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牌名】江城子:江城子,詞牌名,又名'村意遠''江神子''水晶簾'。興起于晚唐,來源于唐著詞曲調(diào),由文人韋莊最早依調(diào)創(chuàng)作,此后所作均為單調(diào),直至北宋蘇軾時始變單調(diào)為雙調(diào)。七十字,上下片都是七句,五平韻。這個詞牌韻腳多,三分之二的句尾字都是韻字;三字句多,一共八個三字句,三字句向來不好寫。代表作有宋蘇軾《江城子·密州出獵》《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等。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v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你我夫妻訣別已經(jīng)整整十年,強忍不去思念可終究難忘懷。孤墳遠在千里之外,沒有地方能訴說心中的悲傷凄涼。即使你我夫妻相逢怕是也認不出我來了,我四處奔波早已是灰塵滿面兩鬢如霜。 昨夜在夢中又回到了家鄉(xiāng),看見你正在小窗前對鏡梳妝。你我二人默默相對無言,只有淚落千行。料想你年年都為我柔腸寸斷,在那凄冷的月明之夜,在那荒寂的短松岡上。 乙卯:公元1075年,即北宋熙寧八年。 十年:指結發(fā)妻子王弗去世已十年。 思量:想念。 千里:王弗葬地四川眉山與蘇軾任所山東密州,相隔遙遠,故稱“千里”。 孤墳:其妻王氏之墓。 幽夢:夢境隱約,故云幽夢。 小軒窗:指小室的窗前。軒:門窗。 顧:看。 明月夜,短松岡:蘇軾葬妻之地。 短松:矮松。 蘇東坡十九歲時,與年方二八(十六歲)的王弗結婚。王弗年輕美貌,且侍親甚孝,二人恩愛情深??上烀鼰o常,王弗二十七歲就去世了。這對東坡是絕大的打擊,其心中的沉痛,精神上的痛苦,是不言而喻的。蘇軾在《亡妻王氏墓志銘》里說:“治平二年(1065)五月丁亥,趙郡蘇軾之妻王氏(名弗),卒于京師。六月甲午,殯于京城之西。其明年六月壬午,葬于眉之東北彭山縣安鎮(zhèn)鄉(xiāng)可龍里先君、先夫人墓之西北八步。”于平靜語氣下,寓絕大沉痛。公元1075年(熙寧八年),東坡來到密州,這一年正月二十日,他夢見愛妻王氏,便寫下了這首“有聲當徹天,有淚當徹泉 ”(陳師道語)且傳誦千古的悼亡詞。 中國文學史上,從《詩經(jīng)》開始,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悼亡詩”。從悼亡詩出現(xiàn)一直到北宋的蘇軾這期間,悼亡詩寫得最有名的有西晉的潘岳和中唐的元稹。晚唐的李商隱亦曾有悼亡之作。他們的作品悲切感人。而用詞寫悼亡,是蘇軾的首創(chuàng)。蘇軾的這首悼亡之作與前人相比,它的表現(xiàn)藝術卻另具特色。這首詞是“記夢”,而且明確寫了做夢的日子。但雖說是“記夢”,其實只有下片五句是記夢境,其他都是抒胸臆。 開頭三句,排空而下,真情直語,感人至深?!笆晟纼擅C!鄙老喔簦勒邔θ耸朗敲H粺o知了,而活著的人對逝者,也是同樣的。恩愛夫妻,撒手永訣,時間倏忽,轉瞬十年?!安凰剂?,自難忘”,人雖云亡,而過去美好的情景“自難忘”懷。因為作者時至中年,那種共擔憂患的夫妻感情,久而彌篤,是一時一刻都不能消除的。作者將“不思量”與“自難忘”并舉,利用這兩組看似矛盾的心態(tài)之間的張力,真實而深刻地揭示自己內(nèi)心的情感。十年忌辰,觸動人心的日子里,他不能“不思量”那聰慧明理的賢內(nèi)助。往事驀然來到心間,久蓄的情感潛流,忽如閘門大開,奔騰澎湃難以遏止。于是乎有夢,是真實而又自然的。 “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想到愛妻華年早逝,感慨萬千,遠隔千里,無處可以話凄涼,話說得極為沉痛。抹煞了生死界線的癡語、情語,極大程度上表達了作者孤獨寂寞、凄涼無助而又急于向人訴說的情感,格外感人。接著,“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边@三個長短句,又把現(xiàn)實與夢幻混同了起來,把死別后的個人種種憂憤,包括在容顏的蒼老,形體的衰敗之中,這時他才四十歲,已經(jīng)“鬢如霜”了。明明她辭別人世已經(jīng)十年,卻要“縱使相逢”,這是一種絕望的、不可能的假設,感情是深沉、悲痛,而又無奈的,表現(xiàn)了作者對愛侶的深切懷念,也把個人的變化做了形象的描繪,使這首詞的意義更加深了一層。 蘇東坡曾在《亡妻王氏墓志銘》記述了“婦從汝于艱難,不可忘也”的父訓。而此詞寫得如夢如幻,似真非真,其間真情恐怕不是僅僅依從父命,感于身世吧。作者索于心,托于夢的確實是一份“不思量,自難忘”的患難深情。 下片的頭五句,才入了題開始“記夢”。“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 ”寫自己在夢中忽然回到了時常懷念的故鄉(xiāng),在那個兩人曾共度甜蜜歲月的地方相聚、重逢?!靶≤幋?,正梳妝?!蹦切∈?,親切而又熟悉,她情態(tài)容貌,依稀當年,正在梳妝打扮。這猶如結婚未久的少婦,形象很美,帶出蘇軾當年的閨房之樂。作者以這樣一個常見而難忘的場景表達了愛侶在自己心目中的永恒的印象。夫妻相見,沒有出現(xiàn)久別重逢、卿卿我我的親昵,而是“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這正是東坡筆力奇崛之處,妙絕千古?!按藭r無聲勝有聲”,無聲之勝,全在于此。別后種種從何說起,只有任憑淚水傾落。一個夢,把過去拉了回來,但當年的美好情景,并不存在。這是把現(xiàn)實的感受溶入了夢中,使這個夢也令人感到無限凄涼。 結尾三句,又從夢境落回到現(xiàn)實上來?!傲系媚昴昴c斷處;明月夜,短松岡。”料想長眠地下的愛侶,在年年傷逝的這個日子,為了眷戀人世、難舍親人,而柔腸寸斷。推己至人,作者設想此時亡妻一個人在凄冷幽獨的“明月”之夜的心境,可謂用心良苦。在這里作者設想死者的痛苦,以寓自己的悼念之情。東坡此詞最后這三句,意深,痛巨,余音裊裊,讓人回味無窮。特別是“明月夜,短松岡”二句,凄清幽獨,黯然魂銷。這番癡情苦心實可感天動地。 這首詞運用分合頓挫,虛實結合以及敘述白描等多種藝術的表現(xiàn)方法,來表達作者懷念亡妻的思想感情,在對亡妻的哀思中又糅進自己的身世感慨,因而將夫妻之間的情感表達得深婉而摯著,使人讀后無不為之動情而感嘆哀惋。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jié)云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我姑且抒發(fā)一下少年的豪情壯志,左手牽著黃犬,右臂托起蒼鷹,頭戴華美鮮艷的帽子,身穿貂鼠皮衣,帶著浩浩蕩蕩的大部隊像疾風一樣,席卷平坦的山岡。為了報答全城的人跟隨我出獵的盛意,我要像孫權一樣,親自射殺猛虎。 我痛飲美酒,心胸開闊,膽氣更為豪壯,兩鬢微微發(fā)白,這又有何妨?什么時候皇帝會派人下來,就像漢文帝派遣馮唐去云中赦免魏尚一樣信任我呢?那時我將使盡力氣拉滿雕弓就像滿月一樣,瞄準西北,射向西夏軍隊。 密州:今山東諸城。 老夫:作者自稱,時年四十。 聊:姑且,暫且。 狂:豪情。 左牽黃,右擎蒼:左手牽著黃犬,右臂擎著蒼鷹,形容圍獵時用以追捕獵物的架勢。 黃:黃犬。 蒼:蒼鷹。 