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柴之秋的身形就像他的姓氏一樣，骨瘦如柴，好像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走。加上不足一米七的身高，看上去沒有一點領導的派頭?？墒?，誰能想到，他后來竟然能成為C市實驗中學，這所市重點高中的校長。

柴之秋一畢業(yè)就分配到了C市實驗中學。師范學院中文系?？飘厴I(yè)的他，能夠分配到C市實驗中學，很是讓人狐疑了一段時間。但漸漸地，隨著同事們對他好感的增加，這種狐疑也消失了。柴之秋為人很是謙卑，見到同事總是先打招呼，遇到領導更是滿臉帶笑。聽他教研組的老師說，每天上班，柴之秋來得都是最早的，來了之后，就是掃地啦，擦桌子啦，還為組里的老師燒上一壺開水，日日如此，年年如此。

可能是感覺自己的學歷低，柴之秋很有上進心，除了上課，其他時間很少能夠聽到他的聲音。他在干嘛呢？一有時間，柴之秋不是拿起書來看，就是拿起筆練字。一年之后，柴之秋把高中三年的所有要求背誦的篇目都背得滾瓜爛熟，不止如此，哪篇文章在哪冊書上，哪個生字生詞在哪一頁，他張口就來。上課如行云流水，起承轉(zhuǎn)合，順暢自然，而又重點突出，每次考試，他教的學生都是年級第一。最讓人驚艷的是，他一落筆，寫出的每一個字都可稱其為藝術品：楷書嚴謹工整，平正峭勁，頗似歐陽詢真?zhèn)?；行書俊秀飄逸，清雅妍美，可與王羲之媲美。

這樣的一個不蔫聲不蔫語，教學突出，人品又好的人，老師們怎能不喜歡呢？所以，一說起柴之秋來，全校老師沒有一個不豎起大拇指的。

很快，柴之秋成了學校的教學骨干。沒過幾年，他就成了所在年級組的組長。

二

一天上午，柴之秋上完課，正在教研組備課，當時主抓教學的牛副校長進來了，對柴之秋說：“小柴啊！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迸ＰｉL沒說什么事，柴之秋也沒問，就隨著牛校長來到了他的辦公室。

來到牛校長的辦公室，牛校長讓柴之秋坐下，他自己也坐了下來，然后，看著柴之秋，微笑著說：“小柴??！你參加工作也快有五年了吧？工作不錯，老師們都很喜歡你?。∥乙埠苄蕾p你?！?/span>

“謝謝領導！”柴之秋不知道牛校長說這些話有什么目的，讓他來，就是為了表揚他？一定還有其它的事情。

“小柴啊！你知道，咱們學校的教導主任年紀大了，我推薦了你。經(jīng)學校研究決定，決定讓你當教導主任。擔子很重，不知道你敢不敢接啊？”牛校長接著說道。

“?。∽屛耶斀虒е魅?！”柴之秋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可語氣還是很謙卑，對牛校長說：“牛校長，我年紀還輕，資歷尚欠，不知道能不能做好呀！”

牛校長知道他同意了，就鼓勵他說：“小柴??！別擔心，領導們都看好你，好好干，認真干，我相信你！”

柴之秋忙不迭地感謝著牛校長的提拔，又向牛校長咨詢了一些教學管理的事情，臨走的時候，又向牛校長表達著知遇之恩。

下午，學校在全校大會上公布了任職決定，柴之秋的當選，獲得了全校老師的熱烈的掌聲，柴之秋也一臉高興的樣子。

下班回到家里，柴之秋向妻子說了這件喜事，妻子聽了，說：“之秋，你能當上主任，多虧了牛校長，咱們得好好謝謝人家??！”

柴之秋一想，是這么回事。于是，就和妻子商量，決定買一些新鮮水果去牛校長家，最主要的是，要給牛校長送去5000元感謝費。

太陽落山了，黃暈的光迎接著迷離的夜，在華燈初放的時候，柴之秋拎著水果向牛校長家走去。牛校長家在柴之秋家臨近的小區(qū)，離得不遠，柴之秋卻走得很快。他一邊走，還一邊不時地左顧右盼著，他怕遇見熟人，如果問他干什么去，他不知道如何回答。但很快，就到了牛校長家的樓下，按了門鈴，牛校長知道是他后，開了樓宇門的鎖，柴之秋一邁步，進了樓道。走在樓梯上，柴之秋的心砰砰地劇烈跳動著，頭一次送禮，心中的忐忑讓他很是難受，但終于到牛校長家的門口了，柴之秋深吸了一口氣，敲了敲門。

牛校長打開門，微笑著請他進來，接過水果，客套著說：“哎呀！小柴?。∧闾蜌饬?，來就來吧！帶什么水果?。∧弥嗖环奖?，讓人看見了不好！”

柴之秋的臉微微地紅了一下，忙不迭地說：“您這么幫助我，應該的！應該的！”

