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繪畫和印章都屬于藝術(shù)品，而名家所創(chuàng)作的藝術(shù)精品則非常有可能成為我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之一。凡名家獨具匠心的作品，總是有相對清晰的藝術(shù)符號和不同流俗的表現(xiàn)手法，大致來說，精神抖擻而不草率，力求完美而不茍且，筆墨暢達，氣韻生動，高出尋常，震撼心靈的藝術(shù)作品，才可以稱之為藝術(shù)精品。

作為我等工薪族，遑論收藏名家精品，就是僥幸收藏到一件名家普品，也好似“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比欢詹氐娜の缎哉f到底還真是一種可遇不可求的緣分，只要緣分到了，有些不可思議的事就會成為現(xiàn)實。屈指算來，在我花甲開外的人生際遇中，因奉行隨緣，老天爺硬是讓我陰差陽錯地收藏了武漢名家的四件藝術(shù)精品。

曹立庵晚年的一幅“書法力作”

曹立庵1921年出生于武漢著名老字號“曹祥泰”家族，名“晉”，學名“美植”，“立庵”是他寫字繪畫時所用的筆名。由于他家境優(yōu)裕，從小受到良好教育，10歲便能作榜書，見者無不稱奇。

早在1940年代，他就享有“柳（亞子）詩、尹（瘦石）畫、曹（立庵）印”的美譽。1945年8月，因受忘年交柳亞子的委托，曹立庵精心刻了一方白文“毛澤東印”和一方朱文“潤之”印。柳亞子先將這兩方新印章在毛澤東抄送給他的墨寶《沁園春· 雪》上鈐蓋后，隨即將二印奉致毛澤東，毛見后甚為喜愛。當時，在蔣介石的統(tǒng)治下，膽敢給毛澤東治印，是有殺頭之險的。但曹立庵卻擲地有聲地說：“我人雖是肉長的，刻印刀卻是鐵鑄，為毛澤東治印何懼有之！”此事一直傳為美談。

曹立庵的書法作品，真、草、篆、隸諸體皆精，筆法穩(wěn)健峻美，圓潤厚實，端莊豐滿，風格獨具。其中，尤以隸書的成就最大，這是因他早年學顏真卿并承襲了顏體的寬博與舒展，所以，曹立庵的隸書作品，卻充滿了“魯公的影子”。

1991年，曹立庵在武昌病逝。我收藏的這一幅字，是他晚年的書法力作。從他自撰的聯(lián)句中，我們可以看到這位老藝術(shù)家一顆愛黨愛國的赤子之心，是多么的光彩奪目！

聯(lián)句中的葵，即葵花；藿，則是指豆類植物的葉子。三國魏曹植的《求通親親表》中有：“若葵藿之傾葉太陽，雖不為之回光，然終向之者，誠也。臣竊自比葵藿。”意為像葵藿朝著太陽一樣堅定，后因以“葵藿傾陽”來比喻一心向往和忠貞不渝。

在這幅書法作品中，最難能可貴的是，曹立庵還用了一個畫龍點的“敬”字。除此以外，他用的兩方印也意味深長，上鈐白文“武昌曹晉章”，下鈐朱文“立庵書畫”?？v觀曹立庵的其他書畫作品，寫有“敬”字的并同時鈐此兩印的，極其罕見，我在他贈給黃鶴樓的傳世墨寶上，曾看到只單鈐了這方朱文的“立庵畫”印。

曹立庵晚年的一幅“書法力作”

王文農(nóng)52歲時的畫作“葡萄蜜蜂”

國畫大師齊白石的名字如雷貫耳，但他與湖北著名畫家王文農(nóng)的師生情誼，今卻已鮮為人知。1948年，齊白石托人帶給王文農(nóng)一張名片，背面寫著“文農(nóng)仁弟：五月十五日惠書看畢，涕淚交流，門客三千未有弟之令人如此，遲當長言奉答。七月七日，八十八歲白石?！苯又?，他又寄贈了《一鼠一燭臺》畫幅給愛生，這是王文農(nóng)收到恩師的最后一幅畫作。

王文農(nóng)1910年出生于湖北大冶的一個商業(yè)世家，10歲起從鄉(xiāng)賢劉竺軒學習書畫詩文，1930年求學于武昌藝術(shù)?？茖W校，1933年考入北平京華美術(shù)學院中國畫系，與婁師白、潘潔茲等為同班好友，得齊白石器重并納為入室弟子。王文農(nóng)畢生從事國畫創(chuàng)作和教學，他還為武漢乃至湖北的文物收集、鑒定與整理作出過重要貢獻。其詩詞、書法、篆刻多有建樹，畫竹乃為一絕，尤以“風雪竹”和“風雨竹”見長，被贊譽有“當代竹王”之美稱。

