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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共下江南 在定州的日子，過得閑適而安逸。 王維和興宗陪崔老爺談詩論畫、煮茶飲酒，崔老爺棋逢對手，高興得通體舒泰、笑聲朗朗。 瓔珞則跟著母親和福嫂學(xué)廚藝，準(zhǔn)備回濟(jì)州后一一做給王維吃。 “瓔珞，你身子單薄，從小體寒，摩詰舟車勞頓，案牘勞神。娘讓福嫂給你們浸一罐藥酒，最是補氣血、溫腎陽、祛風(fēng)寒的，記得帶回濟(jì)州，偶爾喝上一口，是極好的。” “阿娘，我們還年輕，不用……” “你和摩詰一起把身子調(diào)理好，尤其是你，爭取早日懷上大胖小子呦。”崔夫人一心盼著抱外孫。 “阿娘，你已經(jīng)把我養(yǎng)胖一圈啦?！杯嬬笳Ａ苏Ｑ劬?，俏皮地說。 崔夫人端詳了瓔珞幾眼，似乎對最近的“成果”還算滿意，樂呵呵地笑道：“娘的心愿呢，就是希望兒孫滿堂。福嫂，你這就去趟中藥鋪子，將浸藥酒的藥材，每一樣都挑上好的配一些?！?/span> 福嫂忙答應(yīng)著去了，一會兒功夫，就買回了熟地黃、白芍、當(dāng)歸、川芎、黨參、茯苓、黃苓、甘草、肉桂等各色藥材。 崔夫人一一過了秤，選用上好白酒，將藥材浸泡其中，說：“瓔珞，藥酒要浸泡半年才好。你們帶回濟(jì)州，立冬后就可以喝了，每次喝一小盅即可。不過，如果你那時已經(jīng)懷上了娃娃，就不必喝了?！?/span> “阿娘，您看您，現(xiàn)在眼里心里只有孩子了呢?！杯嬬笙蚰赣H撒嬌道。 用罷午膳，崔老爺和崔夫人回房安歇。外面春光明媚，王維提議到郊外走走，瓔珞、興宗自然應(yīng)允。 三人漫步在和煦的春光里，信步走來，目光所及之處，處處都是風(fēng)景。 一群冬天難得一見的斑鳩，隨著春天的來臨，三五成群地飛到村莊里來了，在屋上不時歡快地鳴叫著。 一簇簇杏花似乎在和桃花賽跑，趕在桃花盛開之前爭先綻放。遠(yuǎn)遠(yuǎn)望去，整個村子掩映在一片明媚的花海中。 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在斑鳩的叫聲和芬芳的杏花中，村民們紛紛走出家門，走向田野，開始一年的勞作。 王維穿著瓔珞親手縫制的松綠色圓領(lǐng)袍，渾身散發(fā)著清雅和瀟灑，瓔珞則穿了和王維同色的八幅長裙，外搭黃綠色短襦，儼然一對璧人。 “摩詰，如此美景，好想聽你吟詩呀。”春風(fēng)吹拂著瓔珞的秀發(fā)，她看了一眼王維，會心一笑。 “是啊，姊夫，那年我們在長安酒肆，你隨口吟成的《少年行》，我還一直記得?！闭f著，興宗做出一個舉起酒杯的手勢，朗聲吟誦：“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游俠多少年。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span> “哈哈，曹孟德《短歌行》中有'但為君故，沉吟至今’一句，深得我心，便想到了'相逢意氣為君飲’。眼前景致，我吟一首《春中田園作》與你們聽聽，不知可好？” 說著，王維踱了幾步，目光悠遠(yuǎn)，眼神清亮，看著村邊的杏花娓娓道來： 屋上春鳩鳴，村邊杏花白。 “'歸燕識故巢，舊人看新歷’一句，耐人尋味。燕子回來了，飛上屋梁，在巢邊呢喃地叫著，似乎還能認(rèn)識它的舊巢，但屋中的主人，卻已在翻看新一年的日歷。時光荏苒，白云蒼狗，不正盡在其中？”瓔珞若有所思，似乎仍在細(xì)細(xì)回味。 “是啊，歸燕回巢，故居依然，但東風(fēng)暗換年華，歲月在不知不覺中更替變化。和天地相比，萬物終究是渺小的?！蓖蹙S知道瓔珞讀懂了他的心境，和瓔珞相視一笑。 “姊夫，我倒是喜歡'臨觴忽不御，惆悵遠(yuǎn)行客’一句，特別是'惆悵’二字，真乃點睛之筆。本想開懷暢飲，可是，剛拿起酒杯卻又放下了。因為，想到了某個遠(yuǎn)行在外的親人，惆悵之情浮上心頭……” “興宗，詩貴在言情，但情不能直達(dá)，需寄于景物，情景交融才好。