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銷售女工到企業(yè)總裁，董明珠的身邊人一個又一個離去。

她的領導、她的部下、甚至她的朋友……很多是她親手開掉的，很多是她無法挽回的。

2020年8月，董明珠的左膀右臂、格力電器副總裁望靖東離職；2021年2月，被視為“董明珠接班人”的格力執(zhí)行總裁黃輝離職。

董明珠曾說：“職務越高就越?jīng)]有朋友?！?/p>

2021年4月初，“董明珠拒絕幫哥哥走后門被踢出族譜”上了微博熱搜，朋友、同事之外，董明珠連親人也沒有了。

也難怪，很多人這樣評價她：“董明珠走過的地方，寸草不生?！?/p>

2012年，一通從澳大利亞打來的電話，在董明珠的辦公室響起。她有點煩，又不得不接——電話那頭，是時任珠海市市長。

幾天前，董明珠下定決心必須“動”一位老總。董事長勸她，這人經(jīng)驗豐富，干了十幾年，你換個沒經(jīng)驗的人能行嗎？

董明珠果決地回：“我認為經(jīng)驗是很重要，但經(jīng)驗不是唯一的，忠誠是唯一的，講原則是唯一的?！?/p>

市長打來電話問詢情況，從稅收、企業(yè)發(fā)展各種角度為董明珠剖析利弊，希望雙方能繼續(xù)合作。但董明珠則給出自己的理由：“他派人打了我的人。”

市長無奈，最后留下一句話：你看著辦吧。

多年后，魯豫問董明珠：“那你不害怕嗎？”她滿臉鋒利地答：“我怕什么？”

董明珠確實什么都不怕。

1954年，她生在江蘇南京，是家中最小的妹妹。所有人慣著，她想要什么鬧鬧脾氣就能得到。

讀書時，無論什么問題，她總要爭執(zhí)到對方認輸才罷休。同學氣不過，給她起了個“董有理”的外號。

比“董有理”更出名的另一個外號，就是“董不怕”。

同學們相約去江邊學游泳，她不小心被水沖倒，肚子里灌滿長江水，才被好心人救起。別的同學嚇得魂飛魄散，她跟沒事人一樣。

學自行車，她差點撞上迎面駛來的公交車，別人驚魂未定，她照樣跟小男孩比追逐賽。

初中，她就讀于張之洞創(chuàng)辦的南師附中，成績優(yōu)異，卻因歷史原因只能就讀于安徽蕪湖干部教育學院。那時能上大學，已經(jīng)是很多人遙不可及的夢了，她仍心有不甘。

21歲，帶著一身本事，她回到家鄉(xiāng)南京，被分配到一家研究所做行政工作。

年輕時的董明珠

年輕時夢想仗劍走天涯，長大后才知道平凡是唯一的答案。她工作穩(wěn)定，很快嫁人，生下兒子東東。

那時的她溫柔賢惠，丈夫下班晚，她做好晚飯等。丈夫八九點回來，全家就八九點吃飯。

曾經(jīng)“董不怕”攥緊的拳頭打到生活的棉花上，變成棉花糖。

1984年，董明珠的丈夫不幸去世。孩子、老人、工作……重擔壓在一個人肩上，她沒力氣溫柔。

那年她30歲，一個人抱著孩子走去工作，一天來回兩趟。悶熱的南京，常常讓她全身濕透。

6年后，她不再甘心帶孩子過苦日子，于是從體制內(nèi)辭職，去博一個改變家庭命運的機會。

那些年的故事總沾著時代魔幻。南方，是機會的代名詞。改革開放試點城市迅速崛起，數(shù)千臺挖掘機晝夜不停。

那里的人們相信個人力量能決定命運，相信人生總有奇遇。

董明珠和兒子

1990年，她來到珠海，成為一家電器公司的銷售。沒有固定工資，掙多少錢全憑本事。她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36歲，是否是大學生。

