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中國處女不能用棉條？你怕是有什么誤解

Epoch故事小館 2021-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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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衛(wèi)生用品品牌Tampax（丹碧絲）最近在微博上引起了爭議。天貓國際超市在關于Tampax一款衛(wèi)生棉條的問題答疑頁，寫道：「從中國社會的現(xiàn)狀和中國女性的角度來看，不建議處女使用」。

在網(wǎng)友的抗議下，天貓國際官方目前已經(jīng)修改了產(chǎn)品的詳情頁面。即使如此，也有網(wǎng)友表達了「失望」「棄用」的情緒。在這一波討論中也不難發(fā)現(xiàn)，「棉條」對于中國的女性來說，已經(jīng)不是那么新鮮和陌生。

1989年，丹碧絲就試圖進入中國市場，但對于當時的中國女性來說，衛(wèi)生巾尚且是時新的東西，遑論需要內置的棉條。

1999年，同樣的嘗試再次失敗。直到2017年，丹碧絲第三次在中國市場上架。這一次，情況發(fā)生了改變，用棉條的女性逐漸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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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jù)市場咨詢公司歐睿國際在2019年的預測，衛(wèi)生棉條的市場規(guī)模將從2019年的6億元增長到2023年的21億元。相比起超小的基數(shù)，這個增長算得上迅猛；但市場里最主流的衛(wèi)生巾在2018年已經(jīng)有了780億元的市場規(guī)模，相比之下，棉條又好像仍然是一種小眾的選擇。

了解棉條、觀望棉條、使用棉條，或是放棄使用棉條，這是很多棉條使用者的共同體驗。有趣的是，關于這款新興的衛(wèi)生用品的每一次選擇，其實都不只是一次個人選擇這么簡單。衛(wèi)生棉條，已經(jīng)具有了某種象征意義。

從棉條開始，我才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體結構

天貓國際超市所謂的「中國社會的現(xiàn)狀」，不言自明地指向了關于處女膜的焦慮?！高@也是在棉條剛進入中國市場的時候，最普遍的一種焦慮?！剐詣e領域的青年研究者丁丁說。

丁丁現(xiàn)在在美國攻讀人類學的博士學位，一路以來，她的研究方向都繞著「月經(jīng)」展開。關于月經(jīng)的羞恥、認知、感受，以及關于月經(jīng)的工具、歷史與文化內涵。

「我每個月都在來月經(jīng)，我覺得女性在這件事上的個體感受是非常重要卻又一直被忽視的?！顾f。

她的研究生論文，主題就關于棉條在中國的科普、推廣與認知。

「許多女權主義者和科普工作者都在網(wǎng)上科普過棉條，他們也是希望借科普的機會，來讓女生了解自己的身體結構是什么樣的——但很多女生最關心的第一個問題，都是關于處女膜的?！?/section>

大部分有關棉條的科普都會說明：處女膜不是膜而是結締組織，本來就有孔以使經(jīng)血流出，棉條也可以通過；棉條正確放置，基本上不會有異物感；棉條可以吸收經(jīng)血，血液不會淤積在身體內部。

還有一點非常重要的知識是：「處女膜」學名陰道瓣，它僅是一層結締組織，它不該被賦予任何價值。

和這個知識相對抗的，是一整套漫長復雜的女性「貞操觀」。畢竟在網(wǎng)上搜索關于「棉條」的信息，從來不乏這樣的故事：

于默是這一批科普影響的受眾之一。97年出生的她在上大學前，「從來沒有受過任何成體系的性教育」。整個青春期，她都是一心讀書的好學生，沒有手機，也很少上網(wǎng)。

她的初潮發(fā)生在小學高年級，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因為和母親關系疏離，也沒人教她怎么處理。她好像本能一樣拿了母親的衛(wèi)生巾，「雖然懵懵懂懂，但好像打開就會用了」。之后，她知道自己的身體會每月流血一次，屬于正常現(xiàn)象，但仍然不知道這是什么原理。

她說自己好像「活在真空里」，既沒有獲得知識的途徑，也過濾了冗雜的其他信息。她同樣不知道「處女膜」是什么，父母從不和她交流任何關于「性」的話題。

上了大學以后開始上網(wǎng)，「打開新世界的大門，什么網(wǎng)都覺得有意思，什么網(wǎng)都會去上一上?！骨啻浩谌毕纳碇R在線上被一點點補全，也是那個時候，她第一次聽說了衛(wèi)生棉條，「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生理結構原來是這樣的」。雖然當時，她覺得「塞進去」這個操作不可思議，但是好奇心已經(jīng)在潛意識里埋藏了下來。

