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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崗的民國人物

崔小紅

淮南市檔案局館藏著一些民國時期的資料，這些資料被我的水墨暈開之后，就繪成了一幅長軸畫卷。慢慢展開這幅畫卷，里面的民國人物栩栩如生。他們帶著知識分子特有的才學和獨立的風骨，帶著敬業(yè)樂群的思想，向九龍崗款款走來。

走在最前面的這位先生名叫程士范。1892年出生于績溪縣，是我們的安徽老鄉(xiāng)。他1911年進入中國近代第一所現(xiàn)代大學——北洋大學（天津大學），學習土木工程。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yè)后，被留校任教。

他與九龍崗發(fā)生交集的時間是1933年12月，那一年他的身份是交通部郵政儲金匯業(yè)總局副局長。月薪600元，每月夫馬費1000元。住在上海市三德坊（康定路）11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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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士范的平生志愿有兩個：一是在壯年時期，為家鄉(xiāng)安徽省修建一條鐵路。這條鐵路源自煤炭儲量豐富的淮南，終自水運發(fā)達的長江。二是到晚年時期，辦一所高水準的中學，智化國人，禮儀傳世。

1933年，淮南市還不存在。那時只有九龍崗、大通、田家庵三個小鎮(zhèn)，它們是淮南市的前身。前兩者產(chǎn)煤，后者是運煤的港口。有時候，煤炭也經(jīng)過洛河老街的港口外運。不管從哪里出發(fā)，都是先水運到蚌埠，再轉(zhuǎn)乘火車，沿津浦路外運。幾經(jīng)裝卸，損耗大，且費力費時，時常不能如期交貨，信用大損。此事引得建設(shè)委員會委員長張靜江大發(fā)雷霆，下決心開辟淮南鐵路專用線。

為此，張靜江親自到上海，登門拜訪程士范兩次，請他負責建造淮南鐵路專用線。張靜江為什么要聘請程士范呢？因為在1927年的時候，張靜江出任浙江省政府主席，曾聘請過程士范興建杭州自來水工程?？⒐を炇?，不僅質(zhì)量優(yōu)良，工程款還有結(jié)余，并悉數(shù)上交。這份文化人的清廉自守在貪污盛行，污海橫流的時局里難能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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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到九龍崗的話，程士范不僅丟掉了金飯碗，月薪還會立刻降到480元，每月夫馬費也只有500元。加上獎金，他每年要損失一萬元。在當年的淮南與合肥地區(qū)，一畝地的價格是5元，老母雞2角錢一斤。

為了家鄉(xiāng)安徽的這條鐵路，程士范不顧友人勸阻，毅然辭去郵匯局的美差。在11號家中扯起修建淮南鐵路的大旗。特聘兩位大將：一是鈕因梁，美國留學生，后來的淮南鐵路局局長。二是胡衛(wèi)中，畢業(yè)于保定陸軍測量學堂，后來的鐵路局副局長，礦路警察總所所長。工人出身的工程師陳福海被聘為顧問。

按照當時鐵路權(quán)的規(guī)定，在一條鐵路左右200公里的范圍內(nèi)，不準建造平行的線路?；茨翔F路專用線僅僅在100公里內(nèi)，又與津浦路平行，將侵犯津浦路的路權(quán)。怎么辦呢？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一是把鐵路取名為“淮南鐵路”，這是全國唯一用地名命名的鐵路，并沿用至今。二是采用運煤的專用輕軌，路基仍然按照正規(guī)的標準路基施工。一旦有條件，只把輕軌改為重軌即可。這是淮南鐵路專用線一直使用到現(xiàn)在的工程基礎(chǔ)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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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永遠是用來解決的，好比目標，永遠是用來奮斗的一樣。這個鐵路的具體長度有多少呢？這需要現(xiàn)場測量。

舊社會，淮南地區(qū)盜匪橫行。徐功利老師曾經(jīng)發(fā)給我一張圖片，說的是晚清時期，在大通附近的騎山集，一鄭姓女匪振臂一呼，幾十人甚至上百人呼嘯而來，打家劫舍，直至搶人。這條圖文消息上了當時的國家級媒體。

九龍崗的情況呢？在建礦之前，九龍崗是僅有三戶人家的地方。周圍土匪如麻，其中的兩戶勾結(jié)土匪，外出搶劫。另一戶藏有槍支，與土匪形成默契，井水不犯河水。

1930年，淮南煤礦局成立于九龍崗。該局也曾經(jīng)派出測量隊，用100人的武裝力量保護測量隊工作，結(jié)果槍支被搶。所幸的是，被挾持的人最終被放了回來。