工作第一年，她為企業(yè)創(chuàng)下300萬銷售額，拿到6萬塊錢的提成。這讓她欣喜若狂，全然忘記在東北出差時，餓昏摔倒，尾椎骨斷了的疼痛。

一年后，她被火速提拔為公司安徽省銷售負責人。她的底層價值觀里相信誠信，相信互助，相信天道酬勤。她做事雷厲風行，恪守原則，誰也不能改變。

偏安一隅多年的天真，致使她從不拉關系，不請客吃飯，也從不近人情。她以為世界人們大多如此，但總有人給她上課。

接管銷售工作第一年，一張幾十萬的欠條讓她好幾天夜不能寐。對方耍無賴，她一直跟了對方四十多天，幾乎形影不離，逼得對方最終用貨物抵押。

取貨的那天，她坐上副駕駛搖下車窗破口大罵，發(fā)誓再也不和對方做生意。轉(zhuǎn)過頭，她已淚流滿面。

南方女子的溫柔，或許在那一刻消失殆盡。你死我活的世界里，她明白只有做一個狠人，才能不再受欺負。

此后她拼命工作，硬是在豪強林立的市場里，撕下一塊肥肉。

為了拿下業(yè)績，她用盡全力。

她一改從前廠家不管銷售的策略，每天帶人蹲守在店里，幫助經(jīng)銷商賣貨。當時整個安徽空調(diào)界都流傳一句話：“格力空調(diào)好賣，董明珠靠譜?！?/p>

甚至有經(jīng)銷商，還未發(fā)貨就打去50萬貨款，廠里的人嘖嘖稱奇：“董明珠神了。”

做銷售最鼎盛的階段，她一個人的銷售額，占到整個公司的八分之一。提成多達100多萬。4年時間，她成為公司經(jīng)營部部長。

多年以后她回憶：“如果丈夫沒有離世，我也不會來到珠海?！?/p>

她也曾希望肩膀上的擔子輕一輕，但每每想到孩子她都無法狠下心再嫁。她說自己不遺憾，“一輩子總有一個人先走，另一個人孤單地活著”。

而一次在央視一檔節(jié)目中，沒喝醉酒的樂嘉問她：“你有心動的男人嗎？”

她給出一個饒有趣味的回答：“有心動的太遙遠，太近的不心動。”

人啊，永遠被命運推著走，誰也不知道下一站是不幸，還是幸福。

2001年，中國加入WTO，一紙協(xié)議讓中國制造開始環(huán)球之旅，世界越來越像一個滾圓的球，人人以為從此沒有棱角，沒有隔閡，貨物自由流通，信息自由分享。

那一年，董明珠47歲，在格力工作11年，已成為格力電器的總經(jīng)理。上任的第一把火，她燒向領導層。

彼時格力穩(wěn)坐國內(nèi)空調(diào)業(yè)龍頭寶座4年，領導懈怠，人心渙散，腐敗滋生。

她把總經(jīng)理信箱轉(zhuǎn)移至隱秘角落，鼓勵大家投訴舉報。人心被鼓舞，最多的時候，她收到七百多封員工來信。

她沿著舉報線索，一一核實審查，將好幾位高層送進監(jiān)獄。2年后，格力營收突破百億，顯示出超強的增長動力。

她也榮獲"中國企業(yè)女性風云人物"的稱號，一向黑臉的她，在頒獎典禮上笑了。

她堅持原則，堅持底線，最看不慣的，是那些虛與委蛇的人際關系。

董事長的親信違規(guī)，在沒收到貨款的情況下發(fā)貨。她絲毫不留情面，罰款、通報批評、工資降一級。

董事長出面找她說情，她回懟到：“我的權力只夠降一級工資，你要是給我足夠權力，我早就把這人開除了?！?/p>

領導的關系戶，和格力簽署一份400萬的廣告策劃合同。對方原本以為簽字是走過場，董明珠一口回絕：“我連策劃案的影子都沒看到，憑什么給你簽？”

連自己的哥哥，她也沒有放過。

某年銷售旺季，格力產(chǎn)品供不應求，有經(jīng)銷商打起董明珠哥哥的主意。

他們找到董明珠哥哥，以2%的提成報酬，請他幫忙打點拿貨。哥哥很高興，打電話給董明珠，卻沒想到換來妹妹一句：“不行。”

她的電話馬上又打給經(jīng)銷商，臭罵一頓后，她停掉對方的貨。

對方反問董明珠的哥哥：“那是你親妹妹還是假妹妹？”

