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

東風(fēng)輕拂地圖

一枚萌芽的奠禮和序言

如還魂的始祖或靈根勝算冷暗

東方新壤中

蟄蟲與安眠的草木在注定的時刻振栗 

萬命轉(zhuǎn)世  聞風(fēng)而應(yīng)

我解凍的血管中插入一條或一萬條

魚喜悅的上浮與輕盈的路徑

我知道每一片冰將破碎  知道每一片

曾經(jīng)的凋謝都將回到枝頭

我要到一扇窗口去  去看道生萬物的生機

用一粒芽孢和水暖解釋春風(fēng)中的受孕

我要去看更多季節(jié)的真理和光芒

我要預(yù)言那采不完的鮮花和百鳥的歌唱

雨水

向第一滴降水和巧思的源頭致敬

我要借雨還魂  讓前世的心和

萬類悸動的靈竅

像一個經(jīng)歷嚴(yán)冬的人  接應(yīng)上天的

恩寵和布施

要讓受洗的詩篇

如枯萎的運道和腰肢一寸寸 

返青  發(fā)芽  吐綠

要像一只水獺 

敬獻體內(nèi)傳世的波紋和鮮肥的魚

叫過頭頂?shù)拇笱沣暬厥й櫟泥l(xiāng)音

我的詩行一日千里

菜花黃  杏花粉  李花白

有多少花朵就有

多少相匹配的形容詞根沙沙作響

而一場雨午夜的傾吐  又為我們 

織成絲緞  潛滋甘泉 

在細雨的叢林中沐浴  沉思

憑著筆墨淋漓的新生符咒

和輪回的豐盛

我繁簡合一  量身成杯

時時如新地擦拭修辭和行走  洗濯

我貞潔的傷口中抽出的

一縷縷最深的疼痛

在一滴雨中回味所有再生的脈動和元音

讓人之為人的心潮和淚水起伏

再以虔敬的仰望

匯入萬流歸母的天生之水

驚蟄

閃電的鞭策，蒼龍昂首，大地翻身

動情的綠四處奔走

轉(zhuǎn)世的詩篇開出桃花和薔薇朵朵

要相攜棠棣去以充血或失血的吶喊

為所有的蟄伏解縛與加持

蛇蟲騰挪，掙脫秘不相傳的黑暗

百鳥亮翅，一片春風(fēng)的靈巧翻開

另一片春風(fēng)的扉頁

每一條魚吐出蕩漾的清波。紫燕最

清淺的呢喃，暢述著春天的廣博

黃鸝百囀，回旋起與我們

親密無間的音符。當(dāng)飛鷹斂影

我們可以想見稍后的吟唱將如

一聲聲布谷追比另外的布谷

多么的想借這歡喜的催促，來把

我的詩行

擦亮，如每一張耕犁與蹄音

而它也是蘇醒我們的日子

耀眼的鼓聲一次次敲打偃息已久的大地

伸入最深泥土的根系和沉默的語詞

感慨萬端。我們要以一顆旺木的高亢

宣示屬于一個人的天生地設(shè)

永難剝奪的蔥綠，豐饒和智慧

如踏上天梯者以盤胸回蕩的雷霆

代言著上天“萬物出乎震”的最高律令

我知道我終將會憑我的詩章和閃電，從

沉隱的地下奪回最完美繁盛的花園

春分

今天她管日出  管正東方的日出

以校正東方

清歌繞梁  此時  也繚繞

平分全部春天的斗柄

她眼中  陰陽均峙的沙漏如晝夜

和美的相敬相擁一直被把玩

悸動與唇  無間地回放和

咬緊最初白馬的閃電

閨閣的桃花夢中

一次次推翻如同占卜的豎蛋

卻推不翻心中燕子靈巧的領(lǐng)悟與

對朱雀七宿的浪漫崇拜

推不翻這些星辰

勾勒出的她命運的極簡的幾何學(xué)

