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童年烙?。ㄋ模硪环N革命啟蒙

鄂中京山 2021-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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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烙印

張文秋

（四）另一種革命啟蒙

母親像對待親生兒女一樣，撫養(yǎng)大了李氏留下的3個孩子，并且先后體面地為他們操辦了婚姻大事。

我大姐嫁給了縣城內(nèi)的曾家，二姐嫁給了官橋埠的蔣家，我的兩個姐夫曾先后在武漢讀過大學(xué)，都具有豐富的學(xué)識和良好的修養(yǎng)。

哥娶的妻子叫朱鳳英。她生得很美麗，很迷人。她的外號叫“狐貍精”，能說會道，花言巧語，她像封建時代的大多數(shù)女子一樣，沒有讀過書，沒受過教育。因而她心胸狹窄，自私自利，到我們家，就討厭小姑、小叔。

我先認識的是二姐夫蔣云祥。他畢業(yè)于武漢的中原大學(xué)美術(shù)系，曾在與京山縣相鄰的鐘祥縣任過多年美術(shù)教師。他經(jīng)常到我家來，和我父親與哥討論一些令我茫然無知的時局問題。

每逢此時，我就纏住他給我講繪畫方面的知識。二姐夫在美術(shù)方面有淵博的知識，從他那里，我知道了繪畫的起源和演變的歷史，知道了王維、孟浩然、鄭板橋等一大批詩畫名家的故事。

二姐夫的畫，也獨具一格，他不喜歡蕭條淡泊、孤傲不群的畫境。因此，他的作品總是呈現(xiàn)出一種朝氣蓬勃的、頑強的生命活力。我記得，他給我們畫過一幅全家福像，大家都很喜愛它，父親也很欣賞。

二姐夫具有藝術(shù)家的氣質(zhì)，他的作品得到了很多人的喜愛，在京山也很出名。風涌的革命浪潮，使他不能不關(guān)心時局問題。他看到了軍閥混戰(zhàn)，看到了滿清政府的腐敗，參加過辛亥革命。但他的出身，他的經(jīng)歷，他的專業(yè)和志趣，許許多多的因素匯集在一起，注定了他只能是一個藝術(shù)家，而不是一個革命活動家。

二姐夫曾使我也做過畫家之夢。而對我革命意識方面的啟蒙教育，那是由大姐夫和我哥來完成的。

1911年10月10日，中國近代史上著名的辛亥革命在湖北武昌爆發(fā)。

我哥小名春生，大名張振鰲，當時正就讀于武漢大學(xué)，他參加了同盟會的共進會。11日上午，他同起義的新軍一道，去攻打總督瑞徽衙門，被反動軍警打傷了左胸肺部，肋骨也被打斷了一根，并中了彈。被人送進武昌醫(yī)院救活后，在武昌醫(yī)院治療了一段時期，傷口雖然愈合了，但吐血終日不止，因而中途輟學(xué)，回家療養(yǎng)，從此留下了吐血的頑疾。

但是我哥和無數(shù)革命志士的鮮血沒有白流。辛亥革命成功了，中國歷史上封建帝制時代徹底終結(jié)，第一個資產(chǎn)階級共和國誕生了。這對我的影響很大。

我的大姐夫曾丹廷，是武漢文化書院畢業(yè)生，后由官費送往日本留學(xué)。他在日本留學(xué)時，加入了孫中山先生的同盟會，與同盟會的主將黃興結(jié)為好友。1911年10月，他同黃興一起回到武漢，在黃興主持下的湖北革命軍司令部，任作戰(zhàn)參謀兼宣傳教官。在漢口曾為保衛(wèi)辛亥革命勝利果實，同北洋軍閥打過一仗。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在南京成立后，他在黃興領(lǐng)導(dǎo)的革命軍參謀總部內(nèi)任軍事政治總教官兼作戰(zhàn)參謀。

在此期間，大姐夫請假回京山看望了自己的父母，然后同大姐一道來孫家橋看望我的父母。

父母見他們回來，非常高興，還興致勃勃地傳看了姐夫在日本留學(xué)時拍的照片。

父親和姐夫交談之初，氣氛友好而融給，但等到大姐夫宣傳孫中山先生的革命主張，說到民主共和，男女平等，剪發(fā)、放足，以及女子可以出外讀書，可以自由戀愛，可以廢棄老八股，主張新文學(xué)、主張反對尊孔讀白話文時，父親震怒了。父親到底是一個出身名門，又長期生活在封建氣息濃厚的環(huán)境中的舊知識分子，曾經(jīng)在他幼年心頭萌動的民主思想之芽已經(jīng)漸漸趨于枯萎。因此他說：“他們這些決定，都是目無君父，大逆不道的事情。你們推翻清政府，我很同意。但是，你們要推翻孔夫子和禮教，取消學(xué)校的祭孔讀經(jīng)，那成何體統(tǒng)？你們主張男女平等婚姻自由，讓女孩子出外念書，這簡直是傷風敗俗，有辱門風！有我活一天，就不準你在我家談這些大逆不道的事?！彼f完，不理我姐夫，怒氣沖沖地回書房去了。

姐夫被弄得很難為情，便起身告辭。

這時，我那經(jīng)受過窮苦生活磨煉、成家后又遭受過徐氏祖母封建舊禮教摧殘的母親，表現(xiàn)出接受新事物的勇氣。她立即挽留我姐夫說：“你不必生氣，你講的話，我都相信、而且很高興聽，我很佩服你們所做的事。你岳父是一個尊孔讀經(jīng)的老道學(xué)先生，要慢慢說服他！你不要走?！?/section>

我因在五、六歲時裹過腳，那種痛苦真是令我刻骨銘心。我這時也在旁邊說：“大姐夫，你說女孩子可以出外讀書，可以放腳，我真高興，裹腳真痛呀，你留下來再給我講講吧！”大姐夫顯然被我們母女倆打動了，他坐下來說：“我不走了，等一會我再去勸勸岳父?！彼酉聛?，就更多地講到婦女解放問題，講到反對三從四德，反對男尊女卑，講到主張男女平等婚姻自由，講到反對封建專制制度和壓迫婦女制度。

母親聽完我大姐夫的話后，表示要給我們剪發(fā)放腳。說將來等我們長大一點了，還要送我們到外面求學(xué)。

姐夫聽了非常高興。覺得他的宣傳起了作用，就向母親告辭。臨走時，他對我說：“妹妹，你們要好好學(xué)習，爭取男女平等，出外求學(xué)，將來好為國家做事，來光大門庭?！?/section>

姐夫走后，父親埋怨母親說：“你把女兒寵壞了，她們要上天，你就給她們搬梯子。丹廷來興風作浪，你就同意她們出外求學(xué)，去拋頭露面，這還了得，成何體統(tǒng)！”本來父親訓(xùn)斥姐夫的話，我就不滿，這時我那富于反抗的個性，一下子就爆發(fā)出來了。我對父親說：“我就要上天，就要出外求學(xué)，我就要去參加革命，不怕你不準，看你怎么辦？”

父親氣得要打我，我急忙跑開了。

母親怕氣壞了父親，連忙對我說：“蘭兒，你太放肆了，太無禮了。你怎能對父親這樣？”她抓住我后對父親說：“你不要生氣了，我來管教她，關(guān)她3天3夜禁閉，餓死她算了?！?/section>

母親把我鎖進后房，但是到吃晚飯時，她就悄悄令人給我送了飯。父親不知道，吃飯時他幾次叫人把我放出來，他自己也不吃飯等著我。

母親說：“我要管教她，才關(guān)她禁閉，還沒有關(guān)上一天，你就說了兩三次要放她出來，往后，你再不要說是我把她寵壞了！”

父親很尷尬地責怪母親說：“你知道我是疼愛她的，希望她成為女子中有才華的人。我不愿她出外求學(xué)，也是為了愛她。難道我真的要打她嗎？你這不是要我為難嗎？你太不了解我了。”

父親沒想到要他為難的還有我。父親讓人來打開門，讓我去吃飯，我說，我還沒有坐滿三天三夜的禁閉。堅持不肯出來，也不去吃飯。

父親知道后，長嘆了一口氣。然后來到關(guān)我的房里，說：“蘭兒，你真厲害。你真要革我的命嗎？要我親自來請你嗎？現(xiàn)在我來了，你可以去吃飯了吧！你要出外求學(xué)，我同意了。”

我看見父親愁眉苦臉地站在房里，忽然注意到他的兩鬢已經(jīng)斑白，額上的皺紋也加深了許多。我禁不住一陣心酸，喊了一聲“爸爸”，就撲進他的懷里。

爸爸深情地撫摸著我的頭說：“你快去吃飯吧，不要使我為難了！上學(xué)的事，我已答應(yīng)了?！睆拇艘院螅惴騻兊轿壹襾?，無論說些什么激進的話，父親都不再反駁了。而且有時還和我們在一起談新三民主義之類的事。這時母親給我們放了腳，去掉了裹腳布，父親也同意了。我這次的反抗，看來是大獲全勝。當然，其中最重要的因素之一是父親的思想進步了。他畢竟是一位有過民主傾向的知識分子。

因此可以說，我的革命思想啟蒙課，是大姐夫曾丹廷給上的。他的確是一位熱血之士。然而，那個時代給他準備的是一個悲劇性的結(jié)局。孫中山先生宣布辭職后，把總統(tǒng)的寶座讓給了袁世凱。眼見得辛亥革命的成果付之東流，有人憤怒，有人惶惑，有人痛苦，我的大姐夫因此患上了精神分裂癥。他發(fā)病時跑去奪北洋軍閥部隊的槍，被人打傷，住進了醫(y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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