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01102 攝于深圳光明 本來,今天有個好快樂的收尾:傍晚忙完就從辦公室抽離出來,和同事去喝了粥,調侃了店主十歲兒子的英文水平,然后在煙火氣息極濃的居民樓散步,街頭遇遇蹲在電瓶車上的巨大哈士奇,牽著遛了一圈——整一個奇幻漂流記。直到后來,收到猝不及防的訃告。心情沉重地坐在操場,想起去年和逝者有過的一面之緣,慈眉善目的老人,拉著我們的手親熱地說話——那么鮮活的生命,怎么就沒了呢。而回過頭再看今晚的經歷,其實早已充滿了隱晦的悲傷預告。 在粥鋪坐下來的時候,對面的桌子,小男孩正偏頭寫著作業(yè)。我吧,一看到孩子,就會教師職業(yè)病犯,于是上前搭話:“小朋友幾歲啦?”老板娘說十歲,我于是掐著手指壞笑:“吶,小學兩年,初中高中六年,大學四年,研究生三年,博士起碼得五年。哇!嘖嘖嘖,得讀到三十歲吶!你還要讀二十年書?。∨虏慌??”小男孩驚恐地看著眼前的怪阿姨,老板娘倒是笑得合不攏嘴:“要真是讀到博士,那就是我們祖上積德啦!”上完粥,老板也拉開椅子,擺上家常菜,一家人在鄰桌吃飯。“我記得你的,之前好像常來?”他夾了塊肉,瞇起眼睛跟我說話。“啊是的是的,那時候我還遛過你們家的狗呢!咦,狗狗呢?”環(huán)顧四周,再也沒有那個雪白的身影。“生意不景氣,請不起人,人手不夠,顧不上它了?!?/span>“啊,可惜可惜。好像過了一年了?!蔽疫呎f邊翻手機,在公號里搜索關鍵詞-“狗”,彈出來的第一篇推文,就是去年專門為那只被收養(yǎng)的流浪小白狗寫的: “是啊,真的是一年,你看,我去年寫的這篇,是2019年11月22號?!蔽野咽謾C遞給他看。“喲,還真的是,時間好快啊?!彼麌@口氣,往嘴里扒了兩口飯。“昨天?”我“咿呀呀”地嘆起來,“哎!要是我早一天來,可能還能見一見呢!”同事也重重地拍了一下膝蓋,“啊呀”叫出聲。“那我去年第一次見它的那次,也是這一生的最后一次了呢。”說完我就沉默了。 “誒,也許還能看到?是送到附近的人家了嗎?不過我可能遇到,也不認識它了?!蔽矣肿匝宰哉Z道。“啊,也是也是!”我抬頭,看到同事亮晶晶的眼睛,里面有溫柔的笑意,像漲潮的春水快要溢出來,我的心情又好起來。 從粥鋪出來,沿著昏暗的居民樓慢慢地走,我停在路口,眼神迷離地望著盡頭的路燈,說:“你看,去年11月22號的時候,我牽著那條狗,在那邊撒歡地跑,那個時候,好像人間的快樂,都在那個牽狗繩里唾手可得。誰曾想過,接下來的幾天,就是噩耗呢?!蔽彝nD了一下,深深地看她一眼,“我媽就是后面幾天沒了的?!?/span>同事沒有說話,眼神突然暗淡下去。我打破沉默:“你記不記得,剛入職的那兩個月,我周末常來這邊走一走,美名其曰'尋找市井’?那時候,工作忙得不得了,但是很快樂,安慰人心的,從來都是些家常。我小時候,就是住在這樣的巷子里的。人究其一生,都是在彌補自己的童年所失,或回顧童年所得啊。這一年,我再也沒來走過了。”“是啊,所以還是得出來走走,你也別太宅啦。”她輕快地笑起來,拉著我往前走。 快到學校的時候,過紅路燈,遇到一只蹲在電瓶車上的巨大哈士奇,狗主人明明已經和我擦肩而過,聽到我的驚呼,還是停了下來。我自來熟地跑過去摸狗狗的頭,和狗主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聊著聊著才發(fā)現去年我就遇到過這條狗(因為他說附近只有他們家養(yǎng)大哈士奇,去年他兒子經常出來遛狗,我核實了,去年路邊寵物店門口見到過他兒子) “吶,布丁,姐姐這么喜歡你,你跟姐姐走一走?!蔽迨鄽q的大叔,突然把牽狗繩放在了我手里。 “當然可以??!我們家就住XX6單元103,吶,門口放輪胎的就是我家了,你們可以隨時過來逗它,就系在家門口的?!彼钢笇γ娴木用駱?。于是我牽著那只巨大的哈士奇,在車水馬龍的街頭,狹窄的紅綠燈路口,綠植旁邊,歡樂地走了幾圈。 大叔極熱情,竟然還說朋友有只叫作“饅頭”的大哈士奇要送人,問我要不要,我誠惶誠恐,還沒回答,他又自顧自地自問自答:“哎,你們小年輕,養(yǎng)不久的,狗狗需要的是陪伴,你把它關在家里,還不如不養(yǎng)呢?!?/span>戀戀不舍地和哈士奇還有大叔告別。沒留聯系方式,雖然我也不確定是否下次真的會散步散到他家門口,再去邂逅這只巨大的哈士奇。這個世界,可大可小,小到人海茫茫,人與人可以跨越萬水千山相遇;卻也大到也許無數次擦肩而過,卻都不曾相識。順其自然吧,地球是圓的,該遇到的,總能重逢。回校的路上,同事盯著手機的臉,突然凝重起來:“XX沒了。”——是我倆都曾有過一面之緣,一起吃過飯的老人。這句話像個平地驚雷,一下就把許多事件串起來了:去年,也是這個月份,永別的人;昨天被送走、再也見不到的狗,今年莫名其妙又遇到的狗;去年遛過的圈,今年偏偏又遛了狗。“你覺不覺得,這一切,就像一個輪回?”我坐在操場上,突然說了這一句。同事愣了愣,眼里突然噙滿了熱淚,她說:“哎,帥穎,我真的覺得,我們平日里的那些擔憂和煩惱,和生老病死比起來,根本算不了什么。我想回家了,一個人呆在深圳,有什么意思呢,我媽媽也在一天天變老了?!?/span>那一刻,我不知如何回答。很多痛苦,又慢慢地浮上來。我又變回了那頭困獸,跌跌撞撞找不到迷宮的出口。恍然記起,去年,我是怎樣地被人安慰。沉默良久,最后終究還是拿出手機,打了刪,刪了打,給逝者的親屬發(fā)了條信息。 生死輪回。這個世界,每時每刻,都在生離死別。也許是昨天,也許是今天,也許是明天,你已經見完你們之間的最后一面了。“哎帥穎,我真不知道,去年,你是怎么熬過來的。不知道這次,XX能不能挺過去?!蓖聹剀浀碾p手搭過來。我沒有接話,只抬頭看頭頂明晃晃的月亮,晚風吹過來,空氣濕濕的。然后我說:“不能也必須能。這個輪回,每個人都逃不掉。”只不過,痛苦被喚醒的間隙,會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拉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