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讀到第二十八回。情節(jié)又向前一大發(fā)展: 1、寶玉與黛玉的關系由兩小無猜向互為心中愛侶發(fā)展;2、“金玉姻緣”正式提出;3、寶、釵、黛三角關系漸趨復雜。 癡黛玉遇到了癡寶玉4月26日這天,餞花之期,黛玉因為前一天晚上要進怡紅院被晴雯阻止,獨自一人在園子的東北角(那里有她的葬花冢)生氣,她生氣的方法很是特別,不是去找人理論,就是收集落地的花瓣——葬花!借憐花葬花以自憐自傷,擱現代醫(yī)學來講,這是心理疾病,從文學層面來說,這說明黛玉是個癡人!她至少癡癡地認為:花兒跟人一樣,也是有生命、有呼吸,有血脈,死去之后需要人安葬。 偏偏寶玉也是個癡人,他知道黛玉葬花的所在,也收集了花瓣,兜了一襟去花冢找黛玉,當他聽到黛玉的《葬花吟》之后,似乎突然明白:不僅是花,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會隨風而逝,自己的未來也不知身在何方,甚至“斯處、斯園、斯花、斯柳,又不知當屬誰矣!”于是不禁悲從中來,就和著黛玉的悲吟自我悲傷起來。 (葬花與表白處) 反倒是黛玉聽到寶玉的悲聲,看到了寶玉,脫口而出:“啐!我道是誰,原來是這個狠心短命的……”這當然不是黛玉要咒寶玉早死,而是因為愛之深,于是責之切,她的嘴上的刀子有多鋒利,語言有多惡毒,她對寶玉的愛戀就有多深,何況,她意識到了自己口不擇言,掩了口,“長嘆一聲,自己抽身便走了?!?/p> 注意,在此之前,寶、黛的感情幾乎還屬于“兩小無猜”的范疇,至黛玉葬花,寶玉趕來賠不是,兩人的感情線發(fā)展了,兩人各自成了對方心中的愛侶,只是寶玉說了出來。在這一回,寶玉有兩段長篇表白,第一段發(fā)生在從葬花冢回住處的路上(因為回怡紅院和回瀟湘館同路),這里是第一段: (黛玉葬花)
這里的意思很明白:你別看著我是一大家子人,其實我也心里也孤單著哩,你也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我把你當成我的知心,希望你也同樣待我。 注意,有了這段表白,兩人的關系就再也不是兩小無猜的兒時玩伴了,他們漸漸成熟了,向精神伴侶發(fā)展了,由親情玩伴發(fā)展向愛情伴侶了,這是兩人感情的“質變”。 (表白) 正是因為這種“質變”,造成了“癡”與“嗔”,愛情的排他性,使黛玉對寶釵的出現時時警覺,在自己并沒有家族可以依傍的情境之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 但當寶玉深情的告白之下,黛玉釋然了,她開始放下偽裝起來的高傲(那是她的裝甲),開始落到實處,問頭天寶玉不讓丫頭開門的事兒,寶玉就賭咒發(fā)誓說沒有的事兒,黛玉明白了緣故后,立即又以“寶姑娘”“貝姑娘”打趣寶玉。注意,此時的黛玉,從心底原諒寶玉了!打趣只是女孩子天性!只是寶玉被黛玉的打趣氣得“又是咬牙,又是笑”。黛玉的氣消了,兩個復歸平和,但平和很快又被打破—— “金玉良緣”就在此時,丫頭們來喊吃飯,于是都出了大觀園,到了前院王夫人處,注意,王夫人關心黛玉吃什么藥時,寶釵已經是在場的。這說明寶玉黛玉因為小事糾葛時,寶釵已經暗暗在經營著自己的未來(別說寶釵不知道,因為她早就知道自己的金鎖是要有玉的才得婚配)。 當寶玉說配藥丸的配方曾給薛蟠說過得不到寶釵的佐證,鳳姐走出來替寶玉“證謊”時,寶玉又出問題了:
黛玉自然不會就此干休。當老太太安排小丫頭來喊吃飯時(可見寶玉和黛玉此時依然在老太太處用餐,甚至后面里間的屋子,還歸黛玉使用,黛玉受寵可見一斑),黛玉扔下寶玉就走了,并且對丫頭說:“他不吃飯了,咱們走。我先走了?!边@是黛玉的姿態(tài),言下之意,本小姐生氣了! 倘若寶玉知趣,跟著黛玉走一起回老太太處吃飯就好了,偏偏寶玉不知道是小孩子心性也罷,執(zhí)拗也罷,亦或是“耿直男”(他不該是這樣的人)也罷,他竟真的留下吃飯了。并且“自己先跑到桌子上坐了?!?/p> (寶釵與黛玉) 于是讓寶釵有機會出場分別說了兩段話,都有“暗刺”在內,卻都不顯痕跡: 其一:“你正經去罷,吃不吃,陪著林姑娘走一趟,他心里打緊的不自在呢?!边@里有醋味,卻顯得她自己懂事識大體,時時透著規(guī)勸,像個姐姐;其二“你叫他快吃了瞧林妹妹去罷,叫他在這里胡羼些什么。”這話也有醋味,另透著挑拔與隱隱地暗算,醋味,當然是醋寶黛的關系;挑拔,當然是借寶黛關系挑拔寶玉與王夫人的母子關系,暗算的是黛玉,但這些都包裹在規(guī)勸之內,以潛臺詞的形式出現。這是一個成熟了寶釵,諳熟人性、玲瓏剔透的寶釵。 有人會說這段評論太黑化寶釵了,但細細思量,她的這番言語,是不是的確實實在在起了這些作用(后來襲人再來說寶黛關系時,王夫人心驚了,寶玉才是王夫人的心尖尖,黛玉,且遠著呢)。 (王夫人) 寶玉吃飯當然吃不安穩(wěn),因為他隱約感到黛玉是帶著氣走的。于是趕緊過去,沒話找話地討好,但黛玉不管,“只管裁他的?!奔俳柚绢^說話敲打寶玉。 寶釵也緊跟著趕了過來(可以細思原因),“和賈母說了一回話。寶釵也進來了……”她來的原因也不是為了跟賈母說話,而是為了寶玉。 寶釵跟黛玉說話,話題是寶玉,黛玉的口風依然是“理他呢,過會子就好了。”寶玉想支開寶釵,讓寶釵去找老太太抹骨牌,寶釵冰雪聰明,自然不卑不亢地頂了回來:“我是為了抹骨牌才來了?”言下之意很清楚,當然是為了寶玉。至此,寶玉又得罪了寶釵,寶釵走了,小嗔之后走的,女孩子有女孩子的權利。 黛玉趕寶玉走,卻又想寶玉留在這里,但依舊嘴上不饒人。 緊接著元春端午節(jié)禮賜到,寶玉和寶釵的節(jié)禮一樣(當然,這個節(jié)禮的簽子也可能是在王夫人主導下進了調包,這個節(jié)禮最有可能是黛玉和寶釵一樣),這實際上是挑明了寶釵和寶玉未來可能的關系。加上“金鎖”和“寶玉”的傳說,“金玉良緣”在這一回坐實了,成了眾人皆知的寶玉婚姻走向的暗示。 (通靈玉與金鎖) 這對于黛玉是不小的打擊,所以,當寶玉再見黛玉時,黛玉
因為今天的事太重大了! 那些拈酸吃醋的小心思,怎敵得過元春賞賜節(jié)禮的力度,黛玉有點害怕,所以,當寶玉送節(jié)禮去讓黛玉挑時,黛玉什么都沒挑,直接就來找寶玉了。“只見林黛玉頂頭來了”,為啥急著來呢,因為她有實在著急,也有點害怕,所以來找寶玉,尋找答案,或者尋求支撐。她聽不得“金玉”二字,偏偏嘴上掛著來說,氣得寶玉趕緊辯白,這正是黛玉需要的,她要給自己的愛情找點證據,寶玉也的確提供了,但只是一個誓言,或者是預備起一個誓言:
這個誓言黛玉是相信的,但這并不代表她沒有擔憂,于是她說:
說實話,還是黛玉最了解寶玉。寶玉的確如此! 雖然寶玉這個誓言并不起實質性的作用,黛玉還是稍稍安心了,但她仍然有隱憂,不然她不會這樣說。寶玉也的確是這樣,這是他們兩個人的秉性決定的,黛玉“情情”,而寶玉“情不情”。黛玉只對自己鐘情的男子示好,寶玉對所有的女子示好! (寶玉與寶釵) 所以,當寶玉因為要看寶釵手上的紅麝串子時,盯著寶釵雪白的臂膀,又看著寶釵富貴而美麗,不同于黛玉的另一種美時,寶玉竟然看呆了。直到把寶釵看得不好意思,回身要走。這種癡癡的畫面,又恰恰被黛玉看到,于是有了“呆雁”的典故。 (原來是只呆雁) 這之前有一段對寶釵心理的描寫,講明了寶釵是知道所謂的“金玉良緣”的,并且“總遠著寶玉”,為什么要遠著寶玉呢?因為“男女之大防”(前文說過,寶釵過了15歲了,此時寶玉13歲,黛玉12歲)。但她又不愿丟掉自己的戀愛時光,于是,她慶幸有黛玉,因為黛玉時時纏綿著寶玉,使她能夠大大方方地與寶玉來往。 寶釵這個人物很復雜,有人說這是黑寶釵,其實這又有什么可黑的,一個女孩子,為了自己已經基本內定或者被家族看好的婚姻而自我經營與享受戀愛時光,實在無可厚非。 只是苦了寶玉和黛玉,這兩位,求的是愛情,奔向的是兩心相知?,F代話怎么說:初戀時,他們根本不知道婚姻是怎么回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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