她的春天里有

一個女人的好土  周正和銜泥的默許

有無人知曉的夜星與晨曦給她的

更深的春意

海棠如醉  梨花心顫  木蘭枝橫

當(dāng)眾花燦爛的庇護領(lǐng)著她

紅妝的臉盤私奔

東風(fēng)為正  天晴見星  地氣貫通  旺木根深

合此  上天

如內(nèi)心的雷鳴反復(fù)搬動和豐腴著大地

清明

紫桐招手又喚來多少詞章和故園春風(fēng) 

萬頃麥花似雪  與我們對視  不久

它將一夜消盡 

柳絮的舞姿和夢囈  回旋著春天的

節(jié)律與消長掐斷牽線的風(fēng)箏將

讓更高遠的天空消災(zāi)和著陸   

一個任其所是的人不費追逐與共舞 

田鼠抽身入洞  那個人的墳塋置身世外

仿佛過往塵世的潛伏和忍耐就是要把

自己掙脫為另一口獨立的洞穴

曾與春光中一只逃脫馴養(yǎng)的鵪鶉邂逅 

他學(xué)會了拆解

被植入體內(nèi)的專制和受虐

原野上  火燒加發(fā)配的焦骨牡丹

一度度傲然盛開  與百花爭雄斗艷 

如同推演著人的傾軋與被迫扮演的高低貴賤 

而燃燒中翻飛的紙錢票證和所有祭祀 

想以世俗的意志

干預(yù)冥府和鬼神  徹徹底底地抓牢每個人

更深的指引  讓他參透生與死

從一杯酒開始簡化人的所有面目和苦痛

而清白的杏花酒盞長出了一個人

一燈如豆的光明 

也長出了他刻骨銘心的彩虹 

正如一切真正的占有無須憑據(jù)  一次次的

鐘情是他命定的生死疲勞

等候著預(yù)期的真理與突如其來愛情

他是泯滅的一生無眠的人

一萬種饑餓已被一塊土填飽

現(xiàn)在自根自性  無名無祭的這座孤墳

隨山坡共起伏  他獲得了自然的真髓

一個不再沉浮的人

不再追問所有死亡本身是否始終是處女

墳頭沒有插上接通生死的柳條

黃土截斷人為的所有伎倆和鉗制

沒有任何祭禮  禱祝和回眸

永遠的失憶如永不到達的未知

收藏他膚淺的生命

無語之境  脫離任何統(tǒng)治

谷雨

浮萍新生于原初的水面

亦如在我血管中逆流而上 緣情而長 

有際會和平準(zhǔn)天下之心

而一只只鳥飛旋 又回落于農(nóng)人的肩頭

梳洗往來春風(fēng)的羽毛和神靈扇動的翅膀 

催耕布谷在晝夜深處啼鳴 

有煙雨和風(fēng)  桃花謝盡殘紅

并沒有真正的血

離人的目光踢翻凌亂和熏臭的巢

戴勝鳥站在桑樹最顯眼的位置

頭上美飾如一朵銜來的花明柳暗 

催開鮮嫩的桑葉和蠶 催開

羅敷如琴鍵奔忙的手指

百花欽嘆  牡丹豐滿芬芳之王位

荼蘼拋下輪回的枝條 下年的

孕育必有絕望與重生的美學(xué)

了斷苦澀霜期的楝花 完全

最后的春情和花信

我以文字圓滿和重繪著這些春天的事物

我要歌頌上天賜予倉頡及人間的獎賞

要歌頌倉頡為我們播布的千萬行至上與萬象的模寫

當(dāng)谷與雨合一為屬人的源頭 管轄大地的

貞操  受孕和豐盛

在一個季節(jié)中恰到好處

生圣水  生百谷  生萬物  生正果

我慶幸我握緊了其中的一元

在一滴雨水或一粒種子或一個新詞中

神圣地完成和舉起我的歸宿 創(chuàng)造

詩篇和最激情的春日

我愛天命的恩典 更愛

人為的事物

因為人心更愿感動與犧牲

如我愿把瑕疵留給自己把完美交給所生

立夏

螻蛄的惡意和自鳴得意開始

在我耳邊盤旋

它指向植物和田埂的根部

五日后  蚯蚓會匍匐于初夏的景框

它將閉著眼  聽?wèi){陽光

勾兌其陰冷的宿命 這是

一段溫情的時光 有自由的路與空闊

如果王瓜的自信

不隨藤蔓持續(xù)向上攀援快長 

它的的命名不會打敗諸多

平庸與低估的比喻

——古人選取這些渺小的物象來描寫

一個節(jié)氣  如同在一張廣博的宣紙中

拿出了感觸最深的詩句和方寸的哲學(xué)

