的詩人,比如路也。她今天沒來,我之前在珠海(注:第二屆廣東詩歌節(jié)日前在珠海舉辦)見到她,也當面說她詩寫的好。怎么好呢?她寫:我要去找你,我要攢下我的錢,我要到千里迢迢,到西部很荒涼的地方去找你。我要瞞著我的同事,他們不知道我到哪里去。大體是這樣寫的。她有一句:你要像迎接文成公主一樣迎接我,我們將在那里展開一場溫柔的兩個人的戰(zhàn)爭——這個是不是好詩句?動人不動人?“你要像迎接文成公主一樣迎接我”,多棒的詩!這就是好詩??!不是每個人都能寫出這樣的詩來。
          記:除此之外,還有沒有更多的?
          謝:有,但是很少。我說的,不是沒有好詩。我再舉一個,也是個女詩人,叫杜涯。她原先是河南許昌縣的一個護士。她寫《嵩山北部山上的栗樹林》,我讀了非常感動。
          記:她是護士,那她具備您說的“一定素養(yǎng)”寫詩的條件嗎?
          謝:我說的寫詩要有一定素養(yǎng),不是指高學歷。是要有準備。她學歷低,不表示她不具備悟性和高超的寫作技藝啊。并不是要有高學歷、當教授才能寫出好詩。
          她能寫出很漂亮的詩。當初在詩壇上,沒有人注意她。我讀到她的詩,覺得是好詩。現(xiàn)在遺憾的是,我不能讀到那么多詩。但我在等待。
          記:“等待”是一個被動的詞,您有沒有主動去“發(fā)掘”呢?
          謝:我沒有這個能力。因為我的時間精力太有限了。我只能去做一個普通的讀者。
          記:您對現(xiàn)在一些頻頻獲獎的詩人,比如雷平陽、鄭小瓊等怎么看?您認可他們的寫作嗎?
          謝:我認可啊。他們的作品我都讀過,有好詩。但我對詩歌的標準比較高。我不是不認可。
          記:那能不能說,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詩人,他們還在成長,還有發(fā)展的可能?
          謝:有。有發(fā)展的可能性。
          記:那您是作為一個普通讀者,不是作為一個批評家去看作品嗎?
          謝:應該說,首先是一個普通讀者。他(的詩)要讓我感動。如果他(的詩)不能讓我感動,那他的詩就PASS,在我心目中就過去了。

        “詩歌不要'盲目排外’”

          記:您怎么看待有些學者提的,呼吁詩歌“本土化”的問題?
          謝:我對“本土化”這個說法不提倡。我覺得有道理,但詩歌不一定要“本土化”,也不妨“歐化”。“本土”是好的,但“歐化”也可以。只要能出好詩。新詩本來就是“舶來品”,沒必要一定要“本土化”?!氨就痢焙?,但不要“唯本土論”,不要盲目排外。
          記:您的意思,是“拿來主義”嗎?可不可以“中學為體,西學為用”?
          謝:“歐化”也沒關系。(記者:一些民族主義者可能會反對。)那太狹隘了。沒關系的。(記者:您是說,要放眼世界,只要對我們有利的,都可以“拿來”?)對對,要有開闊的視野。我們有民族的寫法,有外國的寫法,都沒有關系。我就是“好詩主義”,只要有好詩,“怎么寫”沒有關系。

        “朦朧詩永遠不可能被超越”

          記:您認為,20世紀以來的詩歌有可能超越朦朧詩嗎?
          謝:朦朧詩永遠不可能被超越。因為朦朧詩是那個時代的產(chǎn)物,你不要想去超越他。
          記:那拋開朦朧詩的政治因素、時代因素等,單就文學價值來說呢?
          謝:朦朧詩有它獨特的美學價值,尤其在意象化方面。但它和時代因素這些是一體的,你很難把它剝離開來。
          記:如果說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詩歌今天還不能超越朦朧詩,以后的某一天有沒有可能超越?還是就永遠不能超越了?
          謝:這個問題……你說,我們有可能超越盛唐的詩歌嗎?你想超越李白嗎?不可能的。
          記:也就是說,文學不是“進化論”的?
          謝:對,不能以“進化論”來看待文學。朦朧詩不可超越。每個時代的詩都不可重復。不要想超越它。

        [采訪手記]

        被稱作 “詩歌評論第一人”、“詩壇第一把交椅”的謝冕教授,無疑是本次研討會上最受矚目的人物。所到之處,無不是眾人關注的焦點。散會后,從會議室到一樓門口,不過百米的距離,卻走得非常艱難,花了半個多小時才走到——因為,每走幾步,就會有人 “冒”出來要求合影。對此,謝冕教授有求必應。一個隨和的先生。
        但對于詩歌,他的態(tài)度是明確而堅決的。采訪中,他講著講著,語氣會漸漸激動起來——我的理解,是他對當代詩歌愛得太深的緣故罷!但當我將采訪錄音整理成文拿給他審核時,他又刪去了一些 “不合適”的語句。
        他說,這并不表示他對詩歌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變化。生活中的隨和,與學術上的堅持,就這樣并不矛盾地在他身上并存著。(王亦晴)


        來源:《南國都市報》記者 王亦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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