揚州詩人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表面寫江、寫花、寫月，其實是在寫他對宇宙自然的思考和感悟。他的'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讓多少人癡迷其中。” “姊夫，唐初詩人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和《春江花月夜》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是的，陳子昂去世于則天順圣皇后久視元年（備注：公元700年）。我出生那年，他剛離世一年。他在這首悼古傷今的生命悲歌里，傳遞了他的孤獨、他的驕傲、他的蒼茫、他的落寞……” “摩詰，興宗，我看你倆都要變成'詩癡’了，心里眼里都是'詩’哦?！杯嬬笄尚︽倘?，打趣他倆道。 “哈哈，瓔珞，我想讓興宗在詩賦上再下一番功夫，畢竟科舉取士的重點是詩賦?！?/span> “姊夫所說極是。我準(zhǔn)備好好重溫初唐以來的詩人作品，比如，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陳子昂、沈佺期、宋之問、杜審言、張若虛等，當(dāng)然，還有姊夫的詩?！迸d宗認(rèn)真地說。 “有志者，事竟成。興宗，你好好準(zhǔn)備，爭取來年春闈，讓阿爺阿娘高興高興。” 三人正說話間，崔府門人普伯舉著一封信箋，急匆匆地朝他們跑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對王維說：“阿郎，老爺說這是一封來自濟(jì)州的信，怕信中有急事相告，特地讓我跑來給您。” 王維忙接過信箋，打開細(xì)讀。瓔珞、興宗面面相覷，一頭霧水。只見王維讀著讀著，開懷大笑道：“瓔珞，興宗，想不想和我一起去江南一游？” 原來，這封信是王維好友綦毋潛寄來的。他以為王維在濟(jì)州，就將信寄到了濟(jì)州，趙化替王維收下后，擔(dān)心信中有急事相告，就將信轉(zhuǎn)寄到了定州。 綦毋潛是江西南康人，比王維年長一歲。15歲開始游學(xué)長安，和同樣在長安漂泊的王維一見如故。 他們不僅志趣相投，且詩風(fēng)相似，當(dāng)然，王維更勝一籌。時人評價綦毋潛“清回?fù)芩滋?，故是摩詰一路人”?/span> 可惜，他多年參加春闈，皆榜上無名。開元八年（公元720年），綦毋潛再次落第，黯然返鄉(xiāng)。 “瓔珞，你知道綦毋兄嗎？” “嗯，我記得，你曾寫過一首詩送他。” “是的，前年春天，我送他回鄉(xiāng)時，曾寫過一首《送綦毋潛落第還鄉(xiāng)》?！?/span> “姊夫，這首詩我記得?！迸d宗對王維的詩了如指掌，隨口吟道：“圣代無隱者，英靈盡來歸。遂令東山客，不得顧采薇。既至金門遠(yuǎn)，孰云吾道非。江淮度寒食，京洛縫春衣……” “這首詩我也記得，我來接幾句?！杯嬬笠叉告傅纴恚骸爸镁婆R長道，同心與我違。行當(dāng)浮桂棹，未幾拂荊扉。遠(yuǎn)樹帶行客，孤城當(dāng)落暉。吾謀適不用，勿謂知音稀?！?/span> “是啊，當(dāng)年我勸綦毋兄'圣代無隱者，英靈盡來歸’，可是，如今明明是太平盛世，我卻漸漸有了歸隱之心。”王維看向遠(yuǎn)方，目光是一如既往的澄澈。 “摩詰，東晉陶淵明先生說'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yuǎn)地自偏’。如果我們有一顆超然物外的心，即使身居鬧市，也會不惹塵俗。反之，即使隱居深山，也一樣心浮氣躁，被凡塵瑣事牽絆?！?/span> 王維回頭看了瓔珞一眼，嘴角綻開深深的笑意。她真像他的解語花，他的心事，她都能體貼入微。 “是的，綦毋兄落地還鄉(xiāng)后，倒是十分自在。這兩年來，他寄情山水，游走四方。天下山水若有十分，他倒是陸陸續(xù)續(xù)走了五停。他多次邀我同游天下名山，可惜我一直未能成行。眼下，春暖花開，桃紅柳綠，綦毋兄再次來信相邀，一起同游江南。瓔珞，興宗，你們意下如何？”王維舉著手中的信，眼中似乎有種青春綻放的光芒。 不等王維說完，興宗就歡呼雀躍道：“太好了！