螻蛄有它自己的解與不解

它的惡滋長著一代代的繁衍

而又養(yǎng)育出一種善 一種死亡與藥

它要與我們討論

這是命運一時之偽飾 還是

靈魂蓋棺定論時終極的領(lǐng)悟與自救

它熱愛和追逐光明卻被光明所誘殺 

這讓我們無法據(jù)此判定入夏

所誓約的寬容和德性

似乎為善亦有其畛域 比如蚯蚓

是善始善終的事物 卻活的陰暗潮濕

為疏通大地的經(jīng)絡(luò)和所有根的生長

每天于九泉之下走出一千條岔路和歧義

但它的執(zhí)著和蜿蜒在地面卻一事無成

夏日夸大和風(fēng)長一切 包括卑微的物性

一個瓜仔也可以憑借虛指和覆蓋 

榮列經(jīng)傳  假借稱王 

無數(shù)弱者將脫穎而出自立于盛旺的草莽

而等到五至六月間它將向天下

昭示其盛極的氣概 赤心與小小的王朝

一只螻蛄比一百座山的靈物和草木更

快捷地觸摸到了元陽生生不息的背面 

嗅出這全盛之世的開端 已有

陰影將生的氣息

蚯蚓有比一百條冰水更加至陰和沉潛的

肺腑  孤懸于自己寒夢的極點

靈幻般感受著對應(yīng)方位

三陽開泰的亨通 喜悅與沖動

我們閱讀三種物象 閱讀立夏純陽

流注的氣質(zhì)和繁盛萬類的包孕 

它點睛的原理抓住了

斗轉(zhuǎn)東南  蛙鳴蟬噪和綠肥紅瘦

也抓住了我們的脈搏與立足的根柢

此刻  在宇宙的位置中  我們已

找到了大自然  找到天空和大地

找到四季和節(jié)氣 找到夏天和物候

找到立夏 

找到螻蛄  蚯蚓  王瓜和我們

小滿  

地不滿東南  天下小有盈滿 

而詩人是節(jié)外生枝的一棵

在一個節(jié)氣的頭頂懸掛苦菜 懸掛 

野性  恣意和青黃不接

推翻所有被耕種管收操控的

生涯和果實

不屈的味蕾挑選小滿的盲區(qū) 

在靈肉中拔節(jié)饑渴難耐的詩行

如立心為鼎煎熬大千世界中為人的

最真實的苦汁

而在另一個白日夢中

詩人如煉丹之狐得悟于一株靡草

我們一次次咀嚼它和露的細葉 

咀嚼隨風(fēng)順從的教化和夏日暴盛時

它臨機巧變的化身 

原始的枯萎傳授了應(yīng)命歸根 隱而不見 

逢春再新的生存之秘

它靈然無滯地歸去 亦如修行入幻的

仙草  仿佛要為萬物醫(yī)治原罪

它還如我們詩篇的另一部分 

如那些寫于

大地上的每個陰性的傳奇筆畫 都將

會被暗中到來的神接走

驟然如秋的成熟成全被馴化與

反復(fù)求證的歸途

一種奉獻攜手一種脅迫在成長 

此刻它們 

為紀(jì)律所支配  整裝待發(fā) 

而在下一個預(yù)定的當(dāng)口 十萬兵陣

將會全軍覆沒  他們的骨骼沒有年輪 

一座座孤獨而飽滿的山 要憑單一

物種的巨乳和犧牲的奇跡哺育人類

這種消長  已讓我詩篇里想象的精靈

把這

無邊麥海收縮為

一片麥浪一株麥穗一顆麥粒

再把它放大為遍地?zé)o辜的麥樁無依的

空曠  和四面流浪的風(fēng)