牛校長讓柴之秋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然后，在柴之秋的身上掃視了一遍，又把目光盯在柴之秋的手上。柴之秋好像覺知到了什么，于是，從衣服的里兜里拿出裝著5000元錢的信封，對牛校長說：“牛校長，您對我的知遇之恩，我不知道如何報答，這錢您收下吧！”

“唉！小柴?。∧憧刹荒苓@樣?。∧惝斨魅问悄阌羞@個水平，我所做的，是應該的?！迸ＰｉL捏著信封的一角，推辭道。

柴之秋把自己的手放在茶幾上，說：“您對我的好我知道，您就收下吧！”

牛校長看著柴之秋，搖了搖頭，說：“小柴?。∧阊?！你呀！”隨手把信封放在旁邊的電視柜上，自己也坐在對面的沙發(fā)上。

兩個人開始在沙發(fā)上聊了起來。牛校長點燃一根煙，對柴之秋說：“小柴啊！你現(xiàn)在大小也是一所重點中學的領導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的了，做事要硬氣一點，不能慣著手下的老師，要對他們嚴格要求，你做事有點太柔了，這樣不行啊！”

柴之秋微笑著，連聲答應著：“是的，是的?！?/span>

牛校長接著說：“什么是領導，領導領導，就是讓老師在工作中可勁兒地跑，不能讓老師們閑著，閑大了，他們就懶了，懶了就不好好干活了！”

柴之秋微笑著，又是連聲地答應著：“是的，是的，您說的在理?。　?/span>

在融洽的氣氛中，兩人嘮了很長時間。柴之秋看天色已晚，就向牛校長告辭。

牛校長把柴之秋送出樓宇門，上了樓，打開了柴之秋拿來的信封。

三

柴之秋雖然當著教導主任，但他的業(yè)務沒有丟，仍然是教兩個班級的語文課。教導主任的工作很多，很雜，可柴之秋做來卻是游刃有余，每一件事都處理得井井有條的。在教學管理上，他并沒有完全照牛校長所說的，讓老師們疲于奔命地工作。對老師們所犯的小毛病，柴之秋就是找來談談話，告訴他們應該怎么做，可對老師們所犯的原則性錯誤，例如上課懈怠了，課外偷著補課了，有學生反映老師打?qū)W生了，他也會劈頭蓋臉地痛罵一頓。節(jié)假日的時候，柴之秋還會領著老師們聚個餐，旅個游什么的，老師們也聽他的，雖然牛校長認為他的工作作風還是太軟了，但是，看到他的工作成績，搖搖頭，也不再說什么。

而他所教的兩個班的語文，在市統(tǒng)考中，也經(jīng)常是名列前茅的。兩年后，他所帶的學生在高考中發(fā)揮出色，平均分超過了130分，全市都轟動了。并且，在這一年，C市實驗中學竟然出了一名省文科高考狀元，這名高考狀元也是柴之秋的學生。有多少年了，C市實驗中學的高考成績一直都被本市的師大附中壓著，沒想到，終于揚眉吐氣了，高考打了一個翻身仗，柴之秋的名氣更大了。

半年后，牛校長要退休了，他向?qū)W校推薦了柴之秋，希望柴之秋能夠接替他擔任教學校長。按程序，柴之秋做了競聘演講，其實，這只不過是履行程序而已，因為，所謂的競聘，就是他一個人的事兒，老師們都知道，他當副校長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椋l會湊這個熱鬧呢！很快，市教育局和市組織部下來人考察，經(jīng)過老師民主測評，找領導和老師談話，柴之秋成了C市實驗中學主管教學的副校長。

十年時間，柴之秋由一名普通教師成長為一所重點中學的副校長，速度可謂快?。〉蠋焸円膊惑@奇，覺得這樣的人才，就應該如此。

轉(zhuǎn)眼又過了兩年，通過“公選校長”，柴之秋成為了C市實驗中學的正校長，柴之秋開始主抓學校的全面工作后，繁雜的事務使他再沒有時間上課了?？伤麑ι险n還是很有興趣，當哪個老師有事請假沒來，他又有時間，就自己到教室里，也不拿書，站在那兒，就給學生上一節(jié)課，下課鈴響，在學生們的熱烈鼓掌中，滿意地離開教室。

但老師們覺得，柴之秋和以前不一樣了，在成為柴校長后，一點點地發(fā)生發(fā)生變化……

四

“媳婦！我今天晚一點兒回家……圪嘍……不要等我吃飯了……圪嘍……我在外面吃了……圪嘍……”柴之秋在一家飯莊的洗手間的門口，肩膀靠著墻，一邊打著飽嗝，一邊給他妻子打電話。校長助理小劉站在旁邊，偷偷地笑著。

這段時間學校修體育館，承包商王老板幾次三番，幾次三番地打電話，說要請他吃頓飯，柴之秋推辭了幾次。沒想到，王老板今晚又邀請他。想一想，盛情難卻，就接受了邀請。這家飯莊的飯菜很合他的胃口，他就多吃了點兒，加上王老板帶來兩瓶上好的茅臺，美酒佳肴擺在桌上，他大快朵頤，肚子撐得圓鼓鼓的。看看時間很晚了，柴之秋跟王老板說要回家了。王老板和他混熟了，說：“怎么的！柴兄，難道你也是個怕老婆的人啊！是不是回家晚了，嫂夫人讓你跪搓衣板啊！”

“別整沒用的，誰怕老婆，來……來……來……'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我們干！不醉不歸！”說完，一仰脖，把一杯酒都喝了進去。

柴之秋不想回家，隱隱地，還有一個原因。因為，王老板此次宴請，還帶來兩位女員工，說是他的秘書。兩人都是二十多歲的年紀，細高挑的身材，冰肌藏玉骨，柳眉積翠黛，杏眼迷離，嬌聲細語地坐在他的左右，飄飄然間，他有點樂不思蜀了。

漸漸地，夜已深，柴之秋喝的太多，趴在桌上，對王老板喊道：“不行了！不行了！快點送我回家，再不回家，我可就要犯錯誤了?！?/span>

王老板知道不能做得太過分，于是，就讓兩位女秘書扶著柴之秋上了車。把柴之秋放到車的后排座上，告訴小劉開車小心點兒，一轉(zhuǎn)身，又進了飯莊。

小劉開著車，把柴之秋送到家里，柴之秋的妻子看著喝得爛醉的他，搖搖頭，喃喃道：“唉！又喝醉了！”在小劉的幫助下，把柴之秋扶到主臥室的床上。

柴之秋第二天醒來，看妻子正直勾勾地盯著他，把柴之秋看得好不自在，就問：“你干啥??！這么盯著我？”

妻子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問道：“這是怎么回事兒，昨天你喝酒喝醉了，我在給你脫衣服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這個，里面都是錢，你知道有多些嗎？兩萬……兩萬啊！”

柴之秋知道，這是昨天晚上老王趁他喝醉的時候，放到他的衣兜里的。怎么辦？給老王送回去？唉！就這樣吧！反正也沒人知道。就叫妻子先收起來，然后，自己洗洗臉，漱漱口，上班去了。

五

自從柴之秋當上學校一把手后，在學校管理上也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以往的那種親民的作風變了，開始雷厲風行了起來。他越來越感到副校長和正校長的巨大區(qū)別，學校的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他下決定，而人又是不好管理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想法，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私心。個人利益受損，老師也不愿意，一心為公的人是不存在的。學校布置的工作，有的老師從自己的角度考慮，覺得損害了自己的利益，或者不舒服了，他們就會消極怠工，而最后的決策，都需要他來拍板。漸漸地，柴之秋的脾氣越來越大了，學校的各種規(guī)章制度愈發(fā)嚴格了。

學校老師在校外辦班補課的現(xiàn)象一直存在，前幾年對初中抓得嚴，現(xiàn)在，他當上校長后，對高中也嚴了起來，每次放寒暑假前開教工大會，柴之秋都要重點說一說這個事情。他跟老師們有一句常說的話：教師工資夠花就行，課外補課必須得停，如要丟人現(xiàn)眼，一輩子別想評職稱。

一次，學校里的一位男老師在上課的時候因有學生搗亂，老師幾次勸阻無效。一時生氣，這位男老師就把學生打了。家長知道了，找到學校，不依不饒地。柴之秋對這位老師說：“學校從來沒有發(fā)生過這樣的事情，人打壞了，你負責，自己解決，跟學校沒有一毛錢關系！”老師們聽著這句話，沒說什么，可在心里，卻都在想著什么。

柴之秋的家離學校不遠，當校長后，為了上市里開會方便，買了一輛車。不知什么原因，當校長一年后，他又換了一臺新車，奧迪A6，很氣派，比以前的強多了。

柴之秋經(jīng)常開車往城市東南的旅游區(qū)跑，一周去好幾次。有時一大早晨，會見到他風塵仆仆地開車從郊外趕回學校，聽有的老師說，柴之秋在那個旅游區(qū)有一套別墅，很漂亮！

老師們不像以前那樣的喜歡柴之秋了。在學校工作，見到柴之秋，感覺壓抑得很，就好像一米七不到的柴之秋是一座大山，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一年暑假，老師們都在享受假期生活的時候，偶然間在電視上看到了柴之秋，老師們心想：“校長又上電視了！”可一細看，不對呀！柴之秋怎么穿著一件囚服？仔細一聽新聞，明白了怎么回事。

現(xiàn)在，柴之秋消失了，可老師們還是很懷念他，都說：“柴校長年輕的時候是一個多好的人啊！業(yè)務棒，為人還好，可是，怎么后來就變了呢？”

穿著囚服的柴之秋也經(jīng)常在想：“我呀！我就像《紅樓夢》里所說的，'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span>

（小說作品，純屬虛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