我收藏的“葡萄蜜蜂圖”，是王文農(nóng)年富力強時的上乘佳作，果葉藤蔓，疏密有致，設(shè)色清雅，濃淡相宜，點綴的三只蜜蜂，上下翻飛，動靜構(gòu)圖，天然成趣。題款是：孚美同志命筆即希兩正，王文農(nóng)于一九六二年秋日武昌。鈐白文“文農(nóng)”印和朱文“王氏”印。

當年，這幅畫是王文農(nóng)先生贈送給我的堂叔祖父劉孚美牧師的。孩提時代，我家后院有個大葡萄架，每年收獲的葡萄是我的最愛。所以，在我見到孚美公掛在家中的這幅畫時，開口便要，理由是我愛吃葡萄。孚美公笑呵呵答應(yīng)了我這個四年級的小學生，可能孚美公考慮到他是基督教界頭面人物的身份，怕日后影響我在成長中的進步，便說，只要我用墨涂黑“孚美同志命筆即希兩正”這幾個字，畫就送給我。于是，我興沖沖馬上找筆墨涂黑了這幾個字?，F(xiàn)在，每當回想起我這次幼稚可笑的莽撞行為，我的腸子都悔青了。

王文農(nóng)一九六二年秋畫的“葡萄蜜蜂”

湯文選48歲時的畫作“平崗細草”

新中國美術(shù)事業(yè)的開創(chuàng)者徐悲鴻，1953年曾對人說，他在中國的青年畫家中最看中兩個人才，一個是湯文選，另一個是黃胄，他們?nèi)蘸蟊貙⒋笥凶鳛?。事實果如其言，在傳統(tǒng)寫意畫的基礎(chǔ)上，湯文選引進西畫的理念、技巧、思維等等，對國畫傳統(tǒng)的筆墨、形韻進行了大膽探索與實踐，開創(chuàng)了新時代中國人物寫意畫之先河，成為大寫意花鳥畫領(lǐng)域繼齊白石之后的又一座高峰。

湯文選1925年出生在湖北孝感，1949年畢業(yè)于武昌藝專，師從張肇銘、張振鐸和王霞宙。1951年入北京中央美術(shù)學院進修。從1952年起，他先后在華中師范學院和湖北藝術(shù)學院美術(shù)系任教。1954年，湯文選創(chuàng)作的人物畫《婆媳上冬學》參加全國美展，被評為一等獎而一舉成名。

1957年，湯文選被打成“右派”，1976年才得以平反。20余年間，他忍受了巨大的身體痛苦和精神折磨，在繁重的體力勞動中，他的腰椎被壓斷，但他仍然沒有放棄對藝術(shù)的追求。1958年至1963年，他下放到湖北當陽縣草場湖農(nóng)場等地參加勞動，在極其艱難困苦的處境下，頑強堅持繪畫了大量的動物速寫。

1961年，他以南宋辛棄疾的“平岡細草鳴黃犢，斜日寒林點暮鴉”詞句，首創(chuàng)了動物畫《平崗細草》，畫面上有三只牛犢在跑動撒歡，右邊題豎款：一九六一年三月湯文選作。此畫在刊物上發(fā)表時，雖然名為“平崗細草”，但其畫面中并沒有題寫這四個字。

1973年夏天，湯文選被派往十堰地區(qū)采風，他的入室弟子胡紹全知道后，立即在他的汽車大修廠單身漢寢室，隆重為恩師接風。師生相聚，暢飲盡歡，湯文選先生乘興推開桌上的碗筷，用弟子的簡陋畫具，邊教學邊示范繪畫了我收藏的這幅題寫了畫名的《平崗細草》。

1984年我因工作調(diào)動離開十堰回武漢前夕，紹全兄約我去他的寢室，指著室內(nèi)的諸多名人字畫，要我任意挑選一幅留作紀念。于是，我毫不猶豫就挑了這幅情有獨鐘的《平崗細草》?，F(xiàn)在，這幅畫已成為了我家里的“鎮(zhèn)宅之寶”。

湯文選一九七三年畫的“平崗細草”

唐醉石治印“第一仙人許狀頭”

由武漢美術(shù)館、湖北省政府文史研究館、武漢篆刻藝術(shù)研究會共同舉辦的“家風——紀念唐醉石先生誕辰130周年作品展”，2016年9月13日在武漢美術(shù)館開幕，這次活動為廣大收藏愛好者學習和了解唐醉石及其家族的藝術(shù)傳承，提供了一次十分寶貴的觀賞機會。