我迎風(fēng)而立 

在赤裸的心中持定一葉苦菜

一根靡草一粒小麥和一首詩 小滿

芒種

我喜歡自由輕盈 喜歡看一只

螳螂

躍出季節(jié)和熟悉的草垛

想象夏風(fēng)熏暖  它敏捷的身手和舉起

的鋒芒迎風(fēng)而長

而沒有生命的起點 成熟的履歷

和捕蟬的欲望

也不懼怕黃雀在后的危險

塑膠的特性使它具有別樣的先知和勇敢

與飛燕時常相會

百科全書是伯勞鳥生活的另一塊版圖

平靜的留駐和鳴叫不會讓人想起

它已代表一個節(jié)氣的沖動   固守

自身的野性和領(lǐng)地

繞開個別的公式和冷字 它的故事中

自有那只被啄痛昏死的蒼鷹

和一條盤伏斃命的蛇

關(guān)于另外的兇猛和細節(jié)都將會在其余的

一些敘說和附注中完整

五代的馴養(yǎng)成就了百舌鳥的安詳

此刻正跟隨錄音機學(xué)習(xí)百鳥的歌唱

一枝麥穗或者幾顆麥粒

這是夏收回饋我們的全部金色的撫慰

無須關(guān)心土地

用一粒米加一張無土栽培的圖片

就能了解水稻的姿態(tài)和生理

我們渴望人工智能

將來去操控一切莊稼的生長

我們還是會把

三夏的物候和農(nóng)事的動畫編入電腦

當(dāng)然如果需要  我們將可以

隨手安插其它物種的運命

但我還不能知道 

如果把一個人當(dāng)作時間的作物

那么今天我們該會有怎樣一種芒種

夏至

佇立在茂盛的草叢中 那么遠  那么靜

指鹿為馬或逐鹿中原都沒能傷害它

似乎是與不存在的

事物搏斗  才會失去頭角

雄蟬不滿于被視作高高樹的一部分

它一直在鳴叫  仿佛決意定要去

找到此生廝守的

另一半以及屬于自己的根系與枝葉

一株平分夏季的藥草同樣平分著

萬物與屬性

行善的靈魂也會拿出被塵世境遇

所異變的苦與毒性

也許只有最長的白晝和冥想

才能包裹或沖淡它

而當(dāng)說出夏至一陰生時 其實沒有

鹿和雄蟬

也沒有半夏  只有最早感知的心

本能地因應(yīng)