她上大學是在2016年，那一年，游泳運動員傅園慧在里約奧運會上說，自己因為來例假了狀態(tài)不佳，引發(fā)了一波「是否可以公開談論月經(jīng)」的爭議。撇開爭議本身不談，很多人第一次知道：原來只要用了棉條，在生理期原來也是可以游泳的。

于默的棉條初體驗也和游泳有關。她來自內陸的小城，喜歡大海，卻一直沒機會學游泳。大學畢業(yè)以后，她報名參加了游泳課。某次游泳課與經(jīng)期撞車，室友給了她一根棉條。

室友是她在這件事上的重要啟蒙。她記得某天，室友在衛(wèi)生間鼓搗了半天，出來以后非常興奮地對她說，我要給你介紹一個有意思的事情，我剛剛試驗成功了！——她說的就是衛(wèi)生棉條。

兩個女孩住在一起，經(jīng)常會討論彼此的生理期。于默面對室友的安利，始終還是有些遲疑。她沒有過性經(jīng)歷，覺得「這需要一定技術」，也擔心有異物感。直到她遇上了自己不愿舍棄的游泳課。

從第一次看到科普，到第一次用上棉條，中間橫跨了三四年的時間。她懷著某種緊張又興奮的儀式感試用了第一根棉條，因為看過不少科普，因此順利地操作成功?！傅f實話，那也是我第一次認真探索了自己的身體結構?！箯南词珠g出來，她首先沖去了室友的房間，和當初的室友一樣，宣布了「喜訊」。

游泳課結束，她一直忐忑的「血染泳池」并沒有發(fā)生。一顆心就此放下，她決定囤一些棉條。

相對的「方便」

丁丁一度深深為月經(jīng)所困擾。她經(jīng)期較長，一個月里大約有三分之一的時間無法自由地運動，尤其是游泳潛水等涉水的運動。而且，她討厭身體往外滲血的感覺。這些感覺月復一月地困擾她。用到棉條的時候，她感覺如獲大赦，「爽到飛起」。

這種被「解放」的感覺，在網(wǎng)上的測評里比比皆是：

丁丁的第一盒棉條是網(wǎng)購的，2015年，雙十一促銷，她買了一大盒，因為「零售的太貴了」。她記得她曾在進口超市看到過，小小一盒，平均下來一根要三塊多，相當于每一次月經(jīng)都要多出一筆不小的開銷。

對于國內較早一批的棉條使用者來說，棉條所帶來的便捷會讓人形成習慣，卻也帶來一些麻煩。難買又貴是最現(xiàn)實的問題。就在前幾年，棉條還儼然是高級超市進口區(qū)的奢侈品。

近年來，國內一直不乏新興的本土品牌，但基本上都很難打開市場。甚至在定價上也很難有優(yōu)勢，現(xiàn)有的幾大進口棉條品牌幾乎壟斷了市場，新品牌很難控制成本?！阜敲亍顾愕蒙鲜俏ㄒ辉谑袌稣痉€(wěn)腳跟的國產(chǎn)品牌?！阜敲亍乖?016年就開發(fā)了自己的全自動棉條組裝線，建成了自己的醫(yī)療級衛(wèi)生用品生產(chǎn)車間。成功的秘訣可能是資本，他們初期的啟動資金是5000萬。

「非秘」的定價也并不低，在天貓旗艦店，平均每根棉條的售價為3-4元不等，甚至貴過了丹碧絲等最主流的品牌。資本讓他們有耐心等待，但許多對棉條市場雄心勃勃的創(chuàng)業(yè)者都在這里折戟。

在知乎上搜棉條，一個熱門的話題就是「如何買到更便宜的棉條」。消費者們小心翼翼地比價、計算商家活動的力度，就是為了在價格的低點一次性多囤一些。

棉條，作為一種符號

風語最近在網(wǎng)上看到不少關于棉條的科普，覺得「這看上去好像會讓女性好受一點」，于是跟妻子熱情安利了一番。但因為妻子的不感興趣而作罷。

他并不避諱談論月經(jīng)和衛(wèi)生用品。從小，在母親痛經(jīng)嚴重的時候，他就會幫母親買衛(wèi)生巾。長大以后遇到妻子，會幫妻子洗經(jīng)期的內褲。有人覺得不可理喻，「小時候，身邊人會有意無意跟我說，來月經(jīng)的女人不干凈之類的」。

