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之化身(卷首語)——記我的老師李濟仁先生 《國醫(yī)大師李濟仁(桃李文薈2019)》序 符磊2009.6文 今年,我的老師李濟仁先生與師母張舜華先生行醫(yī)已屆六十周年,李濟仁先生并榮膺首屆“國醫(yī)大師”的稱號,實屬雙喜臨門的好年景。在這個大喜的日子里,我作為李老的學生當然非常高興并引以為自豪?;叵肱c李老相處的日子,覺得李老此次獲得殊榮,不僅僅是國家對其精湛醫(yī)術、精專治學成就的肯定,也是對其為人師表、道德操守高尚的嘉許!李老工作于一家在全國不算有名的西醫(yī)醫(yī)院,僻處一隅,而且是絕少拋頭露面,試想以中國之大,名老中醫(yī)之廣眾,若非祖上積德,自己一世行善,僅靠醫(yī)術高明,學問精深,恐怕也難以從群英之中脫穎而出。 我?guī)煆睦罾献x研究生是25年前的事了,相處學習的時間雖然只有短短三年,但我以為,李老對我們這些弟子的影響絕非僅限于學術領域。我們做學生的,對李老的道德文章固然服膺備至,而令我感覺最深刻的,乃至可以影響我們終身的,還是完美體現在李老身上的一種或可能成為一種人文力量的品質,這種品質就是一個字——和?!昂汀笔侵腥A哲學思想的核心,享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但在李老這里,“和”是可以在日常生活、工作、學習、交往中去體會、追求、甚或享受的一種感覺、一種智慧、一種態(tài)度、一種境界、一種學問。幾十年過去了,每當我回想起在李老身邊的日子,心里總是充滿了一種溫馨而親切的感覺。這都應該歸功于根植于心的“和”的文化力量。 中國有句非常深入人心的老話:“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這可能是強調人生中“和”字最重要的經典說法。最近幾年,國家提出建設和諧社會的理念,也是突出了一個“和”字。在北京奧運會上,更是非常奪人眼球地向全世界展現了“和”的景象。這充分表明了“和”是中華民族的文化追求。而我們的李老的一生,可以說就是在實踐和詮釋這個“和”字,他老人家可以稱得上是把這個“和”字的真諦表現得淋漓盡致的典范。 李老給人的第一印象和藹可親。李老天生一副佛的面容,臉上始終掛著微笑,誰在他跟前都會有一種安詳踏實的感覺。更可貴者,李老還有一副佛的心腸,非常地樂意濟人救難,我就是這種佛心的受益者。當年我考其他院校研究生,因名額有限未被錄取,被調劑到皖南醫(yī)學院,對于能否錄取我這個外院的調劑生,我心里是不停地打鼓。但李老在面試之后,很快就決定收下我這個學生,真是有驚無險。從此,我的人生,我的事業(yè)都上了一個更高、更新的起點,每念及此,對李老的感激之情就油然而生。 李老特別的隨和與謙和。李老出道早、成名早,是屬于國家現代中醫(yī)藥教學的開創(chuàng)者那一輩的人,更是安徽省中醫(yī)藥界的學科帶頭人。但在李老面前,我們一點沒有感覺到這些資質的壓力,覺得跟他特別容易親近。李老經常與我們平等的,自由的,無預設框架的討論各種學業(yè)課題,拉家常,噓寒問暖,幫助解決我們生活、學習、研究、深造等方方面面的問題。在我的印象里,李老既是治學嚴謹、指導有方的導師,也是一位慈愛有加的家長。正因為這樣,我們這些學生在李老面前也不需要過多考慮自己的說話方式,也不怕袒露內心的真實想法。師生之間的相處,真正是其樂融融,說是形同父子也真不為過。 