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組詩）

文/黃玉生

?  瞎  馬

向日葵失去忠誠的方向

月亮和北極星，不是

它們崇拜的偶像。而

瞎馬飲月光之水，舔月光之鹽

將月光踩踏得七零八碎

石磨和祭臺安然入夢

驢和女巫安然入夢。只有

鷓鴣和神交換通關(guān)密碼

向日葵的頸椎病愈加嚴(yán)重

瞎馬，用耳朵丈量

曠野的遼闊和天堂的高度

          2018.12.5

? 綠  馬

一片森林是一群綠馬

個個膘肥體壯，姿態(tài)柔軟

它們呈浩大之勢

從山腳奔向山頭

橫掃一切事物

老虎，豹子，鹿，山雞，頑石和山神

紛紛躲進(jìn)綠馬的皮毛中。但

作為騎手的云除外

白袍飄飄?；赝?/span>

人間的煙火有老墻土的味道

時間被密集的蹄子踩進(jìn)地底下

借著微弱的陽光，長出一茬

綠色的芽苞

           2018.12.13

? 瘸  馬

塵埃和群馬的影子，掛在

遠(yuǎn)方的樹上

暮色浩大，像一幕

灰黑色的裹尸布

大地是傾斜的

瘸馬的世界是傾斜的

以星光作拐杖

地上有花，有草，有麥子，有枯骨

還有雷電的魂魄

從此

凌亂的節(jié)奏有了規(guī)律

直到瘸馬和星光一起沒入泥潭

天地復(fù)歸于沉寂

          2018.12.18

? 驚  馬

驚馬是一個失魂者

那枚從暗處射來的箭鏃

無聲無息，無色無味

風(fēng)被驚馬踩得抱頭痛哭

樹木紛紛躲閃

攔馬者倒在地上

像失敗的螳螂

曠野遼闊，群山險惡

驚馬墜落懸崖時，好像一片

秋天的葉子

          2018.12.21

? 天  馬

天馬馳騁的地方

高過雪山之巔，低于諸神之所

在人間的上部

在天堂的中部

水草豐美，空氣含糖

每柱陽光都有無數(shù)的珍珠

那里還是一一

天梯的起點

鷹之箭射向獵物的元點

天馬御風(fēng)，無邊無界

它又像一位隱者，從東漢入夢

醒來已是民國

人間戰(zhàn)馬的白骨堆積成山

高過雪峰

天馬的眼淚在骨峰上，化作

一層透明的云

2018.12.24

? 野  馬

沒有柵欄，沒有韁繩，沒有精飼料

這群野馬，為戈壁之神所散養(yǎng)

它們吃枯草，吃北風(fēng)，吃冰雪，吃月光

它們在沙塵暴和狼牙尖上舞蹈

胡楊林是它們的墳場

它們的骨頭和死后的胡楊樹一樣

一千年不朽

            2018.12.24

【詩人名片】黃玉生：筆名牧雁人，江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發(fā)表小說、散文、報告文學(xué)上百萬字。出版散文集《殘景》。2012年開始寫歌詞，2015年5月開始觸網(wǎng)寫詩歌，創(chuàng)作歌詞數(shù)百首、詩歌千余首。

黃玉生組詩《馬》賞析

文/靜鈴音

讀黃玉生老師的這組題為《馬》的組詩，“天馬行空”這個詞語映入我的腦際，眼前展示出詩思與想象力御風(fēng)奔馳的場景。六首詩每一首都意象生動，內(nèi)涵豐富，令我浮想聯(lián)翩，又感慨良久。讀這組詩，我領(lǐng)略到一位成熟的詩人的語言架構(gòu)功底、意象聯(lián)系能力和對生活深刻的洞悉和領(lǐng)悟。

這組詩，寫馬就是寫人，有個體的人，也有群體的人。寫出了人的焦慮、無助、驚慌與堅守。也寫出了人的生存狀態(tài)，包括精神狀態(tài)。

第一首《瞎馬》寫了信仰的缺失。詩人首先用比興的手法引入向日葵來明確這首詩的題旨之所在。向日葵不再“向日”，“失去忠誠的方向”，而“月亮和北極星”也不是它的崇拜對象。向日葵失去了指引，就如同瞎馬失去了光明的指引，在夜晚圍著磨盤轉(zhuǎn)圈圈。對于一匹瞎罵，任何光明都形同虛設(shè)，而詩人在第二節(jié)中營造的月光下的景致卻是浪漫、優(yōu)美并有一種時空穿越感的，甚至有一種神靈在場的即視感，使這首詩很有夢幻色彩。這讓我想起詩人余秀華在一次訪談中說，如果是殘缺的身體賦予了她詩歌，如果再次選擇，她寧愿放棄健全的身體。我想，這里面是有很多無奈的。拋去《瞎馬》這首詩的隱喻，詩人寫月下瞎馬的浪漫，是一種詩學(xué)的需要，而真實的情況，我認(rèn)為，沒有方向和信仰是非?？膳碌?，會讓人焦慮、無助。當(dāng)耳朵成為判斷“曠野的遼闊和天堂的高度”的手段，是非常有可能出現(xiàn)偏差和錯誤的，甚至是危險的。

