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即春,處處翠翠紅紅,疏疏懶懶里聽得見鶯歌燕語,幾分朦朧捎帶幾分柔情,像極了江南。 不知何時起,季節(jié)也有了地域感。比如秋天好像屬于塞北,有鐵馬秋風(fēng),蒼勁悲涼。而春色則宛如江南,微雨杏花,水蕩漾著春愁,有點粉,有點軟,有點糯,微醺醺,如夢,如癡,亦如醉。 春色江南,江南春色,仿佛是一種尋找、一種徘徊、一種纏綿、和一種眷戀。 尋找的,是詩意的文化原鄉(xiāng);徘徊的,是秀麗的小橋流水人家;纏綿的,是才子佳人的多情哀怨;眷戀的,是那般輕盈的浪漫,在生活的幽微精致處…… 南朝陸凱有詩云:“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span>江南的春天,大約得從一枝花說起。又或者說,江南的春天,是被一枝花撬動的。 江南的花朵,原比他方來得害羞、明艷。它們好似藏在深閨的小家碧玉,豆蔻年華之際,偷跑出來尋春,一面被春色驚艷,一面又驚艷著人們。 花兒飄在徽州,是一片片延綿明黃的油菜花。白墻黑瓦,近處小溪依依,有人洗菜洗衣,青石板路上傳來孩子的笑聲。遠(yuǎn)處翠山隱隱,油菜花如油畫,又如水墨畫,老牛在田里緩緩走過。平平淡淡的詩意,平平常常的人生,試問世間還有什么不可原諒的?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杭州的春天,西湖為好,它被粉紅的夢裝飾著。 夢里有櫻花,裹著浪漫的歡喜。日本的櫻花,淺淺的,總有逝去的危險,教人哀愁。而西湖的櫻花卻不盡然,每年如期而至,與湖、與塔、與山、與人相悅,有婉約之情,又有大氣之感。 夢里還有桃花,這般桃花不落俗套,在山湖的映照下,反而增添幾分靈氣,想起了那個“人面桃花”的故事,心情不免也染上了一道緋紅。 花兒落在蘇州,是一聲聲叫賣的白蘭花。 白蘭花又叫“望春”,它好似鄰家溫柔的姐姐,悄然開放在悠長的巷子里,花香喚起了整個春天。悄然而落,被阿婆用籃子拾起,編了手串,溫柔了整個小城…… 一枝花的江南,喚醒了久違但熟悉的詩意。花開,綻放初見的喜悅?;洌h在煙雨里,映著那水啊、曲啊、人啊,原是小心翼翼又漫不經(jīng)意的美。這教人怎能不憶江南?又教人怎不想煙花三月下江南呢? 春天是多情的,在江南尤甚,在一川煙雨里蔓延。 都說“春雨貴如油”,那是在北方,在江南地區(qū),雨水向來都是充沛的。更有意思的是,似乎任何事物到了江南,就有了浪漫的氣息。風(fēng)到了江南,是和風(fēng),雨到了江南,就幻化成煙雨。 煙雨江南,早已成了人們心中的意象,訴說著人們千般萬般的心事。或是白娘子與許仙相遇在煙雨西湖;或是南唐后主李煜的“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那“不知身是客”的物是人非;或是杜牧“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的凄迷和“牧童遙指杏花村”的豁然開朗;又或是那位在雨巷里撐著油紙傘,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 蔣勛曾說到江南的春雨,“連綿,花慢慢在萌芽,人也感覺到自己生命內(nèi)在的非常復(fù)雜的心情,好像是眷戀,又好像是頹廢?!?/span> 是啊,江南的春雨,是這般朦朧與靈動。在它的渲染下,才明白什么是“潑墨畫”,什么是“山水人間”,什么是東方氣韻。 江南的春雨,又是這般纏綿。才會生出許多種思與愁,恰如一江春水向東流,打濕了這個多情的季節(jié)。 ![]() 春天是懶懶的,江南是慢慢的。懶懶與慢慢,堆疊出了生活本來的閑適。 而懶懶與慢慢,在茶樓最為歡喜。不似廣東的茶樓的貴氣有排場,江南地區(qū)的茶樓多素凈,在曲水環(huán)繞處。 伴著鶯歌燕語的晨語,可去茶樓“小雅一下”。一壺新制的春茶,幾碟精精巧巧的點心,憑窗遠(yuǎn)眺,湖光山色,茶煙幾縷,春光滿眼,黃鳥一聲,可詩,可畫。明明在鬧市之中,但仿佛又置身在鬧市之外。明明在現(xiàn)代生活之下,但又仿佛回到了民國、宋朝……江南茶樓的閑趣,原來與想象的一樣;江南的時光,原來真能穿越古今。 ![]() 陸文夫曾在《門前的茶館》寫道:“蘇州人把上茶館叫做孵茶館,像老母雞孵蛋似的坐在那里不動身?!辈桊^太俱魅力,以至于人們可以像老母雞那樣坐上一天。 就說蘇州人喝茶,喝的不僅僅是一抹新綠,還喝一份雅致。從前的蘇州茶館常常和書場連在一起,一邊喝茶,一遍“聽書”。 這蘇州評彈的書目啊,皆是《紅樓夢》、《西廂記》、《白蛇傳》的兒女情長;那吳儂軟語的你儂我儂,柔緩的琵琶聲,娓娓道來,細(xì)膩之極。有時,一個書目就有幾十回,得聽上幾個月,久而久之,茶樓也就成了知音聚集地。 現(xiàn)在大概鮮少有這樣慢慢的時光了,亦鮮少有這般細(xì)膩的情感了。千分歡喜千分憂,在春日的江南,書寫得溫溫柔柔。這亦是為何春天總想回到江南,因為這是生活的風(fēng)月,詩意的原鄉(xiāng)…… ![]() ![]() ![]() ![]() 歌里唱著,“春色不過宛如江南,月色不過對影三人”,心里總是盛開出一朵朵潔白的花朵,分不清喜憂。江南,早早脫離了地理概念,成了一種文化,一種審美。 從漢朝的“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的靈動,再到唐朝“日出江花紅似火,春來江水綠如藍(lán)”的氣韻;從宋朝“客又不來春又暮,一簾新雨杏花殘”的哀怨,再到近代的“我打江南走過,那等在季節(jié)里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的遺憾…… 古往今來,人們愈是賦予江南想象,江南就愈還贈人們詩意與浪漫,這是人們的幸運,亦是江南的幸福。 縱使時光悠悠,我只愿記得江南春色,也就記得了春來時,那久違的純潔,以及那永不枯萎的詩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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