錦帽貂裘:名詞作動詞使用,頭戴著華美鮮艷的帽子。貂裘,身穿貂鼠皮衣。是漢羽林軍穿的服裝。 千騎卷平岡:形容馬多塵土飛揚,把山岡像卷席子一般掠過。 千騎:形容隨從乘騎之多。 傾城:全城的人都出來了。形容隨觀者之眾。 太守:指作者自己。 看孫郎:孫郎,孫權。這里借以自喻。 酒酣胸膽尚開張:極興暢飲,胸懷開闊,膽氣橫生。 尚:更。 微霜:稍白。 節(jié):兵符,傳達命令的符節(jié)。 持節(jié):是奉有朝廷重大使命。 云中:漢時郡名,今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托克托縣一帶,包括山西省西北一部分地區(qū)。 會:定將。 挽:拉。 雕弓:弓背上有雕花的弓。 滿月:圓月。 天狼:星名,又稱犬星,舊說指侵掠,這里隱指西夏。詞中以之隱喻侵犯北宋邊境的遼國與西夏。 這首詞作于公元1075年(神宗熙寧八年),作者在密州(今山東諸城)任知州。這是宋人較早抒發(fā)愛國情懷的一首豪放詞,在題材和意境方面都具有開拓意義。詞的上闕敘事,下闕抒情,氣勢雄豪,淋淳酣暢,一洗綺羅香澤之態(tài),讀之令人耳目一新。首三句直出會獵題意,次寫圍獵時的裝束和盛況,然后轉寫自己的感想:決心親自射殺猛虎,答謝全城軍民的深情厚意。過片以后,敘述獵后開懷暢飲,并以魏尚自比,希望能夠承擔起衛(wèi)國守邊的重任。 結尾直抒胸臆,抒發(fā)殺敵報國的豪情:總有一天,要把弓弦拉得像滿月一樣,射掉那貪殘成性的“天狼星”,將西北邊境上的敵人統(tǒng)統(tǒng)一掃而光。這首詞在偎紅倚翠、淺斟低唱之風盛行的北宋詞壇可謂別具一格,自成一體,對南宋愛國詞有直接影響。作者對此闋也頗感自豪,在《與鮮于子駿書》中,他曾說此詞“令東州壯士抵掌頓足而歌之,吹笛擊鼓以為節(jié),頗壯觀也”“自是一家”??梢娺@首詞可能是作者第一次作豪放詞的嘗試,可見作者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頗具文學底蘊。 蘇軾因此詞有別于“柳七郎(柳永)風味”而頗為得意。他曾致書信于子駿表達這種自喜:“近卻頗作小詞,雖無柳七郎風味,亦自是一家,數(shù)日前獵于郊外,所獲頗多。作得一闋,令東州壯士抵掌頓足而歌之,吹笛擊鼓以為節(jié),頗壯觀也?!?/span> 此詞開篇“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出手不凡。用一“狂”字籠罩全篇,藉以抒寫胸中雄健豪放的一腔磊落之氣。接下去的四句寫出獵的雄壯場面,表現(xiàn)了獵者威武豪邁的氣概:詞人左手牽黃犬,右臂駕蒼鷹,好一副出獵的雄姿!隨從武士個個也是“錦帽貂裘”,打獵裝束。千騎奔馳,騰空越野!全城的百姓也來了,來看他們的太守行獵,萬人空巷。這是怎樣一幅聲勢浩大的行獵圖啊,作者倍受鼓舞,氣沖斗牛,為了報答百姓隨行出獵的厚意,決心親自射殺老虎,讓大家看看孫權當年搏虎的雄姿。作者以少年英主孫權自比,更是顯出東坡“狂”勁和豪興來。 以上主要寫“出獵”這一特殊場合下表現(xiàn)出來的詞人舉止神態(tài)之“狂”,下片更由實而虛。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下片前三句是說,我痛飲美酒,心胸開闊,膽氣更為豪壯,雖然兩鬢微微發(fā)白,但這又何妨?東坡為人本來就豪放不羈,再加上酒酣,就更加豪情洋溢了。 “持節(jié)云中,何日遣馮唐?”這兩句是說,什么時候皇帝會派人下來,就像漢文帝派遣馮唐去云中赦免魏尚的罪名(一樣信任我)呢?此時東坡才四十歲,因反對王安石新法,自請外任。此時西北邊事緊張,熙寧三年,西夏大舉進軍環(huán)、慶二州,四年占撫寧諸城。