這幾天我正悶得慌，一直盼著能出去走走。若能跟姊夫共游江南，自然是美事！” 瓔珞從王維手中取過信箋，點頭微笑道：“江南人杰地靈，綦毋兄又是盛情相邀，焉有不去之理？我的心思，倒像已經(jīng)去了江南呢?！?/span> “好，那我們這就回去稟告阿爺阿娘，擇日便可啟程。”王維朗聲笑道，三人往家走去。一到家，王維就向崔老爺稟告了下江南的打算，崔老爺本就是喜歡周游天下之人，自然點頭同意，并叮囑興宗一路上跟著姊夫多學(xué)些為人處世的道理。 于是，在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日子，三個年輕人意氣風(fēng)發(fā)地出發(fā)了。 “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薄?/span> 對于三個生于北方、長于北方的年輕人來說，江南的春天，無疑是新奇和迷人的。他們早已“身未至，心已遠(yuǎn)”。 當(dāng)然，讓王維、瓔珞、興宗“身未至，心已遠(yuǎn)”的，除了江南的春天，更有江南的歷史、江南的文化、江南的才情…… 江南，是一個有太多美好女子生活過的地方。 這里有“四大美女”之首西施?！拔魇┰较?，出自苧蘿山。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顏?！?/span> 這里有堅忠不渝、生死相隨的虞姬?！皾h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span> 這里有三國時期的姐妹花大喬和小喬?！斑b想公謹(jǐn)當(dāng)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fā)。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span> 這里有可嘆“詠絮才”的謝道韞。“撒鹽空中差可擬，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span> …… 從春秋戰(zhàn)國一路走來，經(jīng)歷三國孫吳、東晉、南朝宋、齊、梁、陳，直至隋唐，江南這片六朝繁華之地，涌現(xiàn)了太多才子佳人，沉淀了太多悲歡離合。 綦毋潛在信中邀請王維共游的地方，是隸屬于江南道的越州。當(dāng)時的大唐，有關(guān)內(nèi)道、河南道、河?xùn)|道、河北道、山南道、隴右道、淮南道、江南道、劍南道、嶺南道等十道，越州位于江南道。 越州的歷史，可以從大禹講起。 史載，大禹治水告成后，在江南茅山會集諸侯，計功行賞，死后葬于此山。從此，茅山更名為會稽山，此地稱為於越，簡稱越。 春秋時期，於越民族在此建國，稱為越國。 戰(zhàn)國初期，越王勾踐“十年生聚、十年教訓(xùn)”，在范蠡、文種等良臣輔佐下，帶領(lǐng)越國軍民同仇敵愾，大敗吳國。越國疆域拓展至江淮地區(qū)。 周顯王三十六年（公元前333年），楚威王興兵伐越，越國兵敗，此后“服朝于楚”。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改越國為會稽郡。秦始皇巡游到此，祭禹刻石，教化民眾。 唐貞觀元年(公元627年)，唐太宗分改會稽郡為越州，隸屬于江南道。越州轄會稽、諸暨、剡城三縣和嵊州、姚州、鄞州三州。 “瓔珞，興宗，綦毋兄在信中告訴我，越州有條從會稽山發(fā)源的溪水，名叫若耶溪。它沿山勢蜿蜒而下，美如人間仙境，且是西施當(dāng)年浣紗、采蓮的地方。我們此去，定要泛舟溪中，悼古懷今一番才好。”王維嘴角上揚，一臉憧憬地說。 “'若耶溪’？'若耶若耶’，一開口，就有吳儂軟語的綿柔之美?！杯嬬箢h首微笑。 “駕一葉扁舟，泛湖若耶溪上，真乃人間美事！”興宗更是一臉期待。 三人緊趕慢趕，幾天后，順利到達(dá)越州。 （未完待續(xù)） 《王維傳》全部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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