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墩的暮春

崔小紅

暮春，我想話說武王墩。

墩者，土堆也。武王墩，封土高聳的古墓葬。為什么冠名武王？此處存疑，我們先跳過這個話題，接著往下說。1981年，特殊時期結束后的第三年，它被掛牌為安徽省文物保護單位，入列時間相對較早。它所在地的行政區(qū)劃幾經(jīng)變更，先是壽縣，后是長豐縣，現(xiàn)在位于淮南市高新區(qū)三和鎮(zhèn)徐洼村。

我為什么要在暮春時節(jié)話說武王墩？因為有一位讀者朋友發(fā)給我一個帖子，說武王墩即將被搶救性挖掘。挖掘是搶救性的，好比死亡是美麗的。我的心在甜美的修飾語里顫動著，直覺告訴我，那里可能已經(jīng)被規(guī)劃進絢麗的藍圖，搶救的實質是清場。這只是我的猜測，官媒提供的字面原因是，武王墩被盜嚴重，流失一些高級別文物，所以動用政府資金1.1314億元進行挖掘。

既然說到盜墓這個話題，我們就插入一點與之有關的花絮，這個花絮按照時間順序分別涉及。我曾經(jīng)在冬天去到壽縣茶庵鎮(zhèn)采風，那里有一座青云山，實質是一片高崗地，上面有一個封土堆。

在封土堆的頭頂上有幾個盜洞，當時已經(jīng)被填埋，是用拆除一間曾經(jīng)蓋在這上面的看護房的磚瓦建筑垃圾填埋的。封土堆是楚考烈王的墓，在《壽州志》中有所記載——在州南九十里茶庵集西里許，冢形猶在。

在冢的周邊，一帶枯黃的蘆葦如同戰(zhàn)國時的儀仗，曲曲折折向遠處走去。沒膝深的茅草在冬風里起伏，幾叢青黃的蒹葭散落其間，那是《詩經(jīng)》遺落的詩篇。一塊保護碑倒伏在草叢里，據(jù)說是這塊墓碑招引來的盜墓賊，為了保護楚考烈王墓不被盜，有人搶救性地及時把它踹倒……

謝家集區(qū)楊公鎮(zhèn)有一處李三（離散）孤堆，那是楚考烈王的兒子楚幽王的墓地?，F(xiàn)在想想，我那次也是在冬天前往。在當?shù)貎晌缓眯膵饗鸬呐惆橄拢覀內诉€有她們家的黃狗穿行在亂墳場里。她們說不結伴不能去，不帶狗不能去，陰氣太重。

李三（離散）孤堆被搶救性挖掘殆盡?，F(xiàn)在，它不是高聳的孤堆，而是一片低凹的水塘。王生前的生殺意念，擋不住身后民的動土搬遷，這是巨大落差感的滄海桑田。水塘周圍散落麥苗、油菜苗、蒜苗、烏白菜。黃狗面朝水塘蹲坐下來，目光深遠。

楚幽王墓在民國期間遭遇三次大規(guī)模盜掘。1983年，安徽省有關部門對墓址進行清理，2007年正式鉆探。2012年，這座王級古墓遺址所在的水塘被公布為安徽省文物保護單位。掛牌時間滯后武王墩31年。

我們接著來說武王墩，關于它的被盜信息比較多，可以上網(wǎng)搜索到，隨便列舉一條，如下：

2016年12月5日，淮南市文物保護局在例行安全巡查時，發(fā)現(xiàn)武王墩墓葬封土北部有新被盜的跡象，盜掘時間大約在10天前。12月8日，巡查人員再次發(fā)現(xiàn)墓葬被盜挖，地點位于前幾天盜挖之處東北3米，且該洞系用炸藥炸開。

為防止盜墓團伙繼續(xù)作案，工作人員緊急對被盜洞口進行清理。在回填土中，發(fā)現(xiàn)電線、鐵鍬等盜墓工具。工作人員分析，這是一起有預謀的盜掘國家文物犯罪行為，遂向警方報案。

14 日晚11 時許，淮南山南警方接到報警，立即組織警力奔赴現(xiàn)場，并在古墓附近將陳某抓獲，其余幾人趁夜幕逃走。次日凌晨，民警根據(jù)線索，鎖定該團伙還有幾名成員住在該市飛天賓館。民警迅速出擊，將正在前臺結賬準備逃離淮南的程某、鄭某、趙某三人抓獲。

