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紫東書畫集》指瑕三則

劉 磊

戊戌冬日，陜西乾州《范紫東研究》雜志編輯屈軍生兄惠寄《范紫東研究》一至六期六冊和《范紫東書畫集》一冊。圖書甚為珍貴，閑暇一讀，則略知范先生乃關(guān)中地區(qū)歷晚清、民國、新中國之大學(xué)者、活動家、革命家，范先生之成就非囿于戲曲創(chuàng)作一端，其于書畫、金石、格致、音韻諸學(xué)，無不精通。

余觀其《范紫東書畫集》，知范先生繪畫擅畫山水，書法精石鼓、金、行、楷、草諸體，先生雖不欲以書畫名世，然其書畫高古雄渾，自有態(tài)度，令人歡喜。惟書畫作品歷時有年，幾經(jīng)兵燹及諸多運動，于今存世已無多矣，悲夫！

所幸者，《范紫東書畫集》有賴羅渾厚諸君子黽勉以求，得見者即以攝像留存，愈集愈多，漸蒐集一冊，遂得以高清攝像影印出版，書累二百馀頁，亦范先生書畫之一粟耳，然吉光片羽，亦屬偉觀，澤及后人，厥功何其大哉！

然賞玩之余，亦覺繪畫作品之部編校有瑕疵三處，在此野人獻曝，姑俟方家正之?！斗蹲蠔|書畫集》第24頁有《仿麓臺司農(nóng)意山水冊頁》一幀，編校者于畫右側(cè)標注“仿麓臺（王鑒）司農(nóng)意山水冊頁”，此實誤也。麓臺非王鑒，乃王原祁也。王原祁者，據(jù)潘天壽《中國繪畫史》載如是：

王原祁(1642—1715年)，字茂京,號麓臺,王時敏(1592—1680年)孫,康熙庚戌(1670年)進士。專心畫學(xué),山水能繼祖法,氣味深醇。中年秀潤,晚年蒼渾,凡作一圖,沉雄駘宕,筆端如金剛杵。而于大癡淺絳,尤為獨絕,熟不甜,生不澀,淡而厚,實而清,書卷之氣,盎然楮墨之外。當時虞山王翚,以清麗傾中外, 麓臺以高曠之品突過之?？滴醭?以畫供奉內(nèi)廷,鑒定古今書畫,充《佩文齋書畫譜》總裁官。工詩文,藝林稱為“三絕”。所著《雨窗漫筆》,足為后學(xué)矜式。

《中國繪畫史》亦載“王鑒”條：

王鑒(1598—1677年)，字圓照,號湘碧,自稱染香庵主, 弇州王世貞之（曾）孫,由進士官至廉州太守。精通畫理,摹古尤長,唐、宋、元、明四朝名繪,無不臨摹。故其蒼筆破墨,時無敵手,風(fēng)韻沉厚,直追古哲。于董北苑、僧巨然兩家,尤為深造,皴擦爽朗,不求工細。圓照視煙客（王時敏）為子侄行,而年實相若,互相砥礪,并臻其妙,世之論六法者,以兩人有開來繼往之功焉。

由上而知，王鑒與王時敏約略同時，而王原祁則為孫子行也。當是時，因王鑒、王時敏、王原祁三人同為蘇州太倉人，太倉因婁水東流，故稱“婁東派”。婁東三王與虞山畫家王翚(1632—1717年)領(lǐng)袖清初畫壇，畫史稱“清初四王”。四人均姓王，且風(fēng)格相似，極易混淆。而《仿麓臺司農(nóng)意山水冊頁》誤將作者王原祁誤作王鑒，此乃一例也。

余考索王麓臺畫集，發(fā)現(xiàn)麓臺有《晴巒霽翠圖卷》（縱37.5厘米，橫267厘米，美國克利夫蘭博物館藏），卷中有段畫境與范先生所畫冊頁極似，因文獻有缺，未敢妄然下范先生得觀此畫或印本之斷語也。

另，《范紫東書畫集》第24頁中有一山水畫，范先生題款云：“北苑有此法本，世稱神品，余得見此真跡，爰縱筆仿之，未審有當否也。”編者題名云：“仿董其昌（北苑）山水條幅”。余以為，此又謬矣。此“北苑”非董其昌，乃董源也。仍以潘天壽先生《中國繪畫史》為證：

董源 (934—約 962年)，字叔達，鐘陵人，事南唐為北苑副使,因成稱之為董北苑。善山水,水墨類王維，著色如李思訓(xùn)；尤工秋嵐遠景，多寫江南真山，不為奇峭之筆。米帶《畫史》云:“董源平淡天真,唐無此品,在畢宏上。近世神品,格高無與比也?！狈鍘n出沒,云霧顯晦,不裝巧趣,皆得天真,嵐色郁蒼,枝干勁挺,咸有生意,溪橋漁浦,洲渚掩映,一片江南也?！懂嬭b》亦云:“董源得山水之神氣,李成得體貌,范寬得骨法,故三家照耀古今,而為百代師法。”……

由上可知，董北苑乃五代南唐畫家董源，而董其昌則晚明人物也，潘天壽先生《中國繪畫史》如是云：

董其昌，華亭人,字玄宰,號思白,萬歷乙丑進士,官至禮部尚書,謚文敏,以書法名重海內(nèi)。畫山水宗北苑、巨然,能師其意,不逐其跡,秀潤蒼郁,超然出塵。自謂好畫有因,其曾祖母,乃高克恭之云孫女也。其由來有自。又謂少學(xué)黃子久山水,中復(fù)去而為宋人畫,故能集諸家之長。蓋文敏以儒雅之筆,寫高逸之意,宜其風(fēng)流蘊籍,獨步一代?！懂嫸U室隨筆》、《畫旨》、《畫眼》,鉤玄提要,于筆墨等之諸奧竅,闡發(fā)無遺,真藝林百世師也。

董其昌乃晚明書畫集大成者，山水畫風(fēng)轉(zhuǎn)益多師，筆法摹古較多，風(fēng)格多變，多以閑逸淡雅為尚；董源山水喜用之披麻皴，乃開創(chuàng)風(fēng)格之筆法，風(fēng)格剛韌豪竣。余觀范先生此《山水條幅》用筆皴法乃披麻皴，與董北苑皴法相類，距董其昌閑逸之法尚遠也。

又，余觀第25頁范先生之畫《贈葆亭山水折扇》款中有“楊柳外……丁卯夏日寫于青門客次似葆亭老兄法正”，編校者定為“似”字，殊難解，第31頁兩幅畫中款中字似“似”者皆定為“似”字，亦殊難解，余思此三者蓋皆謬矣。如何得知其為謬也？參第30頁《贈易俗社演員劉毓中山水條幅》中款可知矣?！顿浺姿咨缪輪T劉毓中山水條幅》款云“閉戶著書多歲月，種松皆老作龍鱗。丁亥秋初寫應(yīng)毓君大雅之屬（囑）”，據(jù)此，知此處“應(yīng)……大雅（法正、雅正）”語意即頗通順也。

細觀范先生畫作，余竊以為，范先生書“應(yīng)”字時，與“似”與作行、草書時頗相近，蓋使編校者誤以為“應(yīng)”字為“似”矣。

故曰：三畫作題款中字似“似”而編校者定為“似”字者，皆當定為“應(yīng)”字為妥。

至此余作三處指瑕畢，小文實乃野人獻曝、貽笑大方，不當處敬請諸師友批評指正為荷。

己亥四月朔日清晨寫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