東坡因這次打獵,小試身手,進而便想帶兵征討西夏了。漢文帝時云中太守魏尚抗擊匈奴有功,但因報功不實,獲罪削職。后來文帝聽了馮唐的話,派馮唐持節(jié)去赦免魏尚,仍叫他當云中太守。這是東坡借以表示希望朝廷委以邊任,到邊疆抗敵。一個文人要求帶兵打仗,并不奇怪,宋代詩人多有此志。 “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末三句是說,我將使盡力氣拉滿雕弓如滿月一樣,朝著西北瞄望,射向西夏軍隊。詞人最后為自己勾勒了一個挽弓勁射的英雄形象,英武豪邁,氣概非凡。 此作是千古傳誦的東坡豪放詞代表作之一。詞中寫出獵之行,抒興國安邦之志,拓展了詞境,提高了詞品,擴大了詞的題材范圍,為詞的創(chuàng)作開創(chuàng)了嶄新的道路。后又作出利箭射向敵人這種出人意料的結局,利用巧妙的藝術構思,把記敘出獵的筆鋒一轉,自然地表現(xiàn)出了他志在殺敵衛(wèi)國的政治熱情和英雄氣概。作品融敘事、言志、用典為一體,調(diào)動各種藝術手段形成豪放風格,多角度、多層次地從行動和心理上表現(xiàn)了作者寶刀未老、志在千里的英風與豪氣。西城楊柳弄春柔,動離憂,淚難收。猶記多情、曾為系歸舟。碧野朱橋當日事,人不見,水空流。 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飛絮落花時候、一登樓。便作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 西城的楊柳逗弄著春天的柔情,讓我想起離別時的憂傷,眼淚止不住的流。還記得當年你為我拴著歸來的小舟。綠色的原野,紅色的小橋,是我們當時離別的情形。而如今你不在,只有水在獨自流淌。 美好的青春不為少年時停留,離別的苦恨,什么時候才能停止?等到柳絮飄飛、落花滿地的時候,我登上樓臺。即使這滿江春水都化作眼淚,也流不盡,依然有愁苦在心頭。 弄春:謂在春日弄姿。 離憂:離別的憂思;離人的憂傷。 多情:指鐘情的人。 歸舟:返航的船。 韶華:美好的時光。常指春光。 飛絮:飄飛的柳絮。 春江:春天的江。 此詞的具體創(chuàng)作時間不詳,主要抒寫別恨,為懷人傷別之作,據(jù)詞意可知作于某年的一個暮春,當為秦觀前期的作品。 首句“西城楊柳弄春柔”貌似純寫景,實則有深意。因為這柳色,通常能使人聯(lián)想到青春及青春易逝,又可以使人感春傷別。“弄春柔”的“柔”字,便有百種柔情,“弄”字則有故作撩撥之意。賦予無情景物以有情,寓擬人之法于無意中。“楊柳弄春柔”的結果,便是惹得人“動離憂,淚難收”。以下寫因柳而有所感憶:“猶記多情曾為系歸舟。碧野朱橋當日事,人不見,水空流。”這里暗示,這楊柳不是任何別的地方的楊柳,而是靠近水驛的長亭之柳,所以當年曾系歸舟,曾有離別情事這地方發(fā)生。那時候,一對有情人,就踏過紅色的板橋,眺望春草萋萋的原野,這兒話別。一切都記憶猶新,可是眼前呢,風景不殊,人兒已天各一方了。“水空流”三字表達的惆悵是深長的。 過片“韶華不為少年留”是因為少年既是風華正茂,又特別善感的緣故,所謂說“恨悠悠,幾時休?”兩句無形中又與前文的“淚難收”、“水空留”唱和了一次。“飛絮落花時節(jié)一登樓”說不登則已,“一登”就這楊花似雪的暮春時候,真正是“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边@是一個極其巧妙的比喻,它妙就妙一下子將從篇首開始逐漸寫出的淚流、水流、恨流挽合做一江春水,滔滔不盡地向東奔去,使人沉浸感情的洪流中。這比喻不是突如其來的,而是逐漸匯合,水到渠成的。 此詞寫柳,妙“弄春柔”一語,筆意入微,妥貼自然,把擬人手法于無意中出之,化無情之柳為多情之物;此詞寫愁,妙引而不發(fā),語氣微婉,最后由景觸發(fā)一個巧妙的比喻:清淚、流水和離恨融匯成一股情感流,言盡而情不盡。