我在閱讀這篇報道的時候，疑竇叢生：

文物保護局是有“例行安全巡檢”制度的，這個巡檢制度時長間隔是多少天？巡檢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新”盜洞大約開挖“在10天前”。這說明時長間隔應該不止10天，這個間隔長度能否保證保文物的安全？如果不能，改進了嗎？落實到位了嗎？工作人員分析，這是一起“有預謀”的盜掘行為，是不是還有盜掘行為是沒有經(jīng)過預謀的呢？

民警“迅速出擊”，將犯罪嫌疑人“抓獲”。警方出警雷霆萬鈞。為什么武王墩持續(xù)被盜？其中有一條被盜和出土大量文物的信息還是依靠2018年6月，河北定州一盜墓案犯罪嫌疑人檢舉揭發(fā)才被淮南人知悉的。

盜墓團伙組織嚴密，有出錢的大老板“支鍋兒”，有出體力的“運土”，有定墓室的“摸金校尉”，其他如盯梢放風等一應俱全。不管怎樣，他們總要踩點，先踩的是當?shù)匚谋２块T有無管理疏漏，蒼蠅不叮無縫的雞蛋。這就是挖掘武王墩，原因是它被盜嚴重而讓我想說的原因。

在紙面議論，有點空幻，我們還是去現(xiàn)場看看吧。

掏出手機，定位“武王墩”，選擇騎行路線。高德地圖給出的路線經(jīng)過洞山中學泉山湖校區(qū)大門，前行后，繞過泉山湖生活區(qū)，在香頌小鎮(zhèn)與鄒大郢的交界處，混搭的氣息沖撞而來——北邊是速成的現(xiàn)代高樓，南邊散落著平房，時不時地開過一輛三輪，或者汽車。還有鄉(xiāng)民、村娃、月季花、油菜們豐腴的豆莢。

鄒大郢的月季花，黃的水黃，紅的玫紅，開得那么鮮艷。我說過去的人講，益城寺的蜜花嘴，鄒大郢孜出土匪，你聽說過嗎？她說聽過，那是過去的事，那時吃不上飯。我說可以采一朵你家的月季花嗎？她說采吧。我?guī)е@朵月季花，騎上我的電動車，在鄉(xiāng)間小路上向著武王墩出發(fā)。

在村里的小路上，一位身穿迷彩服的壯年男人在跑前跑后，忙著搬弄一根黑色的塑管，這是在為鋪設自來水管做準備，鄒大郢要通自來水啦。資金是怎么籌集的呢？政府出錢。

我想到三月在上窯采風的時候，虎哥曾經(jīng)美滋滋地告訴我，他們上窯準備開通天然氣，也是政府出資。他說，俺們農民現(xiàn)在真快活。

政府的福利包一個接著一個，城鄉(xiāng)差距在縮短，民眾生活水平在提高。農民快活，市民快活，我也快活。

暮春，三和鎮(zhèn)的民居前栽種著月季花。花朵碩大，綻放的熱烈而徹底。有的顏色純，有的顏色漸變，五彩繽紛。公雞鉆進母雞堆里，傲然地抬起腳掌，為了吸雞眼球，再擺譜似的慢慢落下。被拴住的大狗狂吠起來，在使勁掙脫鐵鏈。小狗們跑過來，在不遠處汪汪地叫著，站隊與實務同等重要。

田野里，男人撒著化肥，要點瓜啦。豌豆田邊，婦女戴著帽子摘豌豆，期待著市場交易的時候，賣個好價錢。

村村通的公路蜿蜿蜒蜒，一位白發(fā)老婦背著雙手走過來。我問武王墩怎么走？她說豌豆能吃啦，你到哪摘豌豆？導航提示武王墩在我的前面，我的身后是金嶺村的油菜田。我的身后？回頭一看，老婦人何時已摔倒在地，她想掙扎著起身，卻又倒下。我要扶她，她說不要扶，扶我，你說不清……

羅山水庫在羅山的南邊，水泥路在田野里綿延。老人在牧牛，他說武王墩在西邊。過去的人上墳，只送土不送紙，就是在祭祖的時候，從四面八方來的人帶來泥土培上，要不武王墩怎么會那么高大呢！他說武王墩朝代早了，那時還沒有朝代。武王墩里有毒箭，有暗器，不能去。

網(wǎng)頁消息顯示，武王墩在2015年至2018年間，被相同的犯罪嫌疑人3次盜掘。涉案人員29人，其中公安部A級通緝犯2名，追回國家一級文物26件。這個案件能夠浮出水面，不是由于某部門的安全巡檢，而是因為其中一名作案人員檢舉揭發(fā)。