從這顆心開始夏日的盛典

將一天天被拆解 

小暑

把溫?zé)崃粼谕膺?/span>

讓爽風(fēng)和默息進來

我心清涼

把夜鳴聲留在外邊

讓幽謐和古梵音進來

我心清涼

把暴戾和猛禽留在外邊

讓輕盈  空闊和形而上進來

我心清涼

我的小暑如皎月

如輕雷如過雨如新荷

如入定  無上清涼

大暑

從這一刻起  我是兩個我

仿佛參與太陽的閃耀和統(tǒng)治

汗水的面頰反射正午陽光的熱烈

我在塵世所能及的頂峰 

轉(zhuǎn)述金色王朝的靈魂 普照與體溫

而當(dāng)茁壯的紅日焚盡

繼承白晝的遺產(chǎn) 我成為一生提燈的人

于玄幻的黑夜和墳頭

憑著另一種原始之火 或飛來飛去

記牢每個隱沒者的姓名和身世

讓腐爛的根系指出永恒時間

一撥撥雷聲和暴雨牽動大地升騰起

蒸煮我們骨縫的濕熱

若水深火熱的苦夏反復(fù)搖曳天地

子宮中的赤子  它想挫傷人最高貴的筋骨

而多難而興的精神逼迫我們趕緊生活

現(xiàn)在  我等著又一場雷雨讓我們忘情地回旋 

它將給出嶄新生活必定汲取的源泉

也會交出人與萬物的盈滿及河流的走勢

我們都是大暑的一部分 當(dāng)望著滿河水漲

我相信  我們會取

與之相同的道路而直達神域

立秋

許多草木還不能忘懷夏的繁華

深情的詩篇仍在搖晃閃爍的

心旌和蘊熱的脈動

涼風(fēng)吹來  把我們的心提向高遠

我知道

這是陽消陰長氣運循遞的時刻

當(dāng)一種迷茫降臨  打濕我的眼簾

沉默的詩行憑著敏感的對視與觸摸

成為先知

跨過季節(jié)的溝坎

與草尖上白茫茫一片保守同樣

彌漫的籽粒和冷靜

幾聲斷續(xù)的鳴唱  就把一個人風(fēng)云

變幻的天空

喚成秋日的清高  寒蟬振翅  仿佛

負(fù)載著想象中果實豐盈的疼痛 

一支至簡的曲子蓋過塵世的真理

與我們共鳴  金秋

將以片片凋零來催促我們以詩作答

而我會到浩大天穹與開闊的秋漲中

去尋得無痕的清芬和孤懸的筆

為詩的夢床添寫向月的枝條

與落葉卜算的紋理

畫出明察秋毫的心收留每一種飄散

和枯萎的出處  去向和新生

如同明月品味永久望朔輪回的生存

我祈求自然的手指將人之徘徊

引入更深的秋意  祈求

在一首詩中謙卑地點起群星的燈盞 

就能洞照萬里  不會被秋色中

另外的千姿百態(tài)所迷惑 

我祈求我們與秋季能如抓住時光精髓的

孿生中年  終有一日將褪去所有浮泛和妄念

我祈求為道日損  一言馭萬

由此邁出追隨造物者的莊嚴(yán)腳步 

處暑

被捕殺的鳥雀依次陳列

如同秋令循序安排著木葉的犧牲

強者的修辭讓它在最低處

匍匐  虔敬地獻祭天神

這是一只鷹某種掠食的儀式

它承認(rèn)它的翅膀高不過秋思和天穹

而我已向秋天顯明了自有永有的

靈性和內(nèi)心新熟的果實

清曠的天空陷入沉默

它有自己的靜慮  悲憫和生動

明爍的孤星給出季節(jié)的爽朗

人與萬類感應(yīng)著天地的肅寧和遠眺

千重稻浪  荒原上蒿草野藤

與含苞的菊處處提示我

新琢之句應(yīng)須暗合金黃與收斂

又若立足明晰的

遠山或一塵不染的青天之上

我要歌唱為我賜福的神靈

而光陰在等待  等待那些從春之繁華中

走失的種子重又回到自身和秋的豐足

我將舉起一粒米的獨立與尊嚴(yán)

