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曬谷場

路過南渡河的時候，看到東西田洋金燦燦的一片稻田，心里頓時明亮起來。幾輛收割機(jī)正在不慌不忙地收割著，收割機(jī)爬過的地方，留下的稻草渣鋪成一條小路，人們拿著塑料袋裝稻谷。機(jī)械化真方便，真好，但心里不由得想起了村前的曬谷場，想起了月光下的螢火蟲……

十月秋風(fēng)微醺，稻子成熟了。清晨，我們跟隨母親到稻田里收割稻子，稻子上的露水還沒有消失，露水打濕我們的褲腿和衣襟。谷子的清香撲入我的鼻中，在稻田中呼吸著這種香氣是幸福的，那是一種勞動的溫存和喜樂，它可以使一個人徹底平靜下來。

母親是干活能手，她彎著腰，手中的鐮刀攏住一束束稻穗并飛快地割取。她割稻的動作是如此干凈利落，幾乎讓人著迷，我注視著她，好像在看一種藝術(shù)表演。汗水洗亮谷子的光澤，也洗亮了我們手上的鐮刀。

稻子收回來后，接下來就是碾谷子。我們先把稻穗均勻地撒在谷場上，手扶機(jī)在上面轉(zhuǎn)圈碾了幾十圈，稻子脫粒了，就拿著稻叉翻稻草，讓谷粒掉在谷場上，然后把稻草堆放在一起，再拖出去。這些稻草曬干后，就堆成了草垛。

在鄉(xiāng)下，爬草垛之樂及草垛睡眠的樂趣，自是非局外人所能知曉。夜里，我們到曬谷場上玩耍，月光鋪滿村頭，坦坦蕩蕩。渾圓的曬谷場，似一汪晶瑩的湖水，散發(fā)著莫名的誘惑。曬谷場上一堆堆的草垛，早就為孩子們安排好了席位，每一堆草垛都在等待著它命中注定的客人。我們每個人攻占一座草垛，躺在暖融融的稻草窩里，呼吸著稻草的清香，看著漫天搖曳的星星，聽著漫無邊際的天籟聲，像回到了母親的懷抱。我們在草垛之間穿梭游戲，爬上爬下，稻草都被我們滑落了下來。第二天太陽出來時，人們來曬谷子，看見草垛變矮了，草也被糟蹋過了，就罵那些做壞事的小孩。即使罵得再難聽，我們也不敢應(yīng)，因為這些壞事是我們干的。

最好玩的是夏天的曬谷場，除了玩攻占草垛的游戲，我們還會在曬谷場上捉螢火蟲。在鄉(xiāng)下，螢火蟲是不吉利的象征，一旦有螢火蟲飛進(jìn)屋子里，主人馬上用掃帚打死，然后扔進(jìn)尿桶里。但我們這些小孩不怕，曬谷場上熱氣散開后，螢火蟲就提著綠瑩瑩的燈籠出來了。這些小生靈在谷場上輕飛曼舞，我們的眼睛也跟著流轉(zhuǎn)。我們開始了一個比賽的游戲，看誰抓的螢火蟲最多，于是我們追逐著螢火蟲跑，一看見它們停靠在草垛或者旁邊的灌木中，便輕輕地走過去，雙手合攏過來，把它抓住。抓到了就得意地喊：“我抓到一只啦！”我們把螢火蟲放進(jìn)玻璃瓶里，它們放出綠光，有著神秘的色彩。跑累了，就爬到草垛上睡覺，幾個小腦袋擠在一起，睜大眼睛看著那幾只玻璃瓶里的螢火蟲，好像擁有了世界最好玩的東西。

在收割的季節(jié)里，大人都忙，小孩子就要負(fù)責(zé)在曬谷場上看管谷子。母親給我的任務(wù)是要在兩天里把這些谷子翻曬干了，因為稻田里的稻子馬上要運(yùn)回曬谷場了。每天早上，太陽出來曬干了曬谷場上的露水和濕氣，我把屬于我們家的那塊地盤打掃干凈，把蓋在谷堆上的稻草掀開，和妹妹一起用推把把谷子攤在地上，攤均勻后，就赤著腳在谷子里慢慢地穿行，犁開一條一條的溝，讓谷子得到充分的日曬。每隔半個小時，就“犁”一次谷子，一開始，腳底被谷子刺得有些生疼，腳面癢癢的，但幾次之后就習(xí)慣了。

看管谷子是枯燥無味的，但我們會自尋樂趣。我們在曬谷場的周圍找來瓦片當(dāng)“鍋”，用幾塊磚頭架起一個簡易的“灶”，抓來幾把谷子，用稻草在下面燃燒加熱，當(dāng)瓦片足夠熱的時候，就放谷子在瓦片上，“嘣嘣嘣”一粒粒爆米花蹦到旁邊的草地上。我們便一邊撿，一邊吃。有時候玩的不亦樂乎，忘記了曬在場上的谷子，會遭到母親的責(zé)罵。最難忘的是有一次，因為風(fēng)勢太大，我們差點(diǎn)釀成一場火災(zāi)，幾十堆草垛連在一起，如果發(fā)生火災(zāi)的話，那后果真的不堪設(shè)想。

“十收六月”，每年都播種收割，曬谷場一會冷清，一會熱鬧，日子就這樣平平靜靜地過著，黑黑白白，青青黃黃，冷冷暖暖。原來懵懵懂懂、蹦蹦跳跳的小孩長大了，大都離開了家鄉(xiāng)。生活像波浪一樣，向前涌動。生活方式發(fā)生了變化，收割、晾曬稻谷的方式也發(fā)生了變化，機(jī)器代替了人工。漸漸地，曬谷場消失了，草垛消失了，屬于孩子們的那份快樂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