作為收藏愛好者，筆者早就知曉武昌區(qū)擁有一些書法篆刻名家，如唐醉石、曹立庵等。1990年代，筆者利用出差公干之余，前去南京郵幣市場“陶冶情操”，因機緣巧合，竟然在一位南京人擺的地攤上，僅以三枚“紅樓夢郵票小型張”，就幸運交換得到一顆“壽山芙蓉石隨形印章”。當時，圍觀的集郵者們，認為我這個外地人傻呼呼將精美值錢的小型張去交換不起眼的石頭，一定是腦袋瓜子進了水?？伤麄兡睦镏?，這顆小石頭卻大有講究而且非同一般，它是十分難得一見的名家所治印章，其工、料俱佳，印章背面鐫刻的“醉石”名款清雅蒼勁，成為了此次“貨換貨、兩頭樂”的最大動力，印面朱文隨形，如此這般的寶貝疙瘩，實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稀罕之物。

醉石名款的“第一仙人許狀頭”朱文隨形印正面

回到旅館，經(jīng)過反復(fù)辨認，終于看明白這顆壽山芙蓉石隨形印章的印面，所刻內(nèi)容是朱文的“第一仙人許狀頭”。該印章的兩面都刻有薄意雕紋飾，正面為“行旅觀景圖”，背面則是“松蔭高士圖”以及鐫刻的“醉石”名款；印章最寬處6.5厘米、最高處6.2厘米、最厚處2厘米；印面以小頭為上，大頭為下，印面最長處5.1厘米、最寬處2厘；這種隨形就料的名家所治印章，頗具創(chuàng)作與收藏的唯一性。據(jù)筆者考證，此印章應(yīng)當是唐醉石先生在1940年代客居上海期間，靠治印鬻字收入養(yǎng)家時的作品，其藝術(shù)價值與研究價值彌足珍貴。

此印章精雕細刻“第一仙人許狀頭”七個隨形應(yīng)變的朱文篆字，寓意源于唐貞元年間（785—804年），狀元盧儲的《試經(jīng)赴嘉禮催妝》詩，即：“昔年將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許狀頭；今日幸為秦晉會，早教鸞鳳下妝樓。”“狀頭”意即狀元，“許”則是稱許。因妙齡少女偶讀一文，便稱許她當時并不認識的該文作者會科場高中。隨后，這位妙齡少女又遇到巧因緣，她成為了該文作者盧儲的未婚妻，所以，盧儲高中后，他寫詩用“第一仙人”來感恩和贊譽自己的智慧新娘。這個美麗動人的故事和千古名句，歷代被傳為佳話，特別是一些善畫仕女圖的畫家，多愛用“第一仙人許狀頭”的詩句來作為引首章。

醉石名款的 “第一仙人許狀頭”朱文隨形印背面

唐醉石先生1886年出生在湖南長沙，自幼父母雙亡，他隨官至道臺的外祖父李輔耀在杭州長大成人，19歲時就已是“西泠印社”的重要社員，之后不斷學習精進，終于成為了20世紀最杰出的書法家、篆刻家、鑒賞家和學者之一。唐醉石先生博古多識，秦漢碑碣一入其目，真?zhèn)瘟⑴?。他善畫，工書法，書風靜穆古雅；精篆刻，宗秦、漢，受西泠八家影響頗深。一百多年來，“浙派”與“西泠印社”的篆刻藝術(shù)，能從杭州走向全國乃至走向世界，唐醉石先生則是非常重要的推手和功臣之一。他一生研究書法篆刻，其成就對我國書法篆刻藝術(shù)的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影響深遠。

唐醉石先生曾任北洋政府國務(wù)院印鑄局技正科長、所長、北平故宮博物院顧問、南京國民政府印鑄局技師、中華民國國璽的主創(chuàng)人員之一。1950年代，唐醉石先生定居湖北武昌，出任了湖北省文史研究館副館長、湖北省文物管理委員會主任，他還被邀請到北京，參入討論鑄造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印事宜。1960年代，他在武漢倡導(dǎo)創(chuàng)立“東湖印社，并被推為首任社長，他為湖北培養(yǎng)了一大批優(yōu)秀的書法篆刻人才。1969年4月8日，我國著名的一代書法篆刻大師唐醉石先生，病逝于武昌解放路322號的家中，享年83歲。

醉石名款的“第一仙人許狀頭”朱文隨形印底面

 打撈城市記憶 鉤沉三鎮(zhèn)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