盜掘暫時收手，不是因為打擊盜墓時雷霆萬鈞，而是盜墓賊根據(jù)盜走的文物判斷墓主級別很高，一伙人有些害怕，加上第三墓室塌方無法清理，他們這才收手的。

武王墩就在前面，我的電動車漩進泥濘的鄉(xiāng)間土路，卻無法前行，無法與它相見。我曾經(jīng)去過那里，那條直通武王墩的水泥路在哪兒？無人回答，熱熱鬧鬧，路邊開滿紫艷的野豌豆花。

掏出手機，重新定位，選擇“駕車路線”。徐洼小學終于出現(xiàn)，水泥路也被找到。路伸向前方，野豌豆的紫色伸向前方，路邊的麥田，麥子一片青黃。前面是王的身影，隱隱約約，掩映在綠色簇擁的圍墻中。

武王墩占地面積約8.8畝，高 16米。

2009年，安徽省有關部門曾經(jīng)對它進行過考古勘探。該墓是一座平面呈“甲”字形的大型墓葬。在墓的西側，發(fā)現(xiàn)一處長近150米的大型車馬坑。楚幽王的墓葬與武王墩相比，小了大約20%的規(guī)模。

上網(wǎng)搜索不到考古勘探后，有關部門對武王墩開展了哪些保護措施。能搜索到的消息多與盜墓有關。

犯罪嫌疑人說，第二間槨室剛被打開時，里面都是黑水，有很重的瘴氣味兒。在第三間墓室看到大的棺槨，是主墓室。探照燈一照，墓室墻壁上都是壁畫，地上散亂的木頭上都有精美的鳥獸繪畫，有著朱砂紅等不同顏色。

國家確定的文保16字方針是：保護為主、搶救第一、合理利用、加強管理。居于首位的是“保護”?！袄谩笔菫榱烁玫乇Ｗo。保護的是文物，守護的是民族和國家過去的輝煌、今天的資源、未來的希望。

保護要基于了解，我想恭謙地請教文保專家，您了解武王墩嗎？它為什么冠名“武王”呢？與武王墩有關的文獻資料有哪些？您閱讀過嗎？您發(fā)表過與武王墩的保護利用有關的論文嗎？或者您曾經(jīng)為保護利用它而四處奔走過？

我們強調要讓文物說話，以激發(fā)我們的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讓博物館里的，陳列在廣闊大地上的遺產(chǎn)都活起來。

定遠縣的池河鎮(zhèn)有一座太平橋，這座石橋建于洪武年間。2004年才被掛牌為安徽省文物保護單位，掛牌時間滯后武王墩23年。2019年，太平橋成功升格為第八批全國文物保護單位。我想請教有關部門領導，陳列在大地上的武王墩沒有被某種形式激活利用起來也就算了，它沒有升為全國文物保護單位還是算了，但是它一再被盜，毀損嚴重，您盡職盡責了嗎？

挖掘是被迫之舉，還修飾它“搶救性”這樣自欺欺人的詞語干嘛呢？有一種現(xiàn)象叫文字腐敗，包括“搶救性”嗎？

話說武王墩，我們需要面對武王墩，這個時節(jié)屬于暮春。

暮春里的武王墩上有人語，遠遠的聽不清。在緊閉的大門外，停放著皖A和陜A牌照的汽車，那是淮南人請來的高人。

中國文物保護單位級別從低到高分別是：文物保護點、區(qū)級文物保護單位、縣級文物保護單位、市級文物保護單位、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6個級別。聯(lián)合國頒布的世界文化遺產(chǎn)是世界最高文物保護單位。

位于高新區(qū)的死虎壘是南北朝時期遺留下來的古戰(zhàn)場，附屬物明顯，只屬于文物保護點，級別最低。且已經(jīng)被鏟平，正在挖掘，為引進的項目入駐而被清退出場。在2019年國務院關于核定并公布第八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國發(fā)〔2019〕22號通知中，排在前兩位的可申報的事物恰恰是古遺址，古墓葬。

時間不早了，其它話如：

民族復興需要強大的物質力量，也需要強大的精神力量。文物傳承歷史文化，維系民族精神，它是加強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的深厚滋養(yǎng)。文物藏于地下的價值，挖掘陳列于館的價值，孰大孰??？隨著現(xiàn)代化進程加快，傳統(tǒng)文物處境不佳，有待提高保護力度。文物是不可多得的珍貴遺產(chǎn)，有很大的參觀、瞻仰和考察、研究價值。有關部門應拋棄功利，甚至勢利的政績觀念，形成合力，用實際行動踐行文物保護意識。等等話語，全部免談。

語無倫次，傷心，睡覺。

《武王墩的暮春》

作者：崔小紅

2020.5.9