李老具有一種從容不迫的氣度,即使說話的語調,也是透著老徽州話的悠長腔,時時傳遞著鎮(zhèn)靜與澹定。我們從來沒有看到李老有著急上火的時候,這并不表明李老沒什么著急的事,而是李老處事一貫舉重若輕,遇急當緩,安分隨緣。正因為這樣,李老在指導我們這些弟子的過程中總是表現的非常平和,雖沒有疾言厲色,然不怒自威地督促著我們不能偷懶,完成學業(yè)。在我的印象里,李老很少批評人也不逼迫人。同學校其他幾個碩士專業(yè)比較起來,我們這個專業(yè)當時最為鼎盛,十個手指還分長短,哪能沒個高低呢?但李老從來不會說:符磊,你看劍北、仝小林多努力,已經出了幾本書了。這種話是永遠聽不到的,但我們內心深處都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去努力的。因為學生一旦跟了李老,李老便會對每個學生都制定適合本人的指導培養(yǎng)要求和計劃。他將自己幾十年豐厚的學養(yǎng)積累,無形中搭建好供學生自由馳騁的學術平臺;他循循善誘開發(fā)學生的學術潛力,幫助和鼓勵學生勇于創(chuàng)新勇于實踐,在研究生階段就要做出成績。因此李老對我們弟子的指導包含著激發(fā)、激勵與誘導,包含有因材施教的人生設計內涵,非常有利于把學生的最大潛能調動出來,最終都在學業(yè)上做出了成就。今天中國的教育形式非常受人詬病,其原因就在于模式化教育,根本沒有因材施教。而這種問題其實不始于今日,只是于今為烈。 其實當前的這種落伍的教學方法的核心是人性中的專制特點在起作用。一般而言,人總是希望別人按自己希望的樣子成長,而自己希望的樣子是否合適,那就沒那么多計較了。當前西方的成功教育內涵首先是讓每個人的個性得到充分發(fā)展,絕不會塑造成千人一面的景觀。李老的平和,就隱含了西方教學先進的因材施教內涵,因此最為開明,也最見成效。像我和孫世發(fā)是同一期上李老研究生的,因為我們都有工作經歷,所以李老對我們另有要求。他對我們說:你們畢業(yè)前一定要有一本專著出來。在我們看來,寫書是多么神圣的事情,太高不可攀了。但李老從我們身上已看到這樣的前景。到新安醫(yī)學文獻出版工作啟動后,李老就交待我們搞一個新安名醫(yī)考,為今后工作打基礎。我此前有過國學基本功的訓練,按說這種事情不算很陌生。但進入實際工作狀態(tài),還是感覺到非常艱苦與曲折的,當然,最后也是很有收獲的。我與孫世發(fā)跑遍了新安六縣(安徽的休寧、祁門、歙縣、績溪、黟縣,江西的婺源),深入到很偏遠的鄉(xiāng)村,從布滿灰塵的故紙堆里找出若干家譜,大體上厘清了一些名醫(yī)的譜系。如果不是李老的安排,這些塵封的家譜可能永遠沒有見天日的機會。從這件事情里,我們初步了解新安醫(yī)學的深厚底蘊與豐富內涵,也了解了古徽州的許多風土人情,對中華傳統文化的認識加深了許多。李老交辦這件事情給我們,可能就是看上了我們經得起挫折,有與社會打交道的經驗,而離開了這兩條,這件事情還真不好辦。 我的情況不止是一個個案,李老的其他學生,應該都有這樣的對待。李老業(yè)?!秲冉洝罚淙〉幂^大成功的弟子們,沒有一個是以《內經》功底嶄露頭角的。因為李老根本不會像其他很多老師那樣,先把自己的想法喜好強加給學生,然后從自己的大蛋糕上切割下一塊,讓學生接著做;而是鼓勵學生根據自己的特點,最大限度地發(fā)展自己,效果也是非常之好:像胡劍北教授的形體醫(yī)理學、博導仝小林教授的糖尿病研究、夏黎明教授的腫瘤治療、博導孫世發(fā)研究員的方劑文獻研究,朱長剛博士的亞健康研究,在中醫(yī)藥學界都有不小的影響,而我的師弟周騁編輯則在歷史研究上獨樹一幟。