感受一生的莊重和暖意

我感恩和期待

片字難求的詩篇亦如仍在空闊的糧倉

終因滿獲新稻而自圓其說

白露

雁陣如兩支角升起于我的頭頂

拿出古老的信物和秩序為天空和追望分行

它將飛止于南岳

之后的紫燕輕巧  像淚行或另一種露珠

直抵眼眶和高遠

而一滴渴望行走的靈魂卻寸步難移

無法追蹤它們使命般的歸旅

和轉(zhuǎn)動南方的浪漫童話

我的詩行注定要放下空闊

在草葉上寄居和蘇醒  語詞隨

某滴無解的晶瑩顫動和虛擬

在最低處點化詩人折射幻相的疼痛

反復(fù)而純粹的暗示亦如涌淚和無玷的至理

被黎明催促不斷走失

當(dāng)目光追攆秋日眾多留鳥的飛翔和鳴唱  它

深化著我飲露而生的憂傷和容顏

歷盡多少干渴的夜和孤單才能生出清澈之愛

而誰又能于日出后握牢其中的一滴

群鳥在歌唱中積存美如珍饈的過冬食物

我能否重新接住另一世界的高度

把濺起夢境的那一滴作為珍藏和發(fā)酵

諸神也無法回轉(zhuǎn)秋意所積攢的

無數(shù)熄滅和沉默

但我已打開詩篇揣摩和解咒這宇宙的殘局

重生一個人的明澈和天高云淡

編排和銘記所有生滅與虛無的血性與譜系

以一滴露或一滴淚的生存向世人宣告

只要痛過愛過即會永恒

即使如曇花之一現(xiàn)也是秋的人生與果實

秋分

振雷收聲  聽從時令調(diào)遣

住進我們的胸腔和排比如石的骨子里

又仿佛被交到大地深處去冶煉

當(dāng)詩篇中重新升起吶喊

新生的天地之力與閃電撕裂的疼痛

高舉我的靈魂

原野低俯  萬物靜立

一條大路把人引向金色的豐饒   

也引向荒蕪和比薄霧更飄忽的未知

而另一些小小生靈踩住古訓(xùn)的

腳印走入蟄居

像一個人把曲折和小路收進體內(nèi)

用細土封好自己住宅的出口

又如無罪者謹(jǐn)守生命的密旨和法度

來阻斷紅塵的無限循環(huán)和暗算

親近和汲取泥土中的能量與守恒

準(zhǔn)備做一場深沉而安詳?shù)膲?/span>

但此刻豐沛的河流已無法安放

你想象  瘦削或干涸的乳會以匿藏

與收斂  等待接濟的隔世源頭

可肥美之鯉還是在秋光的眼中閃爍

續(xù)演江河羸弱的懸念與加持

遠山明朗  潺緩的溪水給出空谷的

氣息和清亮的幻聽  幾只飛鳥把視野

帶入晴空和淡云的漂移

現(xiàn)在我知曉了秋天的又一重辯證

它給你廣布四野的隱忍

也給你居高臨下的縱目馳懷

寒露

大火西沉  最后的雁陣望斷南天

好一個寒字要深化季節(jié)的公理

是誰的指引  讓凝結(jié)的那一滴如百卉的凋落

成為新寒逼人的起點  隨黎明和天光

一起生長  與萬物混合顯露自己的清冽

多少星子的寂寞在草尖上找到位置

歲寒成露  沒有凍結(jié)詩的激情和呼吸

在天地與靈魂之間

如某種密實的愛與珍果裸身而出

折射種子般無窮繁衍的喜悅

而多歧的枝葉間跌落或蒸發(fā)著生存的垂露

衣單者悟出誰是人間最需要擁抱的身體

秋的瞳仁已蓄滿天空或海水的蔚藍

一只鳥雀與一只蛤蚧

不同羽翼和領(lǐng)地的飛翔以怎樣的

隱喻和機緣  把前世今生釀制在未解的夢里

一種沙灘的呈現(xiàn)同一種幽深的躲藏和讓與

擁有了相同的心念  紋身和顏色

攜晨光而綻出  漫野黃菊與初寒對峙

獨一而紛繁  藍天紅楓燃燒生命之火

稻垛金黃   白棉摘絮  葵盤已砍

麥油新種  我要分擔(dān)收割與耕耘的陣痛

向泥土奉上做人的誠實與信仰

我要為豐稔與收獲去建立寬大的糧倉和施舍

接納大地獻出的舉過頭頂?shù)墓麑嵟c富饒

一粒粒細數(shù)并贊美它們的種性和光芒

霜降

露結(jié)為霜矣

天地肅殺  萬物敬畏

今天豺狼是獻祭者

九月拿出它的戰(zhàn)栗  對比

人心愚頑的部分

以先獵之物祭天  申示 

報本和有義

而詩人怎樣去

擺脫深愛著的癲狂的教義

迷茫的昏鴉

注定在曠野的勁風(fēng)中盤旋 

哪一片黃葉亦是歲月的放逐者

不似我呼天喚地  兩手空空

且讓橫飄千里的它一片片穿透

我自迷的胸膛吧 

讓枯萎落入更深的眼底與領(lǐng)悟

或懷揣一片歸根的枯葉做夢

現(xiàn)在我們必須靜下來  與草木同心

多么想在下一刻站在它們的位置

以大地為母 與上天感應(yīng)