文化人程士范帶著安徽老鄉(xiāng)，近代政壇著名歷史人物許世英的介紹信，在工程師孫憲文的陪同下，到九龍崗山南的山朱村拜訪程華亭。淮南人豪爽，講義氣。程華亭答應(yīng)予以協(xié)助，并派出羅振之陪在程士范身后。三個人騎著毛驢，沿途察看，風雨兼程，一路平安，選定路線214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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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公里的路程再加上岔道，合計有300公里。修建起來是全面開花，還是分段逐步向前推進呢？經(jīng)過研究決定：分三段進行：九龍崗到合肥，合肥到巢縣（巢湖市），巢縣到長江裕溪口。每段限期一年，三年內(nèi)全部通車。

2017年的暮春時節(jié)，我曾經(jīng)和老千一起去到巢湖市的烔煬河古鎮(zhèn)。在烔煬河老火車站的門口，在一片飽滿的油菜豆莢的掩映里，有一座塊石壘成的碉堡。緊挨著碉堡的是一段廢棄的淮南鐵路專用線的鐵軌，它們靜靜地臥在草叢中。音樂響起，一名女工舒展身姿在翩翩起舞。還有一位美貌的女士帶著兒子在鐵軌上留步。一切都是安詳?shù)模瑳]有人會在意一段與鐵路有關(guān)的鏗鏘過的時光。

烔煬河老火車站

分段修建，依次進行的方案確定后，新的問題又接踵而至：修建鐵路的經(jīng)費從何而來？

1933年前后，內(nèi)戰(zhàn)頻繁，國庫空虛。連軍費籌措起來都非常棘手，根本沒有余力顧及建設(shè)。如果有辦法的話，那就是借款。

程士范趕往上海，與當時的官方四大銀行進行借款，這份努力注定沒有成果。他轉(zhuǎn)向外國銀行借款。談判開始后，對方問及線路名稱及經(jīng)過的路段，然后出示所收集的資料，其中就有淮南鐵路的草圖，這份草圖是程士范早年投稿給報社的圖紙。程士范見到自己的草圖后，瞠目結(jié)舌，感慨萬千。諄諄告誡同僚，外國覬覦我中華之心不死。大家要盡忠職守，報效祖國。

因為外國銀行條件苛刻，利率高昂，并有損我中國路權(quán)，程士范不再與之談判。轉(zhuǎn)而又向江浙一帶的私人財團借款，最終籌集來建設(shè)資金。

程士范編造的工程造價是每公里4萬元，而同期的杭江鐵路造價是6萬，寧蕪鐵路是5萬。他的工程師團隊都認為造價太低，要擔風險。他一一列舉精打細算的原因。

他看見上海的英文報紙上有出售加拿大“廢軌”的廣告，價格非常便宜。廢軌是單邊磨損的鋼軌。他大膽設(shè)想，打算換邊使用。于是征求實踐經(jīng)驗豐富的陳福海的意見，得到充分肯定，因此而節(jié)約大量資金。

他從英文報紙上看到國外有一大批新枕木，因為不符合重軌的規(guī)格而以較低的價格出售時，他認為這符合輕軌的要求，就大量購進，又節(jié)省一批資金。

在淮南鐵路興修期間，程士范每天奔走在各個工地。在道路荒涼，盜匪叢生的沿途步行往返。

據(jù)史料記載，1934年，淮河流域“連旬無雨大旱，成災(zāi)嚴重”。1935年“7月，多雨至災(zāi)”。哀鴻遍野。適逢淮南鐵路興建，災(zāi)民蜂擁而至。程士范讓同僚貼出告示，如果災(zāi)民參加挑土方勞動，能以工代賑，當天就可以領(lǐng)到現(xiàn)金，從不拖欠。此舉讓鐵路的施工進度有了保證，地方治安也得到穩(wěn)定。

他的工程師團隊還有程魯木、章范九、齊劭、周應(yīng)熊、程敷鐸、徐進、鮑劍奴、張文博、黃仲清、陳家興、周通等人。這群文化人像程士范一樣，個個敬業(yè)樂群。所謂“結(jié)交在相知，骨肉何必親”。他們不僅內(nèi)部齊心協(xié)力，還在羅集一帶，廣泛發(fā)動農(nóng)民參與，曾創(chuàng)下同時投入600多輛獨輪車，在5天之內(nèi)，把3萬根枕木運到朱巷的記錄。

建設(shè)中的淮南鐵路

淮南鐵路1933年12月開始勘測，1936年5月全線通車。這是當時世界上造價最便宜的一條鐵路，也是建造速度最快的鐵路之一。

這條鐵路的收入以煤運為主，客運和貨運為輔。由于淮南煤礦的發(fā)展，運量增加，鐵路投運三年后，投資成本被全部收回。另外每年還拿出盈利的10%作為鐵路員工的獎金。年終獎金比三個月的工資還高。

1949年后，程士范擔任過安徽省工業(yè)廳廳長等職。1958年被打成右派。1960年，他帶著無法在晚年興辦一所高質(zhì)量的中學，以智化國人、禮儀傳世的遺憾，寂寞離世。

相逢一醉是前緣，轉(zhuǎn)眼已是經(jīng)年……

程士范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