但他覺得這些說法「沒有道理」。念書時候，有一次大掃除，女生宿舍附近的地上有一片衛(wèi)生巾。他也沒多想，就打掃掉了，之后被其他男孩子噓：你怎么能碰這種東西？

青春期的男生，對異性好奇，又總會選擇一些不友善的方式。他們總是惡作劇地把翻找女生課桌書包里的衛(wèi)生巾，然后張揚開來，好像這是一件羞恥的事情。

丁丁在青春期也經(jīng)受過這樣的「羞辱」，如今許多年過去，她仍然記得當年的感受?！笟獾脺喩戆l(fā)抖。我并未感到恥辱，只是感覺我明明很有道理，卻完全沒有被理解。」

風語記憶里也有這樣的場景。他去勸阻，反而被男生嘲笑。那時候他很瘦小，也沒法為了這樣的事發(fā)生更大的沖突，又默默回去看書。他總覺得，自己和身邊的人有一些格格不入。

因為棉條本身和所謂文化環(huán)境的微妙沖突，因為月經(jīng)羞恥逐漸成了被越來越多人重視的問題，從某種意義上，談論棉條、使用棉條、安利棉條，已經(jīng)變成了一件有象征意義的事。

丁丁在研究中也發(fā)現(xiàn)，不同品牌打開中國市場的最初，使用的都是「新女性」「精致生活」這一類的營銷話術。這些廣告隱隱地在傳遞這樣的信息：選擇棉條，意味著自己的身體自己做主，同時也意味著更加便捷高質量的生活。

陳丹是千禧年出生的一代，生活在一個相對開明的家庭，但即使如此，她也沒有從課本或父母那里得到過什么性教育——但她確實從小開始，就上了很多網(wǎng)。

她接觸棉條，是在高二那年，看了一個博主的科普視頻，視頻里詳細介紹了棉條的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項。陳丹當時就覺得棉條非常「解放女性」，沒什么猶豫地就準備嘗試。在此之前，她還和媽媽隨口說了一句，媽媽好像有些難言的顧慮，但最后也沒說什么，由著她去了。

她的初體驗「說實話，并不那么好」，盡管棉條確實使她免于潮濕異味的困擾，但對她來說，又好像還是有些異物感。而且，并不如衛(wèi)生巾那樣有安全感，有時，她需要和護墊搭配著使用?！肝矣X得好像可能是我自己使用方法不對，之后又堅持嘗試了好幾次」。

在網(wǎng)上關于衛(wèi)生棉條的使用反饋中，不乏陳丹這樣的女性用戶。有人在使用棉條的時候需要搭配潤滑劑，有人也需要其他衛(wèi)生用品的「防護」。盡管有這些不便之處，她們仍然愿意更多嘗試。除了確實更習慣棉條的清爽輕便之外，陳丹說：「這對我來說已經(jīng)不只是一個工具，而是一個符號了?！?/section>

她從小就開始上網(wǎng)，也眼看著這幾年里，有關女性的話題如何被越來越廣泛地討論。她隱約覺得，使用棉條是一件從行動上和舊的觀念做抗爭的事——和棉條有關的大量疑慮都對女性并不友好：是否會「破處」、是否會「松弛」、是否「不是好女孩」，每一個問題背后都有一套對女性的歸訓和矮化的邏輯。

陳丹說，使用棉條，在某種程度上，好像就是在和那些邏輯做抗爭。

她也在剛開始使用棉條的時候，就熱情安利給了同班的女生。大多數(shù)人都對此并不感興趣，還有人表示「完全不知道要往哪里塞」。陳丹對此感到非常無奈：「都已經(jīng)這么大了，怎么會對自己的生理結構一無所知？」

但她發(fā)現(xiàn)，過了兩年以后，曾經(jīng)以「不知道自己身體結構」為由拒絕她的女生，現(xiàn)在專門開了一個公眾號，講述自己的女權感悟和身體自主?！杆惺虑槎荚诎l(fā)生變化，人也在成長?！龟惖ふf。因為身體的不適應，她又用回了衛(wèi)生巾，但是仍然會囤一些棉條?！敢茸鹬刈约旱纳眢w感受嘛，我會選擇最適合自己的方式來對待每個月的經(jīng)期」。

作者 | 麻薯

編輯 | 麻薯

設計、排版 | 排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