可時間之流上偶然的漂浮

如何掙扎出枯榮有常  生機無限的輪回

是誰又抓住空乏和無常的衣衫做空詩人

即便在秋之萬類畢成的時刻

亦讓菊花黃楓葉紅和石榴火棘等

所有果實都與我無緣

我亢熱的身軀和詩篇暖不了任一滴

霜凍  它只在專屬于一個人的

凄風(fēng)苦雨和離愁別恨中發(fā)燒

我會像一條蟄蟲隱瞞心跳  垂下頭來

不動不食  坐守更暗的黃昏和長夜

立冬

在荒野中站立  我的思緒被迎風(fēng)傳遞 

手指已能

觸摸到水之最初貞潔的骨骼  又仿佛

我在內(nèi)心觸摸傷口閃爍的痂

當(dāng)一夜夢寐

持留這些不容稀釋的薄薄哀怨 

吟者的腳下正以生硬而孤獨的光

顯明人與大地冷酷的盟約

蒼茫的空闊將萬物的繁復(fù)刪至極簡

只有零星飛散的鳥雀  沒有錦雞飛過 

而我還是要以這一飛翔的淪落 還原海邊

無數(shù)大蛤浪漫繁衍的根由

將或逢的海市蜃樓袖入初冬的飄逸  我

還是要在下一刻等待異鄉(xiāng)的蝴蝶

讓潔白和新潤擦亮陌生的眼神

見證它所放養(yǎng)的無數(shù)轉(zhuǎn)瞬的一生

但我不會去完全承襲另外的冬天  即使

日漸焦慮的太陽一時無法從云層中抽身

我也定會在私有的天空梳理七彩如絲的詩行

寸草寸枯的土地似詩的體膚我以心血澆灌 

我知道生命的暖流從不曾離開我受寵的靈魂 

它已起誓  要逐走北方冰冷的捏造  漫過

荒涼迂回的光陰  直到我憑重又綻放的心印

催開一道道緊閉的門  與春天會合

小雪

來到無主的原野  你握不到一朵云

彩虹已藏起顯身的允諾

這是一個行走的人與天空的隔閡

曠野的西北風(fēng)冷卻眺望的眼神

大地歸靜  萬物已休

塵世和草木懷著同一種憂傷

我知道我已等來了

無邊肅寂  等來了天騰地降之象

給天地劃一道不愿吻合的傷口

讓屬于上天的歸于上天

屬于土地的歸于土地

如晝夜不相交通  分囚各自

唯一而入靜的元素

封閉內(nèi)省的沉默與古老對峙

陰陽的孤單

有著冬季禁欲和寂寞的美學(xué)