南來飛燕北歸鴻,偶相逢,慘愁容。綠鬢朱顏重見兩衰翁。別后悠悠君莫問,無限事,不言中。 小槽春酒滴珠紅,莫匆匆,滿金鐘。飲散落花流水各西東。后會不知何處是,煙浪遠,暮云重。 我們就像從南飛來的燕子與向北而歸的鴻雁,偶爾相逢,帶著凄慘悲愁的面容。想當年都是黑發(fā)紅顏,而此時重見卻是兩個衰朽的老翁。分別后世事悠悠您就不用問了,無限的事情,都在不言中。 面前的珍珠美酒滴滴紅,不用行色匆匆,盡管把酒斟滿在金鐘。這一陣飲酒之后,我們又要像落花流水一樣各奔西東。以后的相聚不知道又會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只見江面煙霧騰騰,暮云疊疊重重。 “南來”句:此句仿南朝陳江總《東飛伯勞歌》“南飛烏鵲北飛鴻”句意,借喻久別重逢的友人。 綠鬢朱顏:黑發(fā)紅顏,形容年輕美好的容顏。衰翁:老翁。 悠悠:思念貌;憂思貌。 小槽:古時制酒器中的一個部件,酒由此緩緩流出。春酒:冬釀春熟之酒;亦稱春釀秋冬始熟之酒。 金鐘:酒杯之美稱。鐘,酒器。 煙浪:霧靄蒼茫的水面,同“煙波”。唐劉禹錫《酬馮十七舍人》詩:“白首相逢處,巴江煙浪深?!?br>暮云重:喻友人關山遠隔。唐杜甫《春日憶李白》詩:“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云。 此詞作于宋徽宗元符三年(1100年)。元符三年四月,秦觀被移詔衡州,蘇軾也被獲準內(nèi)遷,這對飽經(jīng)磨難的師生希望馬上見面,共話別情。六月,師生會于康海。此次相會,秦觀賦《江城子》以記之。 秦觀和蘇軾這對師生在落難中相會,卻沒有一絲相逢的喜悅。相向無言,愁容滿面,兩鬢蒼蒼。他們或許已經(jīng)預感到“后會不知何處是”,也許今生無望!所以只有一再勸酒:“小槽春酒滴珠紅,莫匆匆,滿金鐘?!薄帮嬌⒙浠魉?、各西東”,詞中彌漫著一股凄涼的氣氛。 起句“南來飛燕北歸鴻”,套用古詩句式,作為比興,似乎有點喜,但接下去說:“偶相逢,慘愁容。”可見二人相見之初,即愁容滿面。他們遠謫南荒,歷盡艱辛,自然容顏憔悴,十分愁苦。此刻貶所逐步內(nèi)徙,雖是好事,但并未帶來歡悅,他們?nèi)杂兄刂仡檻],甚至都自作了挽詞和墓志文,準備一死。“綠鬢朱顏重見兩衰翁”,涵蓋面極廣,從青年時代,一直寫到老年。此時,政治上的無情打擊,已斷送了他們的前途,斷送了他們的青春,所以他們覺得老了,成了“衰翁”?!皠e后悠悠君莫問,無限事,不言中”三句,尤其沉痛。在別后的六年中,二人罪名一再增加,貶所不斷遷徙。這中間,該有多少苦楚,然而作者僅用“無限事,不言中”六字概括,非不言也,是不能也。北宋森嚴的黨禁,于此可見一斑。 詞的下闋,乃寫?zhàn)T別。當時雷州,地處蠻荒,經(jīng)濟十分落后,在遷謫中的秦觀能夠備酒為乃師餞行,已屬不易?!靶〔鄞壕频沃榧t”雖然用典,但出語自然,形象逼真,更兼詞人殷勤勸酒,倍覺感人?!澳掖遥瑵M金鐘”六字,寫出了當時遷臣所處的環(huán)境,一邊有部使者(猶后世的監(jiān)差)在旁,王命不可延遲,蘇軾要匆匆上路;一邊是秦觀借酒挽留,哪怕是多留一會兒也是好的,師生情誼,何其深永。“飲散落花流水各西東”一句用比喻,化用李煜、柳永詞成句,非常恰切,給人以無窮的想象。“后會不知何處是,煙浪遠,暮云重”三句,以景結情,蘊含深遠。蘇軾西去廉州,關山遠隔,前途未卜,秦觀不由地擔起心來。此刻他望著煙霧騰騰的江面和重重疊疊的暮云,悵然出神。雖未言情,而無限深情,自寓景中。暗香橫路雪垂垂,晚風吹,曉風吹?;ㄒ鉅幋海瘸鰵q寒枝。畢竟一年春事了,緣太早,卻成遲。 未應全是雪霜姿,欲開時,未開時。粉面朱唇,一半點胭脂。