更狠的是，隨后她寫了一封絕交信寄給哥哥。從此二十多年的時光，二人再無來往，董明珠則被踢出族譜。

對人狠，董明珠對自己更狠。

2005年，當?shù)卣Ｍ麑⒏窳﹄娖?，?億元的價格出售。買方，是當時的美國開利集團，被譽為“空調(diào)一哥”。

對方私下找到董明珠，希望她能幫助完成收購。附帶的條件是，每年給她8000萬的年薪。

幾乎所有人的關系都被開利走通了，但董明珠沒有。

她說，這個年薪對我太有誘惑力了，但收購就意味著失敗?！半m然對方是世界500強企業(yè)，但未必明天我們不是世界500強?！?/p>

為了阻止收購，她一次次地向上級部門反應，最終將格力救下。

2012年，她坐上格力電器董事長的位置。僅僅用了不到3年的時間，便率領格力成為國內(nèi)第一家利潤過百億的家電企業(yè)。

回首過往的幾十年，董明珠的能力是她霸氣的基石。

財經(jīng)作家吳曉波曾問她：“你有做錯過決定嗎？”她果斷地回答：“沒有，我不允許自己做錯。”

或許，她最對不起的人，就是自己的親人。她承認自己沒有太多時間陪伴兒子，也承認自己當時對哥哥太“絕對”。

“如果解釋一下，沒那么強硬，可能會更好?！?/p>

轉(zhuǎn)念間，她又嚴肅起來：

“但是，我在這里做一天，就必須這樣做。等我退休后，如果你還愿意認我這個妹妹，我們再續(xù)親情?！?/p>

許多年后，董明珠從一個女屌絲，成長為全國最霸氣的女人。

無論是否存在攝像機，她跟下屬說話從來不留情面，臟話滿天飛，指責他們的失職和不用心。包括很多男下屬在內(nèi)，很多人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開股東會，她語言激動，拍著桌子罵，我五年不給你們分紅，你們能怎么樣我？“給你給得越多越他媽越得意，越他媽話越多”。

大佬見面，滿屋子熱鬧，她推門而入，柳傳志、王健林等紛紛起身，喊一聲“董姐”。前呼后擁，熱情合影。

這樣的場合，她經(jīng)歷太多了，保持微笑又如臨大敵。

即便身處董事長高位，她仍是格力最好的推銷員。

無論出現(xiàn)在什么場合，她談到最多的還是格力。這個她為之奮斗31年的企業(yè)，融入了她全部的愛。像是將自己“嫁給”格力一樣。

去年疫情暴發(fā)，她帶領全公司殺入直播帶貨。她出現(xiàn)在鏡頭里，滔滔不絕地講述公司每一項產(chǎn)品。她堅信自己家的產(chǎn)品任何人都沒有她講得清楚。

她說：“我是千億的老總，能賣好一個200塊錢的產(chǎn)品也很好，顧客就是上帝?！边@股狠勁，一如當年做銷售員的樣子。

她常懷念那段日子。那時她脾氣好，人見人愛，大家都喜歡叫她一聲董姐。后來職位越來越高，她越來越像個斗士。

孤獨的斗士。

供應商打了她的人，她二話不說報警，并終止合作，誰勸都不聽。競爭對手在暗中作祟，她打電話跟蘇寧創(chuàng)始人張近東對罵40分鐘，不退一步。

跟對手斗、跟自己斗，她斗出了一個世界頂級的空調(diào)企業(yè)，也斗走了越來越多的人。

她稱自己有很多朋友，但都是圈外人。她的親人僅剩下兒子，遠在另一座城市，從事著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

年紀漸長，她越發(fā)親切，又變得柔軟起來。她拉著魯豫在珠海情人路濱海大道上散步，向她介紹自己幾十塊錢的碎花裙子。她跟吳曉波談笑風生，訴說著接班人的條條框框。

甚至在最近的綜藝上，她喜歡上了岳云鵬。看著這個胖胖的可愛后輩，她滿眼寵溺。

她說自己現(xiàn)在最想做的就是抱孫子，回家看孩子。那些商海浮沉都隨風飄散吧，她越來越老了。

對了，她喜歡風。無論是格力空調(diào)吹出的風，還是咸咸的海風。

那年她36歲，從南京來到珠海，愛上了這座小城。到了夏天，臺風來臨，人人跑回家躲避，她開著公司的車前往情人路濱海大道。

海中風浪滔天，層層疊疊撞向海堤。她看得出神，卻不料汽車被海水沖倒。擋風玻璃破碎，海水漫灌，她掙扎游出，死死抱住一棵樹才活下來。

巨浪翻涌，她衣衫盡濕。退潮后，那個迷戀臺風的姑娘，走入了一場又一場，更大的臺風中。

沒有人知道她經(jīng)歷過多少風，只見風在她臉上留下痕跡，凌厲、不屈、狠辣、孤獨的痕跡。

那是生活，留給一個無路可退的女人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