可我還是要指給你看破解這寒冬

之困的詩篇  它以新壤和靈苗昭示

旺綠生命  重又把一個詩人放在圣者

的位置  溝通萬物  它替天空降下

愛的谷物與秘傳智慧  教養(yǎng)大地

禮數(shù)和神話  而即使今天我們還無法

解散一場雪對世界的紛擾和壓抑

它也會等你去看溫暖的修辭

把每一片雪瓣都收攏為春的花朵

大雪

白色薔薇已在枝頭盛開  如果

大雪分散到整個一生  寒號鳥

就不會失去夏季風(fēng)華正茂的錦衣

或被節(jié)令驅(qū)趕丟盔棄甲

現(xiàn)在它喪失了所有勝于鳳凰的得意言說

在無邊的黎明  嚴(yán)寒挖掘出它

無依的肉身  如赤裸裸的啞默戰(zhàn)栗于

大地上  斗死方休的勇士蛻變成

一個患難時不忠實的人  只能陷入

永久不退的暗弱中

而天空無名的偉大閃現(xiàn)新鮮之愛

踏破孤寂的白  一團烈火呼嘯

最早最嘹亮的春情  這是天定的應(yīng)答

此刻  王者是它的第二榮耀  而第一位的

是愛  是它血液中最初最虔誠的暴動 

與深厚的雪相配  沿著山巒和向上的崎嶇 

孤蠻而熱烈的眼神  傳達格外的驟熱

它要闖入  與靈魂的另一半焦渴地相會

如同要我們寫下嚴(yán)寒中私訂的心跳 

寫下野獸與愛情  月亮與獨木舟  王與后

當(dāng)?shù)谌齻€五日又承擔(dān)起白色的風(fēng)俗和雪野

馬蘭花替天生芽  雪光慢舔它的嫩葉

舔舐它心含的一陽初生的密語和

冰清玉潔的物質(zhì)  總有一株會被選中

憑滋潤的根莖站立在墳頭

如一首短詩的成立  拔節(jié)微弱的生命

及內(nèi)心繚繞的神授光芒

而我為雪而芳的詩境遼闊  誰領(lǐng)悟它無字

的經(jīng)文  恩典和戒律  誰就能跨過冬天 

吟唱和舉起穿透冷酷與衰敗的生生之魂

冬至

一場雪擦亮所有家的古物和神性

夢境與雪是難分的

無數(shù)飛花重現(xiàn)消失的童話

你是我的公主

我要握緊你凍瘡手原始的紅暈

要讓你心中的預(yù)言鳥蘇醒凍僵的靈喉

地脈初動  蚯蚓們回首向上  如

忐忑的詩行交纏于地下 

一壺烈酒  在最漫長的夜執(zhí)掌山河

草木與詩人的冷暖 

他要以最新的符咒去漸消滿持的陰氣 

勸說麋鹿自解角的尖銳與暴力

雪也不能把萬物同世俗隔開 

山泉流動要傳達石頭和將出山的體溫 

只有我的詩一塵不染  每個詞都已出離

塵世的搏斗  我期待它能如隱泉棲息

于新的源頭  或者找到新的奇寒 

晶瑩和閃光  與原封的雪地并稱奇觀

小寒

又一場雪像通曉所有地理

它要給我們看世界最好的一面

仿佛雪花飄飛多遠  我們就有多大

多永久的光陰和居地

送來透窗  白蝶  原野

和穿透嚴(yán)寒的第一枝臘梅的信心

讓我們接應(yīng)歸雁北向的高度和舒展

來把人間重愛一遍

一株茶花是雪地的同居者

是誰以眼神撩撥和歷練它的花蕾

與綻放  現(xiàn)在它如喜鵲口中反復(fù)掂量

和完形的新巢  雪和天空給出

新鮮的孤獨和小徑  而穿越事物相隔的

子宮求證前世  你一直給它盛開的愛 

可它卻會毫無征兆地驟然潰落 

如同在卜算一個人天命的獲得與剝奪

而雌雄同鳴的山雞銜來又一絲脈動和暖意

我多想一次性猜準(zhǔn)山河復(fù)醒的方位  無限回

默數(shù)一叢水仙的葉蕾  以最溫情的

祈愿  等待它吐露占問春神的指引與信力   

我將因此無法阻攔一張紙上遼闊的潰退 

暴露大地的原罪與受難  但我知道

我將等來救贖的萌芽伸出新生的鋒芒

等來冬日我們也必須信仰的平靜生長的力量

大寒

允許一位母雞孵化最新鮮的生靈

允許它腳下隨時有條

寂靜的小路和干凈的腳印

允許一只鷹升起圖騰  教會我們

在內(nèi)心盤旋與狩獵

允許河川阻滯  結(jié)冰直透水底  不再

隱瞞所謂輪回也是個循序深入的過程

可圣潔的雪原不容磨損

留給我們最大一片不說話的空白

而不用把月光下的詩篇等老  我們

也會成為與花為伍的人  如入睡的比丘

你的夢鄉(xiāng)中會有香氣酷烈的祥瑞 

還會有幽遠的蘭和不遷的七里香

但我知道它們不是春的先遣者

因為在冬天養(yǎng)成的單純和潔癖  讓我們

如此外在于春天  我擔(dān)心

它將會以草率  紛雜和鋪張擾亂或弄臟

我們所有的肅立和沉思

作者簡介

查鏡洲，1964年12月出生，安徽天長人。中華詩詞學(xué)會、中國詩歌學(xué)會、安徽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希臘文學(xué)藝術(shù)學(xué)院榮譽文學(xué)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