醉里謗花花莫恨,渾冷淡,有誰知。 梅花的香氣從小徑那邊悠然飄來,雪花紛紛而落。晚風浮動,晨風輕輕。這綻放的花朵想要爭奪第一分春意呢,于是早早的(先)在寒風中發(fā)枝吐蕾??墒沁@一年中最早的春天已經(jīng)結束了(說作者心里的春天),早早的開放,卻是已經(jīng)遲了呢。 看那開煩的花朵,也不全是冰雪晶瑩的姿態(tài)呢。有的吐蕾(未開)有的含苞(欲開),就像紅唇的淡雅的女子,只輕輕的掃了些許脂粉。我啊,喝醉了,迷迷糊糊的侮辱了這鮮艷的花朵(見上面)花呀你不要嫉恨我啊,要知道:你這一身的(渾)淡雅,高潔,又有誰相知呢? 余叔良:稼軒友人,其他不詳。此詠梅小令。不以繪形寫神見長,卻以巧立新意取勝。上片起言爭春先出,繼之則謂欲早卻遲,而早遲之間,亦不無人生尋常事理寄焉。下片結韻轉折有致,且借花喻世,含意尤深:冰清玉潔,傲霜凌雪者,人常運之;妖嬈嬌艷,俯仰隨風者,人恒近之。 “暗香”三句:寫寒梅凌雪開放。暗香:幽香,代指梅花。垂垂:降落貌。 “花意”句:寒梅歲末開花,意欲爭春。 “畢竟”三句:從一年的花時來看,梅花欲早反遲。 “未應”四句:梅花欲開未開之時,未必全是雪霜豐姿,它白里透紅,猶有胭脂紅色。 謗:誹謗,說壞話。 作為賦梅贈人之作,詞中的白梅與詞題上的被贈者之間應該有某種聯(lián)系:品格的聯(lián)系或者身世的聯(lián)系。好在梅花的品格與它的身世,在詞人眼中本有因果聯(lián)系;而余叔良的籍籍無名,似也可以讓讀者生發(fā)“品、運似白梅”的聯(lián)想。這樣,一首以詠白梅為中心的詠物詞,就有了人事寄托的裊裊余味。 上片由景入情再入理,寫白梅冒雪開放的情態(tài)和詞人對梅花這一“行為”的看法。起韻重筆描寫梅花的凌寒冒雪開放的情景:在白雪飄零的時候,被冬日的寒風早晚不停地吹拂的白梅,已經(jīng)悄悄開放。在扎眼的白雪中,人們幾乎看不見它的花朵,但是卻呼吸到了它的橫路暗香。在接韻中,作者忍不住要揣測這種肯于凌寒開放的梅花的心思,覺得它是為爭先迎接春天而不惜在一年最寒冷的時候綻放于枝頭。三韻是作者對它的行為加以嘆息:現(xiàn)在畢竟是一年的花事已經(jīng)結束的時候,梅花因為要早,卻反而成了一年中最晚開放的花朵。這樣的嘆息,不僅是為“心高命薄”的梅花而發(fā),而且也寄寓著他對于人事因緣的深刻體會。 下片更集中地表達詞人對于“渾冷淡”的白梅的幽恨。在這種幽恨當中,不僅打入了詞人自己的生命體驗,也打入了詞人對友人冷落不遇的真誠理解。過片語氣突然一轉,說這具有“雪霜姿”的白梅,在將開未開時也不一定全是似雪如霜的白色。那么它那時又是怎樣的顏色呢?接韻就回答這個潛在的問題。它曾像“粉面朱唇”的美人一樣,有著一點兒胭脂之色。言外之意是,等到完全開放(花冠遮住了花萼),卻成了渾然的白色。白梅從未開到開放的顏色變化,不僅是對于自然現(xiàn)象的真實記錄,更在于表達了作者“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的痛惜之情。結韻故意對這清冷素淡的高雅梅花致以“微詞”:你既如此素雅脫俗,就莫怪世人不欣賞你。這樣的反話,道盡了情深若淺,鐘情若恨的復雜心理矛盾。作者對于白梅這一自然物下這樣的重辭,表明他早已將它當成了某種人品、某種人的命運的象征。這樣的人品和命運,既然引發(fā)了他不醉酒就無以擺脫的愁情,醉了酒也不能擺脫的幽恨,顯然是包括了他對自己的人品和命運之看法的。作者最后將這首詞寄給了余叔良,也許余叔良也是一個自感冷淡不遇的幽人,作者以這樣的方式向他表達自己的理解和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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