這就最好地說明了李老教學方式的成功也是李老“和”的境界的成功。 李老的“和”是有福報的。這個福報首先表現的是家庭的和諧,子女的爭氣。李老的家庭是個大家庭,有五個子女。龍生九子,還九子不同呢。這五個子女又焉能秉性喜好一樣。但李老的家庭不僅最和諧不過,而且子女個個都很有出息,博士后就達有三人之多。長子張其成是當今名聲大噪的傳統文化與中醫(yī)藥文化傳播學者,四子李標是世界級的科學家,五子李梢是國家課題評審組的重要成員。這其中當然有各人努力的因素,但難道就沒有一點上天的垂愛在其中?老天爺怎么要垂青李家?古云:積善之家,必有余慶是也。 其次是自身的和諧。從我跟李老學習的第一天起,就知道李老是三高的身體——高血糖、高血壓、高血脂,聽起來就相當嚇人。但二十多年下來,李老還和當年一樣,是那么健碩硬朗,那么開心平和,甚至于連相貌都沒有太大變化。我如今也年過半百,老年病也開始一個個上身了,是否能像老師那樣帶病延年,恐怕先得有老師的修為呢。 三是與社會的和諧。李老基本上是一個與世無爭的人,我沒有看到他與誰形成對立的競爭關系。但應該享有的社會榮譽,基本上也一個沒拉下。就我親眼所見,諸如主任醫(yī)師、正教授、新安醫(yī)學學科帶頭人、安徽省中醫(yī)藥專家委員會負責人等等榮譽都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眾望所歸地一一落實。新近得到的國醫(yī)大師稱號無疑是個例外,在全國范圍內符合條件的人多了去了,但李老不會爭、無從爭,想爭亦不得其門而入,故仍歸于無爭。就是這樣,最終的結果還是李老占據一席之地。夫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驗之于李老,誠哉斯言。 李老的不爭秉性,營造出一種祥和氛圍。在我的印象中,我們這個專業(yè)是最團結最和諧的,不僅師生之間相處融洽,師兄弟之間也是情同手足。放眼全國,這種和諧無比的氛圍即使不是絕無僅有,肯定也是少之又少的。現在師生鬧僵、同門如路人的情況時有曝光,并非個別。而我們這個專業(yè)真正像一個大家庭,從來也沒有傳出不諧之音,即使畢業(yè)后師兄弟們異地而居,但仍然相互掛念,為他人取得的成就高興,為他人遇到的麻煩揪心。這種祥和景象,源自李老人的“和”,大師的“和”。 在我看來,李老的“和”字,絲毫沒有刻意的成分,“和”的若有若無,“和”的無所不在,真正是出神入化、登峰造極的??赡苓@種特質既出于其淳樸的天性,也出自于其后來的修為,而且先天后天的界線,在李老身上已沒有任何痕跡表露出來,這是一種非常高的境界,學是學不來的。李老的“和”,形成了一個獨特的文化氣場,即使我們這些學生完成學業(yè),星散各地,仍然不時在這種氣場的召喚下,聚在一起回憶那些在李老身邊的日子,分享一種共同的幸福。對于我們這些老弟子來說,在蕪湖的那個三年,早已成為了生命的一種底色,如同生命的充電器,不時地要將其從歲月的深處拿將出來,給疲憊的心靈充電,給迷茫的人生導航。 二十多年過去,彈指一揮間。今天我們都到了當年李老的年紀,盡管追隨李老學有所成,但李老的那個“和”字,可還是望塵莫及的。非不為也,是不能也。因為非刻意、純天然的東西,靠學是學不來的。 符磊,皖南醫(yī)學院內經專業(yè)研究生(1984—1987)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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