第二首《綠馬》是六首詩中與眾不同的一首。瞎馬、瘸馬、驚馬、天馬和野馬都是真實的馬，而這首《綠馬》寫的卻不是真實的馬，他是詩人詩思和想象馳騁的成果。詩為我們提供了認(rèn)識世界觀察事物的新角度。讀完這首詩，再看群山時，群山會在我面前跑起來，它們高昂著頭顱，生出鬃毛和尾巴，飄逸卻不輕浮。再看群山時，我會聽到一種聲音，奔騰的聲音，滾滾而來的聲音，綠色的聲音。山中百獸，林中百鳥，都一起虎虎生威。而群山之上，那朵白云，就是騎手，就是我。我在群山（群馬）之上，回望人間。“時間被密集的蹄子踩進(jìn)地底下/借著微弱的陽光，長出一茬/綠色的芽苞”，詩人是多么的浪漫的呀！

第三首詩的題目是《瘸馬》。在這首詩的開頭，詩人用簡潔的語言寫出了瘸馬的生存或生活場景。因為腿疾，瘸馬落在群馬之后，它和它們之間隔著塵埃，萬馬奔騰已過，留給瘸馬的只是嗆人的灰土和被遮蔽的路途。這里詩人寫出了一種隔膜感和不被融與群體的意味，或者詩人寫出了有缺陷者、落伍者或者另類之人物的處境。但是也有這樣的瘸馬，它自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和精神世界。同是夜晚，有的人將其視為裹尸布，有的人看到的是星光，想著暗香的美麗，小草的平凡與執(zhí)著，從而能夠為自我建立一個美好的世界。這里我看到了一種不屈的精神，一種自我成全的可能。人生在世，能有多少如意的事呢，不必耿耿于懷，把心情放在能夠讓自己心情美好的事物之上，畢竟人只能活一輩子。

第四首《驚馬》寫了人生的不可控和命運的不可預(yù)見。無常是一支暗箭，很難提防，并且無法躲避和抗?fàn)帯r且，人的一生中，打擊和迫害你的，不只無常，更多的是有心計的謀劃：人處在十面埋伏中?！皶缫斑|闊，群山險惡/驚馬墜落懸崖時，好像一片/秋天的葉子”，這幾句我看到了一個電影畫面，馬在疾馳逃避，箭鏃電掣般追襲，突然，馬失蹄墜崖。疾馳時的速度和力量瞬間化作飄落時的慢鏡頭。此時，驚馬不僅失魂而且失重了。在整個鏡頭中，馬都可以置換成人，黃玉生老師這用的是一種春秋筆法吧！

第五首《天馬》。詩人先寫出了天馬馳騁的位置，雪山之巔，人間上部，天堂中部，水草豐美，空氣含飴。天馬在中國文化中是有著很高的位置的，是有神氣的存在，詩中沿用了這一傳統(tǒng)觀念。但是又突破了傳統(tǒng)。在中國，天馬的形象通常為奔騰的駿馬，無雙翼。為戰(zhàn)神，其中最重要的馬神為鋒星，是漢武帝劉徹的化身。而這首詩對傳統(tǒng)的打破首先是將隱者這個概念首次賦予天馬。東漢戰(zhàn)亂，天馬隱匿，醒來時，見到白骨如山，天馬暗自神傷。天馬的眼淚，這是這首詩第二次打破傳統(tǒng)，詩人賦予天馬人間味道，將它向下拉，讓它接地氣。

第六首題目是《野馬》。常常當(dāng)我們渴望自由時，我們會寫道：多么希望自己是一匹脫韁的野馬??！做野馬好??！沒有圍欄也就沒有對行動的限制，沒有韁繩也就不受外力驅(qū)使，沒有精飼料也就是無人喂養(yǎng)。“它們吃枯草，吃北風(fēng)，吃冰雪，吃月光/它們在沙塵暴和狼牙尖上舞蹈”，粗狂也是一種浪漫，挑戰(zhàn)也是一種詩意。這是野馬。如果換成人，會怎樣呢？常常孩子們羽翼未豐就想放飛自己：媽媽，你別老跟著我！爸爸，讓我自己出去闖吧！我們常常假想著非人類物種的存在狀態(tài)，然而子非魚，焉知魚。我們將太多的心事、心情、心境加給了外部世界，人類在潛意識里將自己置于萬物之上。然而，反過來，萬物也在人類的文字和文明中，獲得了不一樣的存在：“胡楊林是它們的墳場/它們的骨頭和死后的胡楊樹一樣/一千年不朽”。

如果要做個總結(jié)，我想向黃玉生老師表達(dá)敬意和謝意。我在閱讀黃老師贈送我的散文集《殘景》的時候，看到了黃老師文筆深邃悠遠(yuǎn)而美妙，文化涵養(yǎng)豐厚，國學(xué)知識學(xué)富五車。讀他的書，我收獲很多。今天讀這組詩，是拋磚引玉，請黃老師多多指導(dǎo)。

【詩人名片】齊鳳艷：筆名靜鈴音，遼寧康平人，現(xiàn)居大連。2016年12月開始嘗試文學(xué)寫作，有詩歌、散文、文藝評論發(fā)表在《人民日報》《散文選刊》《西部散文選刊》《椰城》《海燕》《精短小說》《黑龍江日報》《企業(yè)家日報》《科普作家報》《連云港日